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立浚于是瞬间了然。
他的第一反应,冲向了厨房。
那里,夏子常正忙的团团转。
“……常哥。”他站在门口,讷讷的开口。
夏子常抬头笑:“怎么啦?饿啦?坐在那儿,别动,常哥给你拿点东西吃。”
手里的白瓷盘子上,堆满了香喷喷的点心,王立浚却有点食不下咽。
“常哥,对当年的事情,一点都不介意吗?”他忍了又忍,最终还是问出了心中的话。
“当年的事情?”夏子常一脸疑惑:“当年的什么事情啊?”
他在烤箱周围团团转着,如同一只勤劳的工蜂。
“就,就是,就是……记者的事情嘛!”王立浚终于冲口而出,却还是在最关键的地方含糊了发音。
夏子常笑了起来:“什么呀!神神叨叨的!我还以为你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情呢!当年成绩不好,被人骂骂,听过就算了呗!还真往心里去啊?人家也不容易,也要吃口饭的。”
把刚出炉的面包房到案板上,等着它们慢慢冷却。夏子常擦擦手,坐到了王立浚身边。
喷香的面包味道里,夏子常捧着一杯热茶,慢慢的喝着,看起来无比的惬意:“小王,别人说什么,大抵都是有他的道理在的吧?所以,不要随便记仇,心里装这么罗嗦一件事,下棋也没法平心静气啊!”
“常哥,你真的不记得了?那个女人……。”王立浚定定的看着他,想要从他的神态里看出一些蛛丝马迹。
然而,夏子常只是莫名其妙看着他:“哪个女人?”
王立浚于是笑了起来:“不,没事没事。”
他的大哥,真的是一个有大智慧的人。
对于曾经那样伤害过他的人,不要说去恨,他甚至连故作悲悯的原谅都没有。他只是,彻底的忘却了所有的伤害,好像它们从来不曾存在。
所以,他可以一直微笑着爱着整个世界和所有的人。
第13章:家庭
晚餐餐桌上,惯例的不良三人组抢饭场面正在上演。因为大家很有一阵子没有这样聚在一起,所以今晚的战斗格外激烈。
防着上家,卡着下家,眼明手快,风林火山。
好一阵子,餐桌上除了偶尔响起的碗筷碰撞声,一片寂静。
三个人的眼里,都是最强烈的战意。
“别抢别抢!”夏子常实在看不下去,一人头上拍了一下:“好像谁饿着你们了似的。慢慢吃,不够了常哥再去做两个菜。”
说着,就要起身去厨房。王立浚和罗卿郁忙忙一人一手拖着他的衣襟,不然他动弹。
曾弦翔叹了口气,筷子慢了下来:“哎呀,常哥,你真是没情趣,饭菜当然是要抢的才好吃嘛!”
“就是就是!”王立浚大力点头:“也就只有你家李秀哉九段才能受得了你。大家好久没见,又想常哥你的菜嘛!”
“去!”夏子常板着脸用筷子头敲了他一下,又给他碗里夹了一筷子韭黄:“那么舍不得,就不要离家出走嘛!明明一周只要一两天的,一个两个全都跑掉了,算怎么回事?为了吃个饭,全都把慢棋当快棋下,你们几个,过分了啊!”
王立浚扮了个鬼脸嘻嘻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在桌子底下踢了踢对面罗卿郁。
罗小猪同学瞪了他一眼,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这几周的安排不是比较紧嘛,马上要东洋证券杯,所以这几周一周差不多两场的。老是跑来跑去的,多累啊!再说,不是没有影响成绩嘛!你看小王下得多好?”
“猪哥,你亏我呢?!”王立浚嗷嗷的叫着:“我可是被常哥屠了龙诶!”
“切!如今,能被常哥屠也是实力的证明啊!”罗小猪同学抽抽鼻子,一副得意洋洋的样子:“一般银儿,常哥他还不惜的屠呢!”
