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秀哉默默点头:“不过,这次他遇上的是朴世承。”
少年意气飞扬,战力强大,且心思灵动,极善缠斗,在局部战中只怕少有人能是敌手吧!
只是,他遇上的,是官子皇帝。
刚才一局下来,两人心里都十分明白,少年的不足之处——大局观不够敏感!
如果能速胜也就算了,如若拖入官子,这种慢工细活的时候,只怕是凶多吉少。
又是好一阵子的沉默。
然后,李诚熏“噗哧”一声笑了起来:“诶,就算输了,又能怎么样呢?”
李秀哉想起那双亮闪闪的眼睛,于是也微微的笑了。
的确,那个孩子的话,即使输了只怕又是一次满脸兴奋羞怯的掏出本子,递给朴世承,然后说:“请给我签名”吧?
李诚熏笑着站起来,对着李秀哉行礼告辞:“您怎么想我是不知道,不过就我来说,如果让这孩子就这么出局,未免太过无趣了!”
李秀哉淡淡回礼:“但是,冷门,不是那么容易爆出来的!”
第22章:八卦
东洋证券的开幕式及新闻发布会,安排在夏子常一行人抵达的当天晚上。
夏子常和李秀哉因为废话说的太多,来得有些晚了。
大大的厅里,居然挤满了各色各样的来宾。对比前两天冷清凄凉的样子,李秀哉不禁暗暗感叹主办方工作做的到位。
无论如何,记者招待会已经进入了高潮。大厅里,笑声不断。
夏子常于是和李秀哉一起挤在最后一排看热闹。
出乎预料,现在被记者被团团围住的采访的热门人物居然不是棋手,而是中国队的领队助理。
秀哉和子常对视一眼,各自在对方的眼中看见了兴味盎然八卦之火。
历史经验表明,采访中国队的教练助理和领队助理,绝对会劲爆热辣有卖点,比官方发布人有趣多了。
而如果双方同时在场,则有趣程度呈级数增长。
果不其然——
“您刚刚在围甲的比赛中输给石景斌四段,而石景斌四段之前曾经接受过您的指点,也可以算是您的学生了,对此您有什么看法?”
“喔,这个嘛,输给弟子,嗯,是有点惭愧!”嘴里说着惭愧,严正的脸上却隐隐有得意的神情:“不过,想想这么厉害的弟子居然是我教出来的……”
周围大笑。
夏子常左顾右盼,见没人朝这边看,于是悄悄对李秀哉咬耳朵:“等着瞧吧,大石要倒霉了!回去姚老师一定会收拾得他生不如死的……”
李秀哉竭力忍笑,保持着面瘫的表情,看向主席台另一方的某妖孽。
妖孽倒是没什么不悦,反倒是一直微笑着摇动折扇,很有些仙风道骨的意思。
“您这么多弟子里边,最喜欢哪一个呢?是夏子常九段,还是王立浚九段呢?”不知道哪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记者抛出了异常八卦的问题。
李秀哉戳戳身边的夏子常,抿着嘴偷偷的乐。
夏子常撇撇嘴:“你幸灾乐祸的早了……”
话音未落,棋圣大人已经很坚定的开口,话音掷地有声:“当然是欧世河啊!评书说得也好,脾气也好,又尊师……”
周围一众绝倒。
有好事者再小心翼翼的问一句:“那他的棋……?”
林棋圣大人的回答依旧斩钉截铁,没有丝毫的犹豫含糊:“很臭!还好他不怪我!”
轰然一阵大笑,八卦的万花筒就此打开。
各式各样乱七八糟的问题从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林振玄回答的一板一眼,绝不太极回避。
“传说您和姚老师关系不甚和谐呀?”
“别说蠢话,我和姚景程的关系完全正常!”
“如果不考虑棋的话,您和棋手中谁的私交比较好呢?”
“都没有!下棋的人都呆头呆脑的,不适合交朋友!”
李秀哉默然,他开始同情坐在一边咬牙切齿的姚景程。
罗卿郁并没有参加他心目中异常无聊的发布会。但是由于夏子常一直没腾出手来整理房间,他也就没有了睡懒觉的地方。
他四处溜达着,想要找一处合适的地方偷懒。
天边挂着半个月亮,湿润而温热的空气,让人极端的犯困。
最后,罗卿郁随便闯进了某个院落,在一棵不知名的花树下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有脚步声渐渐走近。
“前辈,希望这次也能和您在决赛相遇!”一个年轻的声音自信满满。
“诶,诚熏。有自信固然是好,但是……”微微苦笑的声音,包含着宠溺和无奈。
“没有但是啦!我对自己的实力有绝对的信心,难道前辈对我……。”
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李诚熏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他突然退后两步,仔细的盯着门口的标牌——没错,是属于他和前辈暂住的院落。
为什么……。
李秀哉眯着眼睛看了看眼前后辈少见的表情,有些不怀好意的笑了:“别看啦,诚熏。没错,那是罗卿郁六段。子常刚刚一直在找他来着,说是不知道是不是又迷路了……。”
我才没有怀疑自己的眼睛!我是在惊奇这个家伙为什么会在这里好不好!李诚熏强压下去一声吼叫,竭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一点。
“那么,可以拜托前辈去找一下夏子常九段吗?让他把人领回去……。”
“诶?”李秀哉有些不解的看着眼前人:“直接叫醒他不就可以了吗?”
