56.难道
迟卫对所有人或许都称得上是反面角色,但在苏畅心里不是。
张茂茂特别罗曼蒂克地如此相信,否则,苏畅不会伤心到失常。
因为苏畅曾经的坦诚倾诉,张茂茂愿意勉为其难对他们给予同情。
关小流也同情,可他仅只同情苏畅一人。对于迟卫,可以坦言,乍听得迟卫出事时,关小流是暗自开心的,有种大仇得报的快意,觉得这种家伙死几次都不足惜。
张茂茂嘲笑关小流缺少浪漫细胞,关小流反击的武器便是那一夜迷乱,惹得张茂茂黢黑了脸色,再不愿理他。
不管分歧如何,苏畅是两人共同关心,不想他发生万一的。
关小流有工作演出,不可能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守着苏畅。于是,恳请看上去总那么无所事事的张茂茂,在他外出时,帮忙照看苏畅。
特别声明,尽量别睡,免得误事。
“尽量”一词很微妙的指出“不睡”之于张茂茂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情。
和一个安静到与死人无异的家伙同处一间安静到与停尸间差不多的屋子,而不生困意更是困难。
张茂茂终究还是睡了,直到依依呀呀一曲虞姬别霸王把他惊醒。
张茂茂惊悚地听,苏畅惊悚地唱。
张茂茂担心苏畅突然发疯,自己一人对付不来。
苏畅旁若无人化身虞姬哀婉叨念别情,恨生不逢时,怨与君长别,到情真意切嘤嘤啜泣,后又嚎啕。
像要把积压的惊惶与哀伤一并宣泄,泪水源源似不到头。
哀伤和快乐一样容易被扩散传染,苏畅那发自心底源于灵魂的悲怆侵蚀了张茂茂的心,让他陪着一起难过。
可若要细问张茂茂为何难过,他又说不清道不明,仅能捂住心口道一声酸。
而任谁都看得出真正的苦主并不浅薄地停留在心酸,酸,是催生不出这样的歇斯底里。
苏畅像个真正的疯子,捶床捶地捶胸捶肺,仿佛要把自己捶死,去陪伴那个他认为已死的家伙。
那家伙纵有千般可恶万般可恨,在苏畅心里也都是好的,代表着一段总也无法圆满的恋情,他曾经幻想,后来选择遗忘,现在又不得不承认的一份相守归属。
“他是为了我,不管做什么都是为了我。我没恨过他,他却不能原谅他自己。他毁了他家,毁了所有伤害过我的家伙,包括他自己。
一开始,他就没想活,想得是以命相抵,拿命补偿。他了解我不恨他,这不符合他的计划,他要我恨他,所以孤立我,伤害我身边的人。他要我以为他是和他家人一样残忍,要我对他恨之入骨,诅咒他,巴不得他死。这样,结局的时候,我就不会为他难过,不会为他痛苦,不会再为他掉一滴眼泪。
他不知道,其实,他比他家人残忍百倍千倍。不想我伤心难过,他就不该再出现在我面前,不该再让我记起过去那一段。我原是忘了他的,连名字都换了,我原是连同他一起把过去的我深深埋葬的。埋得那样深那样冷,半分祭奠的兴趣都没有。
他根本是不希望我好好活,要我永远记得他,记得他带给我的一切,就像我身上的伤疤,磨不平去不掉,盘亘在那里,阴天下雨就要疼痛,疼得钻心刻骨。
他说爱我,分明是恨我。恨我抛下他,独自走出过去;恨我一走了之,把他遗弃在过去。
他从不设身处地替我着想。我不抛下他,不一走了之,还能怎样?我服了我认命,我为我的天真付出惨痛代价,我怕了啊!
我早知道会这样,从他又介入我的生活我就知道,跟他扯上关系总没有好处,总是让我遍体鳞伤接近死亡。
他死了,可以不用负疚,可以安心了。我呢?他不知道,死从来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一再接近、见识死亡,却又死不掉!
为什么他总也做不到对我的承诺?我们说好的,时候到了送我走,不是推开我丢下我!
他这么自私冷酷自以为是,以为我会感激他吗?以为他跟他们同归于尽,就能补偿我吗?
