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若有意,请代为收下发冠,转赠令妹,若无意,也请不必和他人谈及此事,免生事端。”昭华最后说了一句告辞
离开。
文康下了朝回到寝宫,得知昭华去承香宫向姬贵妃请罪,姬贵妃没难为他,一起喝了茶,说了会儿话,还命总管太监送
他回来,居然象是和好的样子,文康暗自纳闷,使人打听,才知道昭华居然向姬贵妃要求娶她的小妹。
文康气得一把将昭华摔到床上,吼道:“你嘴上说要好好侍奉朕,居然还去勾搭别人。”
昭华忍着疼道:“她现在是后宫之主,我向她讨个好也为了后宫安宁,若是再起冲突,岂不是让陛下为难。”
文康气消了些,道:“真的?”
“真的,真的。”昭华忙点头,“我又不是现在娶她妹子,只是等你厌倦我以后再娶。”
文康火冲上来吼他:“你休想,等朕厌倦你,就杀了你。”
“你亲口说过会保护我,如果我安份就不会杀我的。如今想食言吗?我安安份份熬到你厌倦我时还不行吗?”昭华冲他
吼起来,又委屈又生气。
文康正要想别的招术威胁他,昭华抱住他:“你不要对我生气,你一生气,我就会很伤心很紧张。”
文康叹了口气,忽然觉得很无力很疲倦,不想再追究他的用心,一把搂住他,道:“你也不要惹我生气,我也不要你的
心了,只要你安份的待在我身边就行了。”
细长的叹声带着无奈和疲惫传入耳中,昭华有些感伤,靠在他的肩上,紧闭双眼,将异样的感觉驱逐出去。
济州城烟袋街,一辆蓝帷马车停在一所院落门口。
陈啸仙下了马车,门上老仆迎入大门:“老爷总算回来,这几天家里正急着呢?”
陈啸仙一脸愁容:“还不是宫里的慕容公子耍太子脾气,非得要我诊治他才肯吃药针灸,今儿他好转了,我才向大总管
求了假回家。夫人急坏了吧?”
“老爷慢点。”老仆扶着他,“夫人这几天急得茶饭不思,今天事情已经解决,少爷平安回来了,所以不用急了。”
“什么?”陈啸仙停住脚步一脸惊讶,“少爷回来了?这么说案子解决了?”
“父亲。”
“老爷。”
正房里出来一中年妇人和一青年男子。
陈啸仙大吃一惊,指着青衣少年:“你怎么回来了?这到底怎么回事?可是从牢里偷跑回来的?”
“父亲上座,听孩儿慢慢说。”陈家公子把陈啸仙扶进屋内,倒了茶,道:“事情是这样,孩儿当街与人打架,误伤人
命,按律当斩,不料昨天苦主撤了状子,说是死者有宿疾,被孩儿误推了一下撞着了,宿疾发作,所以才死了,并不是
孩儿把他打死的。于是官府判孩儿在都城服徭役三年顶罪。”
“怎么会这样呢?”陈啸仙又惊又喜。
“是有人给了苦主一万两银子,让他撤状销案,苦主定要孩儿顶罪,他也没好处,不如拿笔银子换得妻儿余生不愁。”
“谁肯拿一万银子巨款来救你的命?”陈啸仙失了喜色,紧张地问。“他可要什么报答?”
“那人说,他主子蒙父亲多次医治,这次帮个忙也是应该的。父亲若想报答,请救他主子一命,若是为难,也不勉强。
”
陈啸仙听了呆住,半晌说不出话来。
旁边陈夫人催促:“老爷怎么了?那人的主子是谁?你若是能救他一命便救,身为医者,就算平白无故的人也该尽力相
救,何况人家对咱家有大恩。”
“是啊,父亲。”陈公子道,“既然人家需要父亲相救,父亲如何能袖手旁观?”
