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逸暂时放下心中郁闷,打起十分的精神左右应承。三人酒至半酣,走至窗口看风景,把酒临风,喜气洋洋的样子。
那楼下的行人们见了,大多装作看不见低着头匆匆走了,也有一些泼皮无赖大着胆子直往上看,脸上是既羡慕又嫉恨的样子,
唯有那些衣裳朴素的年轻书生们,看到楼上情形,不但面露不屑之色,甚至毫不忌讳的讥讽嘲弄。
楼上的三人醉醺醺地,漫不经心地看着远处风景,近处行人,享受着缓缓的微风。
周逸无意间看到远处慢慢走来一行年轻人,虽然看不清容貌,然而看身形都是玉树临风的年轻才俊。几人慢慢走近,不知为何
,周逸突然胸口一跳。
希音今天要去城外看望自己的恩师,他那位恩师颇有些名气,所以拉上茗兰、慕正、胡三郎三人同去,也好得到一些指点。胡
三郎夜里勉强睡到一家旅店,心中郁郁,一夜未睡。此刻被三人强拉着出游,一路脚步虚浮,哈欠连天。
慕正一手搀住他,口中念叨一些好玩好吃的东西让他精神一些。希音一路上很兴奋,插科打诨地逗茗兰,茗兰嫌他烦,捂着耳
朵直往前走。
胡三郎正被耳边的声音吵的头疼,突然似乎是下意识地,他抬头看了一眼街边酒肆的二楼。周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一脸
的平静,不知看了多久。
两人怔怔地看着对方。
慕正他们三个也注意到了楼上情景,都轻蔑地讥讽:官商勾结、鱼肉百姓。
28.像狗又像乞丐
周逸的心中,胡三郎一直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少年,清秀文弱,温顺柔软,会嘟着嘴撒娇,会抓着他的衣领哭的抽抽噎噎,是一
个小奶猫一样的孩子。
而此刻楼下的胡三郎是一个风采出众眉目俊秀的青年,在一群青年的簇拥里,越发朝气蓬勃,光彩出众。
希音推着胡三郎:“走啦,一群吸取民脂民膏的奸商贪官,有什么可看的。”说完推着几个人走了。
楼上知府叹道:“好一群俊秀的青年。”
那讼师也赞叹道:“后生可畏啊。”
周逸还沉浸在微微的惊喜里,他的小毛头居然长成青年了,而且还很好看。惊喜过后,他想到胡三郎的那些朋友,个个都年轻
稚嫩,像春天里绿油油的小树苗一样让人看了就喜欢。而自己……他一向英俊潇洒,从来不觉得自己年老,而此刻还是有些微
微的伤感无奈。
知府大人和讼师在彼此恭维,知府大人四十多岁,身材肥硕粗壮,脸上是晃晃荡荡的虚肉。讼师三十多岁,面白无髯,长相刻
薄,满嘴都是虚伪奉承的话。周逸看了他们,突然觉得十分猥琐不堪,连带着也有些嫌弃自己了。
希音的要拜访的那位老师住在城外的一处木屋,四周都是衰草连天,这木屋立在苍茫天地之间,增添了些萧索悲壮。木屋外围
了篱笆,权当是院子,院子里的花盛开着,金灿灿一片,风吹过是飒飒的花瓣摩挲声音,含蓄的花香漫无目的飘散。
茗兰先拍手赞叹:“这菊花怎么种的这么好,简直像是有灵气一样。”
慕正也颔首叹道:“菊花品格高洁,老先生真是位雅士。”
希音去叩门。
慕正推着胡三郎道:“蕴楚,你看这花开的有趣吧?”胡三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希音敲了房门,又喊道:“溪园先生,我是希音。”半天没有回应,只好失落地对几个人说:“先生不知道去哪里玩耍了。”
慕正道:“溪园先生既是隐士,大概是不愿被我们这些俗人打扰吧。”
希音做个鬼脸,说:“才不会,那是个老顽童,最喜欢和我们这些俗人玩耍了。”
正说着,一个披着青蓑衣绿蓑笠的高大身影走近了。仔细看时,是个四十多岁的农夫模样,面容朴实,身材高大,虽然脸上粗
