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染却慢慢靠了上来,学着他的动作,一手伸到他脖子下面搂着他,一手摸摸索索解开了他的裤子握住了他。白染也是男孩子,这事也不会有多生疏,但总归是不好意思,动作就略微显得笨拙了些,可余锡裕的感觉就非常强烈。那张白!的脸就在眼前,那双淡色嘴唇还带着湿意几乎快要凑到他的嘴唇上,那只手掌非常细致,不像他自己的那么粗糙,耐性地慢慢动作着。
余锡裕尽管激动,却相当持久,白染也不焦躁,就像在对付一件农活儿一样认真,可等到余锡裕设了出来,两个人整理好衣物,他却有些脸色不豫。
余锡裕竟然很懂得他的感觉,搂着他并排靠坐在床头,说:“是不是因为两个男人在一起,还是有顾虑?尽管告诉我。”
白染很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他言下之意,连忙分辩,摇摇头,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会为了别人的眼光就放弃自己认为最重要的事。”
余锡裕说:“如果不是因为别人的眼光,你又是在担心什么呢?毕竟我们是两情相悦的。如果你没有办法相信我,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相信。人活着就是这样,不管眼前多么灰黯,总要说服自己,相信将来会越变越好。”
白染的确不怎么相信余锡裕,但既然接受了他,也就不会再信与不信之间纠结,认真想了一下,说:“你真的没有过这种感觉吗?就好像哪里不对劲。比如说,大多数人都爱用右手,可自己却用左手,虽然左手右手都是自己的手,可是总归是跟别人不一样。”
余锡裕还真是从来没有过这种疑虑,努力想着,想要找出白染心里的症结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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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自然而然地想起了童颜。
他长在一个男孩子过剩的环境里,偶尔遇到女孩子,感觉也非常淡薄,他自以为这是因为自己太讲义气,看到那些见色忘友的男孩子总是很鄙视。人生太过顺遂,简直到了乏味的程度,直到他下乡时遇到了童颜。他不知道到底童颜特别在哪里,只知道他见到童颜的第一刻,就觉得童颜是完全与众不同的存在。他从来没有过那样的热情,连带着整个世界都跟着明媚起来。更加难得的事,童颜竟然对他抱有同样的感觉。那种感觉不是干柴烈火,而是要更纯粹更美好得多。他与童颜顺理成章地在一起,没有任何阻碍,至少在最初是如此。当时他完全没有考虑过什么左手右手之类的无聊问题,童颜也是一样。
相比之下,白染就感情纤细得多了,竟然有那么多不着边际的想法。如果白染是在担心别人的鄙视排斥,他还能理解,因为他早已体验得太多,可白染显然不是那个意思。
余锡裕考虑了几分钟,说:“你说左手右手,其实倒不那么恰当,不如我也来举个栗子吧。”
白染说:“你又要胡说什么了?”
余锡裕说:“我还没说你就心虚了?”
白染啼笑皆非,说:“我有什么可心虚的?”
余锡裕说:“你害怕被我说服。”
白染说:“有屁快放,就你事多。”
余锡裕说:“你见过银杏树没有?”
白染说:“书上看过,说是像扇子一样的漂亮叶片,但我当然一直没见过。我们这个地区好像没有。”
余锡裕说:“怎么没有?只不过银杏树比较难繁殖,所以才比较少见罢了?”
白染说:“怎么个难法?”