“在中国棋院住的那几天,曾弦翔四段曾和我说过,罗卿郁六段半睡半醒间是会揍人的……。”李诚熏面无表情的回答尊敬的前辈,绝口不提他为了购买这一情报花出去的一百元人民币。
“哦……。”饶有兴味的盯了冷着一张脸的后辈一眼,李秀哉带着某种类似于幸灾乐祸和期待叠加的心情施施然走了出去,去寻找不知人在何处的夏子常九段去了。
小小院落里,于是就剩下了一睡一站的两个人。
李诚熏站在院子里,很有些愤愤然的看着树下睡得酣甜的人,心里有着无限的不平衡。
如果可以,真的好想在那圆鼓鼓的脸上踩一脚啊,看那个混账还能不能做出那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来!
月光清冷,如一层薄薄的纱,透过婆娑的树影,落在那个人的脸上。
圆嘟嘟的面孔褪去了白日里那似笑非笑的可恨神气,显出了和年龄相符的稚气来。嘴角微微翘着,不知在做着什么样的美梦,一副心满意足的模样。
李诚熏冷冷的看了一阵子,突然轻轻走近。
他是想踹这宿敌一脚呢,还是不顾他可怕的拳头立刻把他搞醒呢?他还没想好。不过,他确定,他才不要那个家伙在他面前睡得这么志得意满!
草丛里有“唧唧”的虫鸣,树枝上有不知名的鸟儿在鸣唱。
热带的月光果然是有某种魔力的,李诚熏在这一刻居然完全的心平气和。再也没有任何报复的想法。
看着那张平和的脸,他想,在这里,真的睡的那么舒服吗?
心下有个声音,小小的怂恿着。
他想了又想。
可是,李秀哉迟迟不回来。
于是,他决定小小的试一试。小心翼翼的走到树的另一边,他蹲坐在了罗卿郁的旁边,背靠着花树,眯起眼睛。
月亮,好亮啊……。
这花的味道,好香啊……。
到底,是什么虫子在叫呢……。
转着这样那样的想法,他在不知不觉间,堕入了沉沉的睡眠。
巴西的月光,微笑着,透过树荫,笼罩着那两个几乎头碰着头在一棵开花的树下沉入酣眠的孩子。
没有烦恼,没有愤怒,没有争斗。
夜色洗去了种种红尘烦扰,月光映着的,是两张无暇的脸,宛如天使。
第23章:圆缺
门口,又有脚步声传来。
乱七八糟,嘻嘻哈哈。
“五块钱,我赌猪哥绝对在这里,我闻到他的猪味儿啦!”有人在嚷嚷。
“你鼻子属狗的吗?”有人不屑一顾。
然后,两个人一起噤声了。
王立浚和曾弦翔,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之间不知该做如何反应。
两个人一起,被眼前的一幕深深的震惊了……。
五分钟后,终于回过神来的曾弦翔一把抢过了王立浚的豪华型手机,开始不要命一般,上蹿下跳的谋杀内存。
王立浚压低声音在一旁给他出主意:“往左走两步,低点低点,那个角度好,看起来像拥抱啊!赶紧赶紧!”
一片刻意压低的“窸窸窣窣”里,时间就这样逝去了。
树下沉眠的两个人,谁都没有被惊动。
曾弦翔正照的欢畅,突然,手边一紧。
王立浚拖住他的胳膊,压低声音:“撤!我听见常哥的声音,往这边过来了。李秀哉九段也一起的。”
抓紧时间再抢拍两张,意犹未尽的曾弦翔被王立浚拖着,悄悄的向来人相反方向撤退了。
一边走,还在一边低声讨论加印数量以及售价、分赃问题。
路的另一边,并肩行来两个年轻人。
他们走的很慢,轻轻的交谈。不时相视一笑,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浓浓的花香里,月光都显得有些缠绵了。银色的清凉落在这两张年轻的脸上,清楚的映出了眉目之间那不为人知的情谊流转。
他们,就这样慢慢行来,好像走在莲花之上。
姑射仙人一样的场景,在走入小院的第一时刻,破功了。
看着头对头睡的香甜的两个平日里的冤家,夏子常和李秀哉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秀哉一边笑,一边摇摇头,走上前来。
“诚熏、诚熏,醒醒,小心感冒……”轻轻摇晃着对方的肩膀,低声的喊着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迷迷糊糊里,听见前辈在喊自己。
他懒懒的张开了惺忪的双眼。开满了白色花的树冠上,摇摇晃晃挂着半片月亮。
前辈温和的笑容,出现在这迷幻的背景之上 。
他轻轻的喊着:“诚熏……。”
是梦吗?
真是一个好梦啊!