陈啸仙以手抚额长叹:“这可怎么办?你们知道那人是谁?救他谈何容易,而且救他就意味着背叛君主啊。”
陈家母子面面相觑。
再过几天就是除夕,文康忙得一刻不停,好在昭华身体已愈,不用他担心,还能帮着处理一些奏折卷宗,翻找一些案卷
什么的。
除夕那天,文康愈发忙得不得歇息,从祭神拜宗庙拜社稷,受百官朝贺再受后宫妃嫔朝贺,然后是辞岁宴,赏赐群臣,
忙了一夜未眠几乎不得喘息,眼看天色渐明,接着就是新正大贺,也不想歇息,又到摘星楼去看昭华。
相比之下,昭华倒是极清闲,和翡翠等侍者围坐熏笼守岁闲聊,见皇帝过来,赶紧迎入内室。
文康一见他,带着倦意的眉眼舒展开来:“快来,有好东西给你吃。”
“什么东西?”昭华对吃食不大感兴趣,见内侍捧过食盒,拿出一只带盖金碗,上前打开碗盖,一看是一枚鸡蛋,散发
着浓郁的肉香。
“我当是什么稀罕物,原来是只蛋。”去年这个时候他吃过,熟过头了,不怎么好吃。
“你懂什么?这不是一般的蛋,是吉祥蛋。”文康不高兴地敲他一下,给他讲了齐国的风俗和这只蛋的寓意,昭华非常
惊讶,原来居然这枚蛋有这样的名堂,想到去年和今年除夕,这只蛋都归了自己,不禁怔住了。
“快吃啊。”
“陛下厚恩,臣实在无以为报。”昭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拿了银匙吃下这枚蛋,吃到嘴里无比苦涩又带着甘甜。
这年的春节,文康过得很开心,比往前过得无比惬意,年节期间封了印,空闲时间很多,不是特别紧要的大事,大臣们
也不会在这时候来麻烦皇帝。
于是皇帝毫不在乎妃嫔们的怨气,天天和昭华混在一起,观赏歌舞,听戏看杂耍玩游戏不亦乐乎。臣下照例进上许多奇
珍异宝以求君主赏脸,文康叫昭华一起观赏宝物,让他先拣喜欢的挑了再赐妃嫔们。昭华也不客气,挑了份量轻容易拿
的收下。
转眼间,灯节已到,事前皇帝已经下旨命济州令好好办理京都灯节,不怕花钱,越热闹越好,定要比往年更加繁华有趣
。于是自正月十三试灯,到正月十五开始燃灯到十七,连着五天,全城张灯结彩,金吾不禁。
管财政的司农大夫很是有意见,为昭华重建碧涛苑盖栖凤宫已经花了一大笔钱,开渠引豹尾河入都城的工程更是吃钱,
现在皇帝又要大放花灯,好象钱是从天下掉下来似的。可是再有意见,也只得遵旨东挪西凑拨了款给济州令。
到了看灯的正日子,昭华早早穿好了文康给他准备的貂裘,等着月亮上来好出去观灯,文康看他急迫心里暗笑,又趁机
欺负一番,才带他出去。
因为皇帝的命令,所以这年灯节比往年更加繁华,真是冠盖如云,锦衣络绎,灯棚十里,千万盏彩灯竞相放光,把街市
照得如白昼一般。
两边挂着的各色彩灯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再加上杂耍,变戏法的,舞百戏的,耍狮子的,踩高跷的、跑旱船的让
人看个不够。
文康和昭华看得极高兴,苦了旁边一帮侍卫,全身毛孔都在高度戒备中。眼看人山人海,灯市口挤得水泄不通,鞭炮歌
吹铙鼓之声如雷般,连人说话声音都听不到,偏那两位久处深宫没机会出去放风的主子,哪热闹就往哪凑,直急得苏送