余锡裕说:“比如稻子啊油菜呀,之所以能结籽,是因为可以开花授粉。”
白染说:“这个我知道。”
余锡裕说:“稻子油菜一长就长一大片,而且每一株上面都是既有雄蕊又有雌蕊的,所以授粉可容易。可银杏不一样,要么是雄树,要么是雌树,雄树上就是只有雄蕊,雌树上就是只有雌蕊,如果不是碰巧雄树雌树挨在一块儿,就没有办法授粉了。”
白染说:“原来银杏是这样的,我之前都没留意这种事情。”
余锡裕说:“我从小住的院子里面就有两棵老银杏树,彼此挨得很近,树龄也差不多,秋天就落下一地金色的小扇子。我一个男孩子,当然不会去留意什么树啊草的,后来偶然听到老爷爷老奶奶聊天才听到。当时没有在意,想着两棵雄树就两棵雄树,跟自己也无关。后来……倒经常回想起来。那两棵银杏树在一起有任何的错吗?世界其实很小,可所有生灵,应该都是寂寞的,如果能够互相慰藉,是多么可贵的事,至于能不能授粉,能不能结果,真的就是那么重要吗?”
白染觉得这个话题很离奇,但还是忍不出反驳:“如果没有授粉,怎么会有那两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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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说:“是啊,授粉才会有果子,有了果子才会有树,可是果子能不能发芽、在哪里发芽,根本都是身不由己。”
白染说:“树没有脚,但人可以走来走去。”
余锡裕说:“是吗?你真的可以自由地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吗?你自己信不信呢?”
白染只能默然,现在的自己,连离开黄平乡都做不到,也许还不如银杏树呢。
余锡裕说:“人活于世,大多事情都是无可奈何,比如你到黄平乡来、遇到了我、最后跟我住到了一起,这一切真的是你自己选择的吗?既然这样,你为什么认为自己比树更自由呢?既然我们在一起,并且互相都宁愿在一起,那么我们又有什么错呢?”
白染说:“其实我也不用说服自己什么,只是有些不习惯而已,你知道,有些思考方式是从小形成的,突然改变,就会别扭。”
余锡裕说:“放轻松一些,就算将来你要离开我,至少现在我们快乐过。”
白染说:“你别再怀疑我了。我虽然没谈过恋爱,可是不是笨蛋,我是真的喜欢你,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不会离开你的。”
山盟海誓余锡裕说过的不少,可白染这几句平淡的话听起来那么真诚,余锡裕简直要相信了,心里非常温暖舒服,抱着白染,心想,这个男孩子终于是我的了。
白染挨着他坐了一会儿,拿过他的手表看了看,说:“又要到中午,你刚才还算洗漱过了,我连脸都没洗,得起床了。”
白染出去洗脸回来,发现余锡裕竟然靠着床头又睡着了,相当诧异,平常余锡裕的精神头儿比自己高得多了,今天这样真是反常。白染没有叫他,而是自己去煮了点饭,配点儿咸菜,端到床边,说:“今天早饭中午都没吃,你还是先吃了再睡吧。”
余锡裕睁开眼睛,懒洋洋地端过饭盒,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显然胃口也不大好。
白染没往心里去,自己端着饭盒吃完了饭,接着洗了两个人的饭盒。回来一看,余锡裕又睡了。白染虽然觉得有点奇怪,不过想着,他想睡就让他睡吧。在书架上拿了一本散文集,坐到窗洞边上开始看。那是一本叙事散文,里面尽是小故事,读起来颇有趣,白染一连看了好几篇,突然想起余锡裕来,他一直都躺着没动静,实在是不寻常。过去看时,显然是不对劲,伸手摸他额头,应该是发烧了。
余锡裕其实并没有睡着,只是实在太难受,躺着起不了身,白染摸他额头,他自然就睁开了眼睛,那双眼睛也是红红的没精神。
白染说:“我太笨了,都不知道你病了,现在觉得怎么样?怎么突然就病了呢?”
余锡裕自己知道是昨晚上出去吹冷风着的凉,但是不好意思直说出来,吞吞吐吐地说:“也不是什么大病拉,就是有点发热,鼻子有点难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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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有体温计,白染就把手伸到余锡裕的衣服里,摸到他的胸膛更是火热的,说:“看来你烧得厉害,不吃药是不行的,哪里能找到药?”
