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的车站——飞鸟琳

作者:飞鸟琳  录入:05-01

从镇河桥来黄平乡,也是相当远的,人都已经来了,白染跟余锡裕不可能说不行,都连连点头,说:“没错,是在咱们这儿,你一个人搬不搬得了,要不要咱们送你一下。”

王喜智连连摇头,说:“那怎么好意思要你们送呢,你们这一过去,晚上可就没办法回来了。我开了一辆小拖拉机,没问题的。”

白染跟余锡裕一块帮着把机器装了上去,也是不敢留下王喜智,让他当场就赶回去了。

人走远了,余锡裕看着白染说:“平常其实没这么快有人来要的,有时候放上十天半个月也没人来问。你还没看够吧?不过将来有机会的。”

白染耸耸肩,说:“我哪那么贪心呀,连续看了三部,比我过去十年里看的电影都要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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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几句说笑之后,白染觉得自己镇定了很多,可实际并非如此。而且放映机被拿走之后,两个人一时失去了共同注目的焦点,白染的僵硬之处无所遁形。余锡裕旁敲侧击地问过一两次,白染脸色不豫,他也就不敢再问。好在白染的态度显然不是要回避自己,余锡裕又觉得好受了一些。

连日里的农活都相当松散,余锡裕跟赵保贵似乎很熟,时常跟他混在一块儿、不去大田。白染觉得这有明显的躲懒倾向,但一想到上次余锡裕说到不要跟众人统一行动时的沉重表情,就无法表示任何意见了。

赵保贵明明跟白染没什么交情,却把白染当成自己人一想对待,使白染有些意外,随即对这样的三人行平静接受了。对着赵保贵,白染自然心无芥蒂,但是对着平常的人,仍然是一个没话说。他很遗憾自己不懂得交往应酬,但赵保贵似乎也没有与他深入交流的强烈愿望,只是当拖油瓶一样把他带上也就行了。

三个人包了沤肥的活儿,但这活儿实在费不了多大工夫,大多时候,都是坐在苗地边的田埂上闲聊。闲聊也是赵保贵跟余锡裕聊,白染就在一边要么听着要么发呆。赵保贵个狗改不了吃屎的,虽然自己娶了媳妇,虽然对着两个谈着恋爱的男人,还是改不了要讲女人。从十八岁的姑娘到五六岁的女娃甚至到七老八十的阿婆,他都讲了个遍,要么就是讲脸盘如何如何,要么就是讲腰肢屁股如何如何,老的他就讲过去年轻时候的样子,小的他就预言长大之后的样子。

余锡裕果然是个会聊天的,不管他讲什么都能接得上话,还接得津津有味,白染在一边就听得直想打瞌睡。别的都没往心里去,独独讲到“淑贞”的时候,白染一下子就听到了,说:“淑贞是谁?”

赵保贵非常吃惊,对着余锡裕说:“你家的这个怎么回事啊?整天都魂不附体的?”

余锡裕说:“你少胡说。”接着又跟白染解释,“淑贞就是狗子妈的侄女。今天夏天你还没来的时候,狗子妈给大狗说了亲,定好了今天栽完了油菜苗就娶进门,当时在村里面好一阵宣传。算算日子,就是这几天的事了吧。”

赵保贵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说:“就是十一天以后。到时候村长也是要办桌的,据说请的是鸦雀坪的贾老六,私下里给了钱,也托关系弄了不少鱼呀肉的,又到镇上订了好几坛高粱酒,到时候我们就等着吃好的了。除了这些,当天村里还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白染忍不住瞄了一眼余锡裕。余锡裕竟然明白他的意思,说:“我们也去。”

白染听到“我们”两个字,莫明地有些心慌。别人眼里看到自己跟余锡裕两个人去吃喜酒,会是什么感觉?白染竟然不能不在意了。

白染心里这么细微的想头,余锡裕就没有办法知道了,继续解释着:“夏天的时候,村长家布置新房,我也去帮了忙的,而且办喜酒,人越多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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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想起之前,自己跟齐芸闹了矛盾,村长把自己安排在大狗娶亲的新房里,余锡裕早知道了,也不跟自己说一声,忍不住就撇了撇嘴角。