糙,却不粗鄙,是斯文和蔼的样子。
希音欢喜道:“梦园先生,我来看你,差点错过了呢。”
溪园先生笑着取下斗笠,道:“我十天半月出一次门,每次出去最多两个时辰,你能错过,也是本事。”
希音笑道:“原来是抱怨我不常来,那我以后多来看你就是了,这些是我带来的朋友,仰慕你的名气,这次领他们来见见真佛
。”
三人忙拱手参拜了,各自报上姓名。慕正是恭恭敬敬,茗兰就有些潦草塞责,胡三郎有些心不在焉。
溪园上下打量了三人,笑道:“都是很俊秀的人,看我这个粗蠢的农夫干什么。”
说完对慕正点头赞叹道:“年纪轻轻,就有些浩然之气。”茗兰凑热闹地问:“先生,我呢?”溪园把他随手插在头发间的野
花拿掉,简单地说:“妖气。”
说着几人进了院子,院子里竟有一套石头砌的石桌石椅,在花丛掩盖下,若隐若现。溪园先坐下了,希音进屋泡茶,茗兰进去
帮忙,慕正也要进去帮忙,看胡三郎有些消沉落寞,低声说:“蕴楚,你别呆坐着,陪溪园先生说话。”说完进去了。
胡三郎打起精神,恭敬说:“先生风采过人,真有先秦圣贤的风采。”
“哦?”溪园先生饶有兴致地看着他:“是哪位”
“墨家的墨翟。”
“嗬,墨家早就灭绝了,不知道蕴楚哪里看出我像这位先贤了,总不能是长得像吧”
胡三郎笑道:“我又没见过墨子,即使您和他长得像,我也不知道啊。”
“那我倒想听听蕴楚的见解。”
胡三郎有些窘迫,本来只是有口无心地恭维他几句,谁知这位溪园先生竟然对赞美之词这么执着。
他微微低下头思索片刻,最后带着一点歉意笑道:“其实让我仔细说,我也说不清,但是先生给人的感觉是拙朴又亲切,让我
想到了书中对墨子的那些容貌举止描写,因此觉得墨子大概就是先生这样的吧。”
溪园看着胡三郎的眼睛,脸上笑意淡了很多:“你看书太过潦草了,我问你,那几句描写具体是什么?”
胡三郎看了他一眼,语气平静地说:“先生也说我看书潦草,自然一句都不记得了。”
茗兰把茶端出来,说:“这个,我还记得,大概是远看像狗又像乞丐吧。”
胡三郎微微笑了起来:“原来如此,我又记错了。”
慕正也过来坐了,说:“我想蕴楚的话,大概有几分道理,我见屋中各式家具,制作简单又实用,不是平常人家的式样,想必
是先生亲手制作,这个倒和墨家的实用务实很接近。”
希音拍手笑道:“你们说对了,溪园先生就是师从墨家。现在独尊儒家,墨家都是秘传的,因此很少有人知道。”
溪园先生笑道:“称不上什么家了,不过是将这些先哲的东西一辈辈传下去罢了。”
胡三郎先端起杯子,刚凑到嘴边,被热气一熏,忙放下:“好烫。”希音道:“蕴楚你急什么,咱们来是和溪园先生聊天的,
你倒好,像是专门来喝口茶似地。”
胡三郎有些讪讪地说:“渴了。”
慕正低声笑了起来,对他说:“你乖乖等一会儿,很快就凉了,这茶本来是品的,从来没有解渴的说法。你快不要说话了,小
心溪园先生笑话你。”
溪园先生笑道:“我笑话他做什么,他不要笑话我待客不周就好了。”
希音道:“先生平时很少出门,今天是为了什么事呢。”
溪园笑着说:“山上的的石榴熟了,我去尝尝,顺便看看一位故人,听他讲了一个故事。”
29.俗气又无聊
慕正说:“定然是有趣的故事,溪园先生和我们讲讲吧。”
溪园轻轻的叹口气:“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是十分俗气又无聊的,然而我听了,却忍不住伤感唏嘘起来。”慢慢喝了一口
茶,他语气平淡地讲了这个故事。
本城里有一户做丝绸生意的富裕人家,老爷姓穆,为人十分和睦友善,却一直膝下无子,直到五十岁时,才得了一个女孩,本
来那女孩应该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不料生下来时,眼角边有一颗痣,两只手掌上都是断纹,是命格极硬的天煞孤星。这种小