余锡裕说:“不用那么麻烦,我身体很好的,用不着吃药。”
白染说:“高烧不退很危险的,哪能不吃药?”他先去烧了热水,喂着余锡裕喝下一杯水。再接着追问,余锡裕就告诉了他卫生站的方位。
卫生站就在小学校院子的背后,一间小屋子。白染也不需要问路,直接过去。只过了昨天一个晚上,再出去时,走在路上的感觉就变得很不一样,他跟余锡裕的关系发生了变化,就觉得天的颜色都好像不同了。
卫生站的条件比较简陋,负责的是个年轻媳妇,叫郝爱红,只在县里受过最简单的一些训练。白染心里有些惴惴,对卫生站充满了怀疑。到了地方,进屋一看,比想象里好上不少,整个屋子里里外外都粉得雪白,至上看上去很有“卫生”的感觉。
郝爱红当时正在屋里,弯着腰不知道正忙着什么,听到脚步声,转头过来看到是白染,也没什么反应,对着旁边的一个架子上指了一下,说:“是小余感冒了?药在那边。”
白染疑惑着过去一看,架上码着一排一模一样的纸袋子,拿起一袋,说:“这个……”
郝爱红说:“没问题的,这个药是县里送来的特效药,专治伤寒发烧什么的,最近生病的人太多,传染性的,吃几服就好了。”
白染才明白了,说:“哦,那谢谢了,您忙着。”
郝爱红头也不回,胡乱点了几下。白染就拿着药出去了。
出门不远,正好遇到了陈亭亭。陈亭亭一看他,还是跟往常一样亲切,笑眯眯地说:“小余也感冒了?”
白染有些脸热,点了点头。
陈亭亭说:“苏姣也是,昨天就发烧了。你等我一会儿啊,我拿了药就出来。”
白染不知道为什么她要自己等,也只好老老实实地等了。
陈亭亭很快出来,说:“大家拿的都是这个药,听说还行。不过中药得煎,你那里有东西煎吗?”
白染说:“我那边锅呀缸子呀什么都有的。”
陈亭亭笑着说:“煎药不能用铝锅的,而且呀铝锅搪瓷缸子之类的东西热力不够,还是得用药罐子。我们那里本来有两个病人,不过现在只剩一个了,所以之前借来两个药罐子就多出来了一个,要不你跟我去拿吧。”
白染有些犹豫,可陈亭亭都说了苏姣生病,不去看看也太无情了,就点了点头,说:“谢了,我对这些事情还真是一窍不通,多亏有你告诉我。”
小学校距离七个女孩子所住的公社办公室本来就不远,一下子就走到了。算一算,也有一个多月没进这个院子,四周的一些梧桐树本来是青葱油绿,现在连黄叶子都没挂住几片了。连日里天气阴沉,院子里连衣服也没晾几件。原来那个挤挤攘攘的院子,现在看起颇萧索,倒像是个陌生的地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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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亭亭说:“屋里只有苏姣,她们都不在呢,你自己进去吧,我先去药罐子好好洗洗。”
白染走进去,看到一排白花花的蚊帐全收掉了,床上的零碎小东西堆得乱七八糟。从前白染一个人住在里屋,只有苏姣最不介意他,所以睡了距离里间最近的一张床。现在那张床上果然有人。
白染走过去,看到苏姣那张不同于平日的憔悴的脸,一下子就难受了,不想吵到她,所以没有坐下来,只是站着。
这时候,苏姣正好睁开了眼睛,一看是白染,相当吃惊,但一下子就高兴地笑出来,说:“没想到你会来看我。”
白染说:“我刚才碰到陈亭亭,才知道你也病了。”
苏姣这才看到他手上拿的药袋子,说:“原来小余也病了吗?没想到啊,他看起来那么壮,你看起来这么瘦,竟然是他先病的。”
白染很久没听到这样的刁钻话,竟有几分亲切感,说:“我也是搞不懂,他突然就病得东倒西倒的了。你呢?觉得怎么样?会烧得很厉害吗?”