如果是梦的话,可不可以……。
只差一秒钟,他就可以拉眼前的人入怀,然后……。
没有然后了,因为他听见了身边的厮打声。
心下一惊,侧过头去,于是就看见了抱成一团,在树下滚来滚去的夏子常和罗卿郁。
他惊叫一声,跳了起来。
即使在最荒诞的梦境里,他也不想在那个妖怪面前这样那样。
李秀哉竭力抑制住大笑的冲动,伸手拉了一把依旧迷迷糊糊的后辈,搭了一件衣服在他肩上。
“回屋睡去吧!没事,那是夏子常九段他们师兄弟在联络感情。”
错愕半晌之后,李诚熏终于从梦境的边缘挣扎到了现实的世界。
他一下子窘迫的红了脸,拼命摇摇头,想把脑海里的那些绮念甩出去。
幸好,他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偷偷的看了一眼身边的前辈,对方忍笑的表情,又忍不住的懊恼。
带着这样复杂的心情,李诚熏红着脸,站在李秀哉身后,观摩着地下扑打滚动的中国棋院版兄弟情深。
一看之下,只有暗暗庆幸。
幸亏,刚刚没有动手。
罗卿郁下手,极其凶狠且不讲道理。连久经战阵的夏子常也很是有些手忙将乱。
一边撕拉着闭着眼睛打人的小胖子,一边低声的叫:“小猪,起床了起床了,是常哥……。”
还好,再漫长的格斗也有结束的时候。
夏子常以一只熊猫眼圈的代价,终于让地上那个小祖宗睁开了眼睛。
睁开眼的小祖宗的第一句话是:“常哥,要吃油饼!”
夏子常实在没勇气扭头去看一旁站着的李秀哉,没好气的拍了小胖子一把:“先起来!除了吃就是睡……。”
……
两个年幼的站在身后睡眼惺忪,两个年长的一本正经的互致再见后,这乱七八糟的一夜也就要重归平静了。
李秀哉站在院落的门口,目送夏子常领着罗卿郁慢慢离去。
罗卿郁左手被夏子常拉着,右手揉着眼睛,嘴里含含糊糊的抱怨着:“我找不到地方睡嘛!干嘛凶我!”
家有贱狗造型的夏子常面沉似水:“没地方睡也不能睡到别人房间去!多没教养!”
“还不是你害的!你还有理骂我!”罗卿郁有点发怒:“自己跑出去不见人,屋子都没收拾,你让我睡哪里去?我睡不好明天怎么下棋?!”
“……”
在夏子常脑海里,让罗卿郁收拾房间的可怕念头是从未诞生过的。
所以,他只好含恨认错,狠命的揉了一下那头短短的寸板:“你还凶?你看看你干得好事!还在李秀哉九段面前!”
看着他惨烈的印记,罗卿郁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才一个嘛,有什么了不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睡觉起床气大,你就让我在那儿睡到自然醒呗!”
“瞎说八道!”
罗卿郁于是微笑着闭嘴,很顺从的随着夏子常的脚步,亦步亦趋的向自己居住的院落走去。
就这样慢慢的被眼前的人领着,一点都不用费心。
光明的世界,总是会在合适的地点,合适的时间出现。
他被宠溺着,被保护着,任性而快乐的看着人生。
突然就想起小时候的某一次,因为下棋的晚归。
也是夏子常领着他,背着大大的行李,两个人在野地里慢慢的走。
月光下的无边荒草,看起来神秘而美丽。
棋院的灯光,就在远远的地平线那里。
掌心里,有着最坚定的温度。罗卿郁于是很安心。他迈着胖胖的小断腿,跟随着夏子常的带领。脑袋,却在不安分的左顾右盼。
天上,挂着一轮圆圆的月亮。
像个大大的油饼,罗卿郁想,真想咬一口啊,喷喷香的,油汪汪的。
这样想着,天上的月亮,就真的好像被人咬了一口一样,少了小小的一块。
“哎呀!被天狗吃掉啦!小猪做个乖孩子吧,这样的话,到了院子里,常哥就把天狗揍的让它把月亮吐出来。”
夏子常停了下来,抬头望着夜空,笑眯眯的揉着他的头。
四下里只有风的声音。
罗卿郁清了清嗓子,突然不想纠正他的说法,不想告诉他,月食其实是一种自然的现象。
也许,七八岁的孩子心里,在科学和传说之间该取信哪一个,还是有着长久的迟疑和踌躇的吧?
所以,他一路偷偷的斜看着那块天上的大饼。
哎呀,他变扁啦!
哟,只剩一点点啦!
当终于踏进小小的四合院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月亮,它又回来啦!
还是那么神气活现的圆圆胖胖的……。
……
看着拉着自己的手走在前面的人,罗卿郁微微的笑了。
夏子常还是这样拉着他的手。
好像这么些年,他一直是当自己是那个不懂事的小胖孩。
宠着他,惯着他。
为了他上天捞月,揍天狗,做点心,无所不能。
只是,月有圆缺,人会长大。
很多事情,我们都会无能为力。
还好,罗卿郁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不会奢望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