孩幼时克父母,成家后克夫家,本来应该直接扔掉的。只是穆老爷只有这一个女儿,心中不忍,才勉强留下来,然而阖府上下
,竟没有一个喜欢她的。
穆小姐长到十二岁时,已经出落的精致美丽,楚楚动人。然而性格怪癖,不好与人亲近,因此虽然不少公子虽然倾慕她的美色
,并且不忌惮她天煞孤星的命格,但苦于穆小姐冷面冷心的性情,虽然去提亲,都被赶了出来。
此时穆老爷已经去世,家中主事的是穆太太,那穆小姐不是穆太太亲生的,因此对于穆小姐的亲事,穆太太并不上心,任凭她
赶走一批批的媒婆。
后来,穆小姐有一次去寺庙上香,看到山路上有一个落魄的书生在卖画,本来天气阴沉沉的,穆小姐的轿子路过时,竟然刚好
下起了大雨。那书生手脚忙乱的收拾字画,装进竹筐里,又脱了长衫盖住筐子,自己淋得像土狗一样,正慌乱间,看到自己旁
边停了一顶小娇,轿中一个小仙女看着自己,嘴角微微翘起,是一个浅淡的微笑。
书生顿时痴呆了。而轿子旁边那些从未看过穆小姐微笑的丫鬟们夜顿时惊呆了。
此事过后,丫鬟们向穆太太说起,穆太太也觉惊讶。过了几日,又有媒婆登门,竟是受那位书生所托,那书生姓柳,是前朝王
侯的后裔,虽然落魄了,也算出身名门。
穆小姐这次没有命人把媒婆赶出去,因此这门亲事算是定下来了。穆家上下都十分高兴,柳生父母也都极欢喜,双方按照礼仪
换了八字,送来彩礼,最后商定了成亲日期,谁料此时柳生竟莫名其妙地生了大病,倒在床上,水米不进,郎中来了都瞧不出
是什么怪病。眼看就要一命呜呼了,最后柳父请来了一位道人,那道人只看了柳生一眼,就说是被天煞孤星妨着了,若要病好
,只能从今往后再也不见那人一眼。柳家人听了,才知道穆小姐这天煞孤星的命果然厉害,还没进门就快把儿子克死了。因此
也不顾失信,急急把亲事退了。
穆家人知道内情,也不好说什么,由着他们退了婚事,柳生的病也就慢慢好了起来。而那穆小姐听说柳家退了亲,当时就气昏
了过去,醒来后,性情更加孤僻,成日都是不言不语的样子。
穆家人看小姐痴痴傻傻的,担心成为城中笑话,因此急急地给她找夫家。刚巧有另一户周姓富商,家中的少爷有龙阳之好,在
学塾里为一个小厮争风吃醋惹了笑话,周老爷将他打了一顿,逼他成亲。城中人都知道周少爷的嗜好,因此好人家的女孩都不
肯嫁给他。后来周少爷竟向穆家提亲,那穆家也答应了,两人交换了八字,那周少爷的命也是极硬的,两人成了亲,竟然相安
无事的生活了下去。
那柳生娶了一位米店老板的女儿,生活也十分美好,后来一场大火烧了店铺,那柳生夫妇竟死在火里,只有一对儿女因为外出
玩耍,幸免于难。
穆小姐听说了此事,就将那一对儿女养在府里,供给衣食,还教他们读书识字。一时传为美谈。
30.当街暴行
胡三郎很担心周逸来找他,自己无怨无故冷落对方好几天,实在有些心虚,他想着周逸来愤怒地质问自己的时候,自己应该低
着头道歉,还是解释自己误会了周逸,或者一言不发扭过头不看他。
然而周逸自从那次在酒楼见过一面后,竟再也没有出现。胡三郎有些惶恐,每次和周逸吵架后,他都有些害怕,好像即将被抛
弃的小狗,周逸是成年的高大的男人,家财万贯,英俊迷人。而自己却是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完全被周逸掌握住,只要他一
句话,自己的身份地位财富和爱,都会消失不见。
这种感觉,很让人难过。
周逸想见胡三郎,随时都可以,而胡三郎想见周逸一面,却只能等,他不知道周逸在哪里,做什么,也不知道周逸都认识什么
人,对什么感兴趣。可是周逸了解自己的一切性格爱好,自己朋友的名字都知道呢!