苏姣说:“昨天严重点儿,今天好多了,多亏了陈亭亭不怕麻烦照顾我。”
两个人简单讲了几句话,陈亭亭就进来了,说:“药罐子洗好拉,拿个网兜给你提着吧。回去就直接可以用了。”
苏姣说:“原来你是来拿这个的呀,那赶紧回去吧,别耽误了你家的病人。”
白染说:“那我回去拉,你好好休息。”
苏姣说:“你等下,我再问你,你过年回家吗?”
白染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件事,一时楞住,说:“过年还可以回家的吗?”
苏姣说:“果然你就是傻乎乎的。咱们下乡是来学习的,可哪有学习到不让人过年探亲回家的?又不是关牛棚。”
白染想起父亲,还孤独地一个人住着,自己很久都没有想起他,实在很不肖。迟疑了两三秒,说:“回去吧,如果可以的话。”
苏姣说:“那不久之后就要写申请给村长。到时候我就来叫你吧。如果你痛哭流涕地求我,我就把我写的申请借你抄。”
白染实在忍不住,笑起来,说:“想这么远,不如想着怎么快点把感冒治好呢。”
苏姣说:“知道你着急,走你的吧。”
陈亭亭说:“有空了多来坐会儿。”
白染说:“好,我有机会就过来。这罐子,用完了就还回来。”
陈亭亭说:“哦,罐子的话,倒是不用给我了,这一个就狗子妈借给我们的,到时候,你直接给狗子妈就行了。”
白染答应着走了。
余锡裕一直躺着等他,没有睡着,一听到他回来,睁开了眼睛,果然看到他拿着药袋子药罐子,叹了一大口气,说:“所以跟你说不要去拿药,整了一大堆东西,就为了一个小感冒你也不嫌折腾吗?”
白染说:“你不是发烧喉咙疼吗?讲这么多废话干嘛?过一会儿药煎好了,你只管喝下去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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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锡裕说:“你会不会煎呀。”
白染说:“会不会也就是我了。”
其实陈亭亭有跟他大致讲一下煎药的步骤,挺容易学,不过他不想让余锡裕知道他去看了苏姣,就闭口不提。
细看那药罐子,真是姣小玲珑的一个,比大号的搪瓷杯子也大不了多少。白染心里嘀咕着这么小能不能用,结果洗好药材装进去,再漫上水,正好。只不过罐子小了,煮开的时候肯定很容易溢出来,得坐在炉子边上过一会揭一下盖子。
他本来就没煎过药,动作难免有些笨拙,余锡裕偷眼看他,又是感动又是叹息,管住了自己的嘴巴,没有说话。
第一遍煎下来,几乎花了快一个小时才好,把药倒进预先准备的大碗里。药罐子不愧为药罐子,侧面装了一个小嘴,正好倒药出来。接下来再加水再煎,煎过再倒进大碗,又反复了两次。把三次倒出来的药稍微搅一搅和匀,就算是完成了。这样煎出来的药可以喝三次,当然每次喝之前都要先热一下。
白染倒了一次的量到搪瓷缸子里,又稍微放到炉子上热一热,才端到床边。
余锡裕睁开眼睛勉强坐起来,头昏昏沉沉,手上也一点力气没有,白染就把他揽在怀里,把药凑到他嘴边,他倒是二话不说地张嘴一气儿喝了。白染又喂了他一点温白水,才扶着他睡下了。
那药颇有功效,喝过一会儿,余锡裕就睡着了。白染坐在他旁边,拿过之前看过的散文集,接着看,这一看就看到了天黑。再去摸余锡裕的额头,烧都退得着不多了。
白染想着还是先煮点稀饭给他吃,干脆拿过刚才用过的药罐子,装上米和水,继续煮。终于煮好了,再叫醒了余锡裕,拿给他吃,余锡裕笑着说:“这稀饭,竟然也有股药味了。”心疼白染的辛苦,吃得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