我失去的,永远回不来,无论他做什么!
我恨他了,真的开始恨他了……”
张茂茂不会安慰人,就听着苏畅一口气说到快断气。
听不出苏畅对那家伙的恨,听得出那浓到化不开,紧到解不散的不舍和依恋。听得出苏畅快要癫狂还没癫狂,那家伙却已然疯到彻底,拐不了弯回不了头。
张茂茂可以爱上自家大哥和庄秦盛那样绵亘的感情,就可以为苏畅总也不能实现的遗憾心动。
张茂茂不知晓不自觉,可他的心确实是软的,像麻薯像棉花,软得拉黏儿,软得牵丝儿。
苏畅恣意倾泻他的“恨”,张茂茂默默待在一旁缠绵他的伤感,眼眶甚至犯了红。
一定不是为了迟卫那造孽的疯子,或许也与苏畅无关,只是叹惋一段他不熟知,但曾经必定美好,最后无法善终的感情。哪怕被人嘲笑他悲春伤秋替花流泪,思想感情细得好比林妹妹。
结果,关小流演出回来看到这幅场景:苏畅絮絮叨叨连怨带恨哭成个泪人,帮忙照看苏畅的张茂茂红了眼眶鼻头,似乎要陪苏畅一同哭个昏天黑地。
心说这闹得是哪一出?
不过,苏畅肯将心里的苦发泄出来总归是好的,不用担心他会憋出毛病。
从苏畅断断续续反反复复的叨念中听出个模糊的轮廓,近日的新闻倒没报道过重大经济案件,不晓得是牵扯太广故意隐瞒,还是咋地。毕竟,在咱们这个敏感大国百姓的知情权基本闲置,越是丢大脸的事情越是容易被掩盖。
至于迟卫生死,既是生死不明,又没有确切的后续消息,尽可以选择相信他没有死。以那家伙的偏执,没死肯定会折回来再和苏畅纠缠不清。
尽管关小流真心希望迟卫那种祸害死一死比较好,为了可怜的师弟,他可以忍痛委屈自己的心愿,真心安慰师弟那家伙没有死不会死,正所谓祸害活千年。
苏畅此刻已经脆弱到一定程度,任何一点安慰,哪怕不切实际,都会被他当做救命稻草死死抱住。
他信关小流,信关小流说迟卫没有死。会不会再来找他不重要,重要的是没有死。
情非得已,关小流也传染上了伤感。为命运的无奈,人力的薄弱;为苏畅坎坷曲折,状似无亮的情路人生。
苏畅的情绪暂且稳定,关小流又要负责送张茂茂回家。
一期到二期,板楼到联排别墅,十来分钟的距离对个大小伙子而言,实在没多大值得挂牵的危险。可没来由的,关小流就是没办法放心。
万一张茂茂边走边睡掉下水井里怎么办?
万一张茂茂边走边睡撞墙怎么办?
万一张茂茂边走边睡索性不走睡在便道上怎么办?
万一张茂茂边走边睡走出小区上了公路怎么办?
全须全尾把人家请过来帮忙,自然要完好无缺把人家送回家。
张茂茂眼眶红鼻头红,借着月光看,像是从月宫里掉下来的大兔子,白白嫩嫩煞是可爱。
分不清哪根筋不对,关小流右手失控,伸出去捏张茂茂脸颊。
Q滑细嫩,手感不比花姑娘差,有令人心动的资本。
于是,关小流的心尊重现实地轻轻动了一小下。很轻,只让呼吸乱了一拍。
月色撩人,都是月亮惹得祸——慌忙收手,关小流如此懊恼。
张茂茂不以为意,深深吸一口夜晚的空气,借用清凉冲淡压在心头的感伤,帮助呼吸恢复顺畅。
“你挺感性。”搓搓手指,关小流故作轻松道。奇怪手指上属于张茂茂的触感为什么褪不掉。
“你在嘲笑我。”在张茂茂看来,感性可不是优点。他更喜欢清冷性情,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无牵无挂无烦恼,活得更自在。像苏畅那样多愁善感,为了感情要死要活,当真能够累死人的。
“感性不好吗?多有人情味啊。”
“理性就是没人性?”
“你干嘛总挑我刺?”