爽等侍卫们恨不得多长几只眼几只手才好。
欢乐的气氛很容易感染,文康紧紧拉着昭华的手,生怕他走丢了,看他脸上泛起兴奋的红光,心里也无比快乐。
“以后每年上元佳节,我们都来观灯。每年都来……”文康凑到他耳边说,可惜旁边烟花爆竹,锣鼓喧天,根本听不清
在说什么。
昭华纳闷地看看他,显然是没听见,文康捏捏他的手,拉着他挤到步仙桥上。
桥上栏杆一百二十道,雕着十二生肖,许多青年男女纷纷上前摸着十二生肖头。昭华好奇地看着他们,文康凑到他耳前
大声说:“这叫走桥度厄。”
传说有仙人下凡在此桥上,遇有缘者会渡化成仙,所以此桥名为步仙桥。每年佳节,都有人在此走过摸十二生肖头,挨
个摸一遍,据说老人过一遍可消百病,男人可以厄运全消,妇人过一遍可生男孩,青年男女携手过一遍百头到老。
文康给他解释一通,也顾不上他能不能听见,拉着他的手上了桥,把手放在十二生肖头上,示意他照这样摸一遍。
昭华看看他,不明所以,但是看许多青年男女手拉手过桥摸栏杆,心里也猜到几分,觉得两个男人手拉手过桥摸栏有些
别扭,欲抽出手来,文康握的更紧,还瞪他一眼。昭华只得让他拉着,照他的样,一个个的摸过去。
桥下河灯千盏,水面霞光映彩,天上星光,河上灯光,互相映照,无比璀璨,绮丽壮观如人间仙境。文康命人买了两盏
河灯,凑在昭华耳朵边大声说:“许个愿,可以心想事成。”
这回昭华听见了,接了河灯,很认真的想了想,嘴里念叨两句,将灯放入河中,看着慢慢飘过去,飘到看不见的地方。
过了桥,两人又去逛街市,昭华对那些宫里少见的民间小玩意极是感兴趣,一件件拿来把玩,文康示意侍卫,凡是他碰
过的东西一概打包带走。
两人边走边看,累了就在小摊上坐一会儿,两边摊上卖各色小吃,昭华很有兴致,几乎每样都尝了一口。
“宁州汤团顶呱呱啊。”一声叫卖传来,声音中带着软糯的南方水乡气息。
昭华听了,转身来到那家摊位跟前,要了两碗酒酿汤团。
又问:“听老板口音是南方人?”
“系啊,我是燕国人,两年前国灭家园被毁,又加上齐国征收重税,讨生活艰难,所以来带着孩子济州做点小买卖。”
“哦。”昭华脸上的笑意不变,眼眸中却愈发阴郁。
文康陪他吃,怕他积食,把汤团舀出,只让他喝米酒。苏送爽,还有刚升任御前侍卫长的宋乐志等几个侍卫也散坐一旁
。
老板父子在后面烧火揉汤团,一边小声议论:“这两位爷长得真俊,一看就是大家出身。”
“长得俊有屁用?”老板说,“那昭华太子长得俊,所以才做了娈宠,真不知羞耻。男人长得好却做这种事,还不如死
了。”
文康一脸寒气,眼眸中闪着暴戾和杀气,转头看了宋乐志一眼,宋乐志点头。
昭华似是不觉,喝了一碗,对老板说:“老板你的汤团做得不错,以后每天做一碗送我家里好么?”
“好,好。”老板忙不迭的答应。
宋乐志脸色稍变,看向文康,文康叹了口气,无奈地对他摇摇头。
这时,另一摊上传来叫卖果酒的声音,昭华兴致很高,又叫果酒来吃,还觉得不够劲,又命人叫了清酒来。
文康这时觉得有点不对劲,劝他:“少喝点,这么冷的天喝一肚子冷酒下去不好,想喝回去天天给你喝,好不好?”