余锡裕说:“乡里的习惯是办流水席,席上都很随意的,我们晚点儿去,早点儿走,不会扎眼的。”

赵保贵说:“小白你别听他的,这次的喜酒是连吃两顿的,你晚去早走怎么都少吃了一顿。跟你说吧,乡里很就都没人娶媳妇了,这回大伙全都要去的。天没亮就出发去清水村迎亲,新娘子来了要拜堂,好多花样。拜完堂新娘子先不出来,大家在外面热闹。吃完中饭就是聊天看戏打牌磕瓜子儿。新娘子应对完了公婆妯娌小姑子,晚上就要出来敬酒了,接着就是闹洞房。你就算不跟着去起哄,在边上看看热闹也是好的。”

白染还是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跟着母亲去吃过亲戚家的喜酒,现在已经完全记不清了,来了黄平乡,也没见过乡里人的婚礼,就觉得很新奇。

余锡裕笑了,对白染说:“我不是怕你嫌麻烦嘛,你要是想看整天的热闹还不简单。”

白染不说话,赵保贵就滔滔不绝地说了下去,讲的内容就多少有些不正经,大意是说,传言淑贞是个标准美女,去席上喝一杯她敬的酒是多么享受,而大狗将来能天天抱着个标准美女睡觉又是多么享受之类之类的。白染听着,不笑也要笑了。

十天很快就过去,也许真是喜事的关系,其间乡里都处在放羊的状态,大田里的活基本搁下了,而余锡裕和白染基本上天天跟着赵保贵一块儿瞎晃甚至坐在田边一打牌就是打一整天。

吃喜酒的前一天,白染翻箱倒柜地找衣服。余锡裕问他,他就说:“好不容易出一趟门,总该穿得像样一点。”

余锡裕有些好笑,把自己的中山服找了出来。白染试穿一下,竟然勉强还算合身,相当满意,说:“这样还算是比较正式。”

余锡裕说:“正式是正式,就是有点傻。”

白染说:“中山服很傻?你自己才傻呢。”

余锡裕没有办法,只好跟他一人一套中山服,像领导视察一样,不过等到去了,才发现,其实别人也都穿着最体面但又最做作的衣服,区区两套中山服混在中间根本不算什么。

去吃喜酒的大多是乡里熟到不能熟的人,人又太多,主人家就没有花心思招呼客人,只有一个十二三岁的,扎着两根朝天辫的小姑娘,看上去像是新娘子的娘家亲戚,在帮忙迎宾。小姑娘不认识白染和余锡裕,不过觉得这两个人年纪轻,就要把他们带到年轻人比较多的桌上。余锡裕一看,李红英陈亭亭那一伙人全都在那边,赶紧抓着白染往另一边走。

小姑娘说:“我不认识你们,所以你们肯定是黄平乡的吧,那边都是我们清水村的亲戚,你们怎么要坐那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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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说:“那边人都坐得太满了,待会儿上了菜也没得吃,不如坐这边,还轻松一些。”

小姑娘说:“我爷爷姥爷舅爷都在那边,你们要是不嫌怕生就坐那边吧。”

白染一看,果然一群老头子,忍不住瞄了余锡裕一眼。

余锡裕却不露怯,拉着白染过去,在空位上坐下了。几个老头子果然问他们,余锡裕说:“那边都坐满了,我们没地方坐了。”

这一群老头子们都很爱聊天,抓着他们俩问了几句话,继续侃。白染本来以为会很尴尬,结果倒还好,老头子们聊打仗聊得特别带劲,桌上一点都不冷场。几个老头子都年纪太大,没有参加过抗美援朝,讲得津津有味的,还是打鬼子抓特务什么的。白染跟余锡裕也就不怎么说话,光听着他们讲,混着时间,也还不无聊。

中午吃过了饭,下午就是看戏。白染以为是京剧,去了之后才发现,是一种没听过的地方戏。台上唱戏的多半不是真正的剧团,而是邻近哪个乡里的乡民,那唱功行头就不太高明了。方言不是很熟悉,戏也是白染没有看过的,余锡裕拉着他坐在一个小角落里,慢慢给他解释故事情节,才能看得下去。三出戏演完,观众都散了,再回村长家里,那群老头子也回来了,接着神聊。余锡裕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顺了几把瓜子,磕着瓜子挺悠闲。