“你要是无懈可击,我挑得出刺吗?”
“你这家伙还是不出声比较可爱。”
“我也不觉得说个男人可爱是在夸他。”虽然他觉得关小流很多时候也很可爱。
“真是……没法和你交流。”
关小流选择沉默,张茂茂又抑制不住想要讲话。
“我去相亲了,我妈安排的,女方好像很喜欢我。真是无法理解,怎么会有女人喜欢相亲时睡趴进餐盘的男人。”
“噗——”关小流想起那副情景忍不住喷笑,惹来张茂茂拧眉斜视。“可能你不记得,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也在相亲,也是睡趴进盘子,结果把对方气走了。这次相亲的姑娘漂亮不?上次可是个漂亮姑娘。”
“漂亮如何,不漂亮又如何?你该不是想让我介绍给你吧?”张茂茂翻翻白眼,确实想不起哪一次相亲见过关小流。
“看来挺漂亮,瞧你舍不得劲儿的。”
“是挺漂亮,我是舍不得,怎么地?就是不成功,我也不会转手给你,收起你的色欲熏心吧!”莫名其妙,张茂茂感到胸腔燃起一簇小火苗,小火煨着他气不顺。
“你激什么动?该不是吃醋吧?”
“我干嘛吃醋,是你吃醋吧?嫉妒我能和漂亮姑娘相亲,交漂亮女朋友,你却孤家寡人没人要,只能照顾快变成神经病的师弟。”
“谁没人要?争着抢我的姑娘能有一个加强排。而且,咱俩说咱俩的,干嘛牵连我师弟?刚说你有人情味儿,你就迫不及待展现你的恶毒,你这样懒惰又毒舌的家伙才没人要。姑娘不要,小伙儿也不要,你喜欢我,送上门我也不要!”
“谁喜欢你?谁送上门?不要你亲我?不要你摸我?不要你目不转睛盯着我?你倒是真的不要一个给我看啊!”
一步近,两步逼,张茂茂亲上关小流的嘴,看他到底要不要。
“呃……”
关小流真不要,他又不是真的同性恋,干嘛要?
可,原打算推开,双手触碰到张茂茂手臂上的温度,竟推翻大脑的命令,反把张茂茂牢牢固定,延续这个挑衅较劲意味十足的吻。
脑袋里问号纷飞——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难道他被周围环境同化,被张茂茂喜欢他的情绪催眠,有了同性恋的倾向?
这太恐怖了!
匪夷所思!
“茂茂!”
闯入的呼唤如同闷雷一声。
57.当局者迷
还有什么好怀疑?
这是抓了个现行。
张越越的犹豫和迟疑,给张茂茂和关小流这一吻冲个一干二净。尤其,还是他的宝贝弟弟主动。
冷眼吓开关小流,兄弟间的交流轮不到外人掺和。
不管目的结果,张茂茂和庄秦盛暧昧过一段,张越越尚不至于头脑发热到将其性向偏差归罪于受自己影响,不废话,单刀直入,询问对关小流究竟感觉如何,是否有意长期发展。
张茂茂闷头脚尖蹭地,半晌不吭一声,看那样儿,张越越等到天亮怕是也等不到半个字回答。
总觉得对不起爹妈,又有母亲托付,张越越也没那个耐心等天亮,继续追问张茂茂想怎么办,摊牌也好,了断也罢,需不需他帮助。
连珠炮似的问得直喘,张茂茂可算生出体恤之心,不轻不重,不疼不痒开了口:
“好好过你的日子,我的事你别操心。”
张茂茂话意单纯,张越越却极不单纯地听出歧义,以为张茂茂翅膀硬了,不需要他这个当哥的关心,嫌他这个当哥的碍事烦人了。
邪火窜老高,夜阑人静又不好大咧咧发作,惹邻里抗议不说,泄露了张茂茂目前为止该算是见不得人的小秘密,招人指指点点。
压低嗓音,依然盖不住怒吼本质,光火乱窜。
“你就是到了八十岁还是我弟弟,我该操心还得操心!”
“哥!”
张茂茂低叫,语调绵软,撒娇韵味中透出无奈。
“叫哥不如告诉我,你到底怎么打算?”