“不好,我要喝。”昭华醉态可掬盯着他,唇角笑意盈盈,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那份抹不去的忧郁比往日更重了几分
。
“好,好,你再喝一碗就不喝了。”文康只得哄劝,“我们去那边琼林楼看灯景,那地方是济州皇宫外的最高点,登到
楼上可以看到整个济州全景。”
昭华眼睛明亮起来,笑意愈深:“好。”
文康松了口气,放下酒碗,扶着他,众侍卫扈从,在人群中挤出路来,上了马车,直奔琼林楼。
登上高楼,俯视全城,只见一片火树银天,西城东城是贵人富人所居处,主干道火树银天,繁花似锦。南城北城是平民
所居,也有几片热闹的看灯之处。昭华没说话,也不看东边和西边繁华热闹的焰火和灯光,只是久久凝望着南方,南城
是国都贫民聚集地,只有少量灯火在黑暗的夜里隐隐闪烁,为这寒夜增添了几分温暖。
楼上风很大,吹得他衣袂翩飞,一头黑发随风飘散,文康看着他,忽然有种错觉,好象下一刻他会乘风飞去,飞下高楼
。
文康有种莫名的害怕,上前挽着他的腰:“当心点,别掉下去了。”
“我不怕。”昭华仍是痴痴地看着。
“看那里。”昭华用手指着,“那里是皇宫前面的大广场,每次重要的节日,百姓们都会在这里集会玩乐,父皇也会登
上五凤楼召见百姓与民同乐,姑娘媳妇们穿着最漂亮的衣服,姑娘扎辫子插鲜花穿粉红或其他红裙,已婚的媳妇盘髻贴
花胜插步摇,穿颜色很正的红裙,燕国的女子是六国之中最爱打扮的,也是最会装饰自己的。当然男子们也很帅气,趁
着机会,把纸条塞在香囊里送给姑娘……”
“哦,好看,好看。”文康哄着他,“你别站在栏杆上,当心掉下去,站里面也可以看见。”
昭华不听,又指着西边道:“城西郊那边是国清寺,香火最盛,每年梅花盛开的时候,红白绽放满城飘香,全城的人都
会去赏花,还赛诗,还要求姻缘求平安。在那边,是燕鸣河,河两岸栽的全是柳树,一到春天两岸绿荫一眼望不到边,
河水环绕的地方是皇家行宫,每年春天海棠花开,还有父皇母后寿辰的时候,会让全城的人自由进出游玩,大家玩得都
很尽兴。旁边是圣贤祠,供奉的是为国牺牲的将士……”
文康抱紧他,轻吻他的额头脸颊:“待过了冬,我陪你回燕国都看看,好不好?”
昭华迷茫地转过头看他,眼眸里雾气蒙蒙:“你是谁?为什么要我回去?我不回去。”
“好,好,不回去,你说回就回,不回就不回。”
“我没脸回去,当年我无比屈辱的离开,我发过誓,要回就要以最风光的方式最尊贵的身份回去,否则……”昭华声音
越来越低,几乎听不见说什么,迎着寒朔的风,泪水滚滚落下。
文康手臂收紧,将昭华禁锢怀中。定定地看着他,眼眸中也盛着淡淡的伤感,
昭华嘴里含糊不清地嘟囔着:“没有了,国清寺已经毁于战火……老百姓被抢掠一空,没钱穿红裙了也没兴致赏海棠花
了,父皇母后都不在了,不会有簪花宴了……自由的风,没有了……尊严……也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抱着语无伦次渐渐合上眼睛的人,文康轻抚他的头发,眼神深遂,远望南方。
第110章:薄情之诺
远处闪烁点点灯火的城市笼罩在黑寂的夜里,忽然,灯火越来越多越来越旺,连成一片冲天大火,剑戟闪着寒光,将士
们一个个倒下,百姓们惊慌奔逃,被杀戮,被劫掠,年轻女子被捆成一串押走……
“嗯……”昭华呻吟一声,醒了过来,宿醉醒后头疼得象被巨石碾过。
转转脑袋,昭华睁开眼,看见熟悉的床帐被褥,原来已经回到宫里,转过头去,发现天已经大亮,屋内寂静,只听得火
盆中炭火的劈啪声,又看见一个人坐在窗前地上,双手抱头,全身笼罩在一种愁绪落寞之中。
昭华揉揉眼睛,发现那人是文康。一国之君居然坐在地上,象一个孩子般无助。
昭华有些奇怪,想想昨晚玩了一晚,也没发生什么事,如果说有什么事,就是他感觉到了文康的杀气,所以要那卖汤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