胡三郎不愿意长久无望地去等人,尽管心情郁闷,却依然衣着光鲜地去街上游逛,小鼓小钟跟在胡三郎后面,心情愉快地向四
周张望。
走过这条喧闹的街道,前边就是几条安静的胡同,是居住的地方,也没什么可逛的。胡三郎不想折回去,就站在街道口,漫无
目的地看周围的客商。
安静的胡同口突然传来一群女人的叫骂和喊叫,胡三郎看时,就见一个浑身泥污看不清容貌的少年趔趄着冲出胡同口,慌不择
路地冲向闹市,等发现走错路要回头时,已被冲上来的一群妇女按到在地上。那些女人总共有十几个,手里拿着擀面杖,棒槌
之类,谩骂着就朝那少年身上打。少年一声不吭,只是挣扎着要站起来。
周围的人都被吸引来了,好奇地偷偷看着,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一群女人围着一个少年痛殴,的确是很稀奇的事情,更稀奇的是那些女人嘴里骂的是“狐狸精”“不要脸”之类的,有几个人
看不过,就劝住说:“几位大嫂,这明明是个带把儿得孩子,你们是不是打错人了。”
不说还好,这一句说出来,顿时那个大人最凶的大嫂立刻嚎啕着说:“就是这个没有人伦的东西,把我的女儿害死了啊!我家
女孩本来和一个男孩青梅竹马,连亲事都定了,谁知道那个畜生不知怎么认识了这个狐狸精,竟然退了婚事,要和这个男人长
相厮守起来了,可怜我那个女孩是痴情的,为此生了一场大病,现在在床上只怕都要咽气了。我只有这一个女儿,她要是死了
,我也要把这个狐狸精打死给她偿命!”
周围人听了这种闻所未闻的事情,都惊愕叹息,看到那少年蓬头垢面,满身血污,不敢相信这样也能勾引男人。
那大婶似乎明白别人疑惑,上前一步踏在少年身上,伸手一抓,只听“哧啦”一声,少年的上衣前襟被撕开,其他行凶的女人
也纷纷走上来,七手八脚地把少年剥了个精光,还一边说:“今儿也让大伙瞅瞅你这的狐媚身子……”
沉默的少年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绝望的哀嚎,强行从一群人的包围中冲出来,他全身赤裸,哆哆嗦嗦半弯着腰,寻找能遮蔽的东
西。
胡三郎脸色发白,忍无可忍地挡在少年面前,他指着那群行凶的人,咬牙切齿,却找不出说的话。
那几人却都认识周少爷,便收敛了一些,道:“少爷,这是我们小户人家的腌臜事情,少爷快去别处玩吧,免得被玷污了名声
。”
小鼓小钟此时也站在胡三郎旁边,气势汹汹地说:“你们这群婆子也太猖狂了,当街行凶,我们少爷见了,自然要路见不平。
”
胡三郎怒斥:“你们说他不要脸,你们就要脸啦!他年龄和你们的儿女差不多,你们是长辈,怎么就下得了毒手打成这样!他
是男人,你们是女人,当街扒光他的衣服,你们还要脸吗!。”
围观的人也看不惯这群女人的行为,纷纷指责。
几个女人看局势逆转,也说不出理来,只得放了几句狠话,滚出城里什么的,悻悻地去了。
围观的人也都散了,少爷蹲在地上,检查自己的衣服残片,胡三郎不好意思看他赤条条的样子,脱了外衣递给他。少年接了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