白天吃饭的时候,还没怎么喝酒,中午的那一顿饭主要是招待新娘子那边过来的亲戚,让人吃饭吃好。等到晚上,气氛就不同了,大坛的酒全都搬了出来,菜就上得没有中午精致,因为都顾着去喝酒了。聊天的也都不聊了,互相闹着划拳劝酒。

白染吃了几口菜,就有些坐不住了,说:“咱们吃饱了就偷偷回去吧,这实在太吵了。我不看新娘子,反正都嫁过来了,将来肯定会看见的。”

余锡裕说:“你惦记着新娘子呀?我以为你光记得吃了。也行,咱们吃完就走。不过得多吃点,不吃也是白不吃。”

有意思的是,晚上上的菜比较少,可专心吃菜的人就更少了,这一桌的老头子们都不知道哪里去混去了。再加上晚上的菜都比较厚重,克化起来还不那么容易。白染不喝酒,余锡裕也陪着他不喝,埋头吃菜,好一阵子都没吃完,索性不急,慢慢吃。

周围的人渐渐有些喝高了,有吵的有闹的,白染跟余锡裕没在意,直到有人“砰”的一声靠到桌上来才吓了一跳。这个人一手酒杯一手酒瓶,显然是到处劝酒正好走到这边来了。他站在桌了边上,轮换着盯住白染和余锡裕,半天没说话。白染和余锡裕扫了他一眼,没理会,以为他自己酒醒醒就会走了,哪知道他不但不走,还拿起酒杯开始倒酒了。眼看他人醉得东倒西歪的,手上却不含糊,一杯酒倒得正好满而不溢,递到白染眼皮子底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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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染有些傻眼,楞了一下,说:“我不喝酒。”

那人说:“今天是村长家办喜事,你们两位喜事的时候可没人帮你们办。今天就一起了吧,我来敬你们酒。”

这下不但白染,连余锡裕也僵住了。白染于人情世故不大纯熟,与余锡裕相处了这么久也没想到男男相恋的那条路上去,余锡裕也没逼他,觉得这事,顺其自然就好。哪知道半路杀出了这么个二楞子,说了这不着调的昏话,白染就是傻子也该听出不对了,但余锡裕根本不想白染从这么个醉汉嘴里听出自己的打算,一时紧张得心跳都要凝住了。

白染微垂下头,余锡裕看不到他表情,只听到他又说了一遍:“我不喝酒。”

赵保贵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抓着那个醉鬼往后拖,说:“赵保德,刚才我们酒还没喝完呢,你跑这边来干什么,别想逃啊,跟我回去接着喝去。”

醉鬼虽然醉,却一点都不好糊弄,甩开赵保贵,说:“我这儿跟人敬酒呢,你捣什么乱?”一边不依不饶地把酒凑到白染嘴边,说,“喝了这一杯,算是给我个面子。”

白染说:“我不喝酒。”

这下大家都有点尴尬,不过酒桌上遇到不喝酒的人,也没人会真去勉强。偏那赵保德这会儿酒劲儿上头,别人越是不肯的,他越是犯拧,拍着桌子,说:“一杯酒都不敢喝,你不是男人。”

赵保贵拽住赵保德,一边跟余锡裕使眼色。可余锡裕也深知白染的拧,简直是另辟蹊径,浑然无解,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迟疑了两三秒钟,白染就端起了酒杯,送到了唇边,那一杯差不多得有三两多酒,一口气喝了下去,酒杯往桌上一拍,说:“接着倒。”

赵保德再倒满,白染再喝,喝完说:“再倒。”

赵保贵拦住,说:“省着点儿,我抢到的就这么一瓶,剩下的得留给我。”夺了酒瓶子,一边把赵保德死活拖走了。

白染再怎么逞强,毕竟没喝过酒,这高粱酒可不得了,五十几度,他一口气喝了大半斤,喉咙疼得像火烧,这就不说了,肚子里滚烫滚烫的直翻腾,头晕得直发疼。

余锡裕直挺挺地坐在那里,背脊僵硬得像石头。他努力地回想,白染到底是什么时候想明白的。就在不久之前,白染还是懵懵懂懂的,怎么突然就一副心知肚明的样子了呢?可是近来白染的确有些怪异,这么说来,必然是因为有人跟他嚼了舌根的缘故了。