张茂茂又陷入沉默的海洋,变成没嘴的闷葫芦。
张越越不晓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进入更年期了,脾气渐长,EQ下降,特别容易暴躁。以前对弟弟特别有耐心,现在……
“我打算和妈妈安排的姑娘相处看看,合适就结婚。”
眼看张越越青筋暴突要发作,张茂茂又回了个不疾不徐。
语调平淡,表情淡漠,听不出勉强,看不出逞强,却并不能令张越越放心好过。
“你劝我对自己诚实,你也不要为难自己。”
“哥,你想多了,我跟关小流没关系。”
“没关系你俩那样?他为了你把小楚都甩了。”
“我以为是小楚姐甩了他。嘛,不管谁甩谁,反正跟我无关。刚才是闹着玩,亲一口一不会怀孕二不会掉肉,老爷们谁拿这个当回事?”
张茂茂说得洒脱,神情举止看上去也没有任何纠结,好像一个游遍花丛不知节操为何物的玩主。
张越越看不顺眼,在他心里他的宝贝弟弟就是一朵白莲花,无杂质无污染,不说随便的话,不做随便的事。哪可能撅着嘴到处乱亲,当游戏?非要这样来,倒显得欲盖弥彰了。
“茂茂,你要真喜欢关小流……”
“哥,是不是你坦诚了自己的性向,就看谁都像是你的同路人?很负责的告诉你,我不喜欢关小流,一丁一点都不喜欢。”
“看着你长大,你什么脾性我不了解?要是不喜欢,你干嘛经常和他混在一起?要是不喜欢,你干嘛和他亲近?闹着玩?你是个不熟的人靠近一点就恨不能浑身长毛的孩子,怎么可能跟没感觉的人打啵儿玩?!”
“我跟庄哥也没少亲。”四两拨千斤,张茂茂不用几个字,轻松让张越越火气逆袭。
“张茂茂!”白脸气到涨红,最后酱紫。低低咆哮,咆不出地动山摇,但绝对哮出地心的深邃。
“要给我配对也配个靠谱的,关小流?真不晓得哥你哪儿来得这样可笑的误解,够科幻。”
“我亲眼看见你俩亲了,咱妈也看见你俩亲了,科幻?你不如说咱家遗传的妄想狂。”
听说亲妈也眼见为实过,张茂茂眼底流过一丝慌乱,很快,很浅淡,八成连他自己都没发觉。
而,张越越旁观者清,逮个正着。
稍事冷静,旋即想到,或许张茂茂没有说谎,没有不承认,没有糊弄他,仅仅是自己没有觉察,所谓当局者迷。
那么,他应该继续提点,逼傻弟弟直面感情,一步迈进同志的行列;还是就此打住,佯装糊涂,要弟弟按照家里的安排过正常平凡的生活,娶妻生子,给父母安慰,却错过真情?
兄弟两个都沉默了,只有心急的夜虫发出早于季节的鸣叫,替古人担忧。
这个夜晚与张越越的对话仿佛是一场梦,天大白,睁开眼,便过了。
韩梅梅是个实在姑娘,说主动出击,真不含糊,得了空立马约张茂茂外出私会,也不知她哪里来的张茂茂手机号。
姑娘热情,不嫌张茂茂三棒子打不出个屁,闷得要死,自说自话自己笑,挺自得其乐。看着有一两分傻大姐的风韵。
张茂茂不觉姑娘傻,相反认为她很有心计很会处事,是个能搭帮过日子的人。萌生好感,距离爱情十万八千里。
姑娘心细如发、感知灵敏,觉出张茂茂对她的好感,笑颜越发灿烂,宛如怒放的玫瑰。
玫瑰盛放不多时,张茂茂意外遇见短时期内他唯恐避之不及的人——庄秦楚。
令庄秦楚惊讶的不是偶遇张茂茂,而是张茂茂旁边竟陪着一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两人关系貌似亲密。
庄秦楚没有过多遐想关小流和他分手会立即和张茂茂凑成对,当然,也不会多嘴多舌叫并不熟稔的外人知晓关小流和张茂茂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事,只单纯讶异张茂茂不声不响这么快就交到女朋友,还掺杂些许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