余锡裕一细想就觉得心像被浇了凉水。白染既然明白了,又为什么还要装不知道呢?自己是喜欢男人的,白染本人应该也是的,如果他不想跟自己更进一步,为什么还要继续跟自己住在一起呢?如果他对自己是有好感的,有什么理由闭口不谈呢?这只有一种解释,白染一方面不爱自己,一方面又是一个重感情的人,他不想跟自己谈恋爱,但又不想失去一个朋友。如果自己是他,如果自己也有这样的感觉,就会做出一样的选择,装不知道装没事,然后尽量把朋友的关系维持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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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是余锡裕,当下心也乱了,白染这种隐而不发的做法对他来说才是最难受的。不过他早知道感情的事无法勉强,如果白染只愿意跟他做同居好友,他也只能接受,至少跟白染做伴的日子比一个人的孤寂要好上太多。

白染坐在那里光顾着难受了,哪里知道余锡裕的委屈,想走,但昏昏沉沉的一点力气也没有。

余锡裕心疼了,说:“我们这就回去吧,路上吹吹风,就会好很多。”一边搂住他的腰把他扶了起来。

周遭人虽然多,但都各自乐自己的,没人注意到他们俩。白染跟着余锡裕往外走,两条腿软绵绵的就好像一路在地上拖过去,四周的喧闹声不断地挤进耳朵来,简直搞不清自己此时此地是在做什么。

出了那闹哄哄的院子,外面一片黑,地踩在脚底下似乎是歪歪斜斜的,风吹到脸上,灌进鼻子里嘴里,凉飕飕的。那股凉意渐渐顺着咽喉扩散到肺里,过不了多久,酒意似乎醒了好多。但余锡裕的胳膊紧紧搂住了他的腰,从来没搂得这么紧过,或者说余锡裕从来没这样真正搂过他。两个人的身体密密地贴合到了一起,产生出另一种柔软的热度,或者说更像一种温和的电流持续刺激着他的身心。白染觉得自己的身体从酒意里醒了,或者说是从混沌中活过来了,并且越来越兴奋,好像要烧起来了。

白染伸手扶上路边的一棵大树,停下了脚步,站住不走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强烈到令他觉得陌生的情郁。

余锡裕喝过的酒比白染不知要多出多少倍,也醉过不知道多少回,这时候见他停了下来,以为他是酒气上涌反胃了,就抚着他的背,轻声说:“难受得厉害吗?”

白染说不出话来,倒不是因为恶心想吐,而是想不清楚自己这到底算是舒服还是难受,靠在树上,低着头不动,也不说话。

余锡裕接着安慰他,说:“想吐又吐不出来吗?耐过了这一阵就好了。”

白染抬起头来,朦胧中看像他的脸,模糊不清,但那手的抚摸无疑在继续火上浇油。

夜很黑,但余锡裕似乎清清楚楚地看到了白染的眼睛,闪着特别的光。余锡裕一下子就明白了,轻轻抱住他,靠在了树上,说:“别害怕,我帮你。”

白染后背靠着粗糙的树干,余锡裕的重量压了上来,本来很温柔地抚着自己的手伸进了衣服,带着少许硬茧的手掌抚摸着自己的后背和腰侧,带来一阵火热的震颤。余锡裕的脸俯了下来,白染以为他是要亲自己的嘴唇,紧张地闭上了眼睛,但余锡裕却侧过了头,脸埋进了自己的颈窝里,带着灼热地气息,摩擦着自己。

就只是这样,白染已经受不了,轻轻哼出声来。余锡裕抱得越发紧了,一双手的动作更加激烈。可是那双手向下动作的时候,白染抓住了他,说:“在这里不好,大路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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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本来有点忐忑,听到白染这意思竟然没有不愿意,倒相当意外,收回了手,揽在他腰间,说:“没人会看到的。”

白染说:“我们回去吧,好不好?”

白染的声线本来就不是低沉沙哑那一型的,这时候半醉不醉的,讲出软绵绵的恳求的话,在黑沉沉的夜色里显得说不出的诱惑妩媚,余锡裕听得身上酥了一样,哪里说得出半个不字,手上用力,把白染拦腰抱了起来,说:“那我抱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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