满座轰然大笑,话题刻意被引向了别的地方。
夏子常暗地里苦笑:这群臭小子,终于找到地方没人管着,可以撒欢儿了,估计一时半会不要指望他们回来。
“小曾,下一轮常哥的对手就是你啊!”王立浚笑嘻嘻的:“争取屠了常哥!”
昏黄的灯光下,曾弦翔的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他只是轻轻的回答:“唔,我尽力吧!”
夏子常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又按下了话头。
喧喧笑语,于是就这样持续下去。
黄色的灯光下,那种温暖的感觉,就叫做家。
灯下,曾弦翔认真的检查着自己的行李。
他一行一行的看着手中的小本子,再一一清点旅行包中的物件。不时点点头,或者摇摇头,用笔在本子上勾勾画画,或者四下里翻弄着,往包里丢点什么东西。
正如所有读者所见,曾弦翔,一直是一个认真的人。
他以自己的小心谨慎,努力的弥补着自己天分上的不足。
门板上突然响了两声,不等回答,有人推门而入。
曾弦翔抬起眼睛:“罗师兄,这么晚了,有事?”
“……你最近的成绩,不太好。”犹豫了一下,罗卿郁最终选择直话直说。
曾弦翔顿了一下,抬头微笑:“嗯,是不太好。我还没开胡过呢。”
“什么原因?”
“大概,是新去一个地方,不太适应吧?状态需要调整。”
罗卿郁挑挑眉毛,明显没有采信这个说法。只是,他选择不要穷追猛打。
“有什么事的话,要说话,兄弟就是用来烦的!”
曾弦翔微笑了一下,推推眼镜:“谢谢师兄,我明白了。”顿了顿,好像为了要让眼前人安心一样,他补充了一句:“师兄放心,我应付得来的。”
罗卿郁没说什么,点点头,离开了。
他的身后,曾弦翔垂眸,慢慢的翻弄着手里的小本子,一直到最后一页。
那里,有两个名字。
一个,是我们早上已经见识过的鲁记者。另一个,却是一个陌生的女子名字。
手指甲划过这些名字,每个字上面都落下了深深的刻痕,如同一个刀疤。
曾弦翔,没有温度的笑了。
王立浚和罗卿郁的房间,一片狼藉。
王立浚正在电脑上埋头苦战,不时嗷嗷怪叫两声。
罗卿躺在床上,默默的出了会儿神。
“下周的比赛,你还是换成快棋吧!下完棋赶紧回来。”没头没脑的,罗卿郁突然来了一句。
和虫族战斗到最紧急关头的王立浚没理他,或者,是没听见。
罗卿郁躺在床上,慢吞吞的伸手——拔掉了电脑的电源。
“嗷唔!”王立浚惨叫:“猪哥你干嘛?????我……。”
一个枕头砸过去,成功让他闭嘴。
“小曾的样子,不大对头。”罗卿郁慢条斯理的开口:“下周的比赛,本来是黑龙江队的主场,不过赞助商好像是想挪到北京来下。所以,你还是换成快棋,下完赶紧回来盯着吧!”
“小曾他?”王立浚有点着急。
“我没问出来。”罗卿郁有些无可奈何的摊摊手:“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小子,主意正着呢!打定了主意,牛都拉不回来,又是个闭嘴葫芦。”
“我就说小曾不该去!”王立浚耙了耙他那五颜六色的头发,有些烦躁的开口:“当年那么多事情,回去干嘛?!我是说小曾最近的谱怎么那么个恶心样子。他以前也会输,但是从来不会下那么莫名其妙的棋。他搞什么啊?好像心全都没在棋上……。”
他在屋子里走来走去,最终决定:“我也不用换成快棋了。快棋下午三点才开始,最早也要四点才能走。反倒慢了。我就下主将赛,中午之前结束战斗就好。”
“那是我的打算好不好?”罗卿郁反对:“一个两个都这样,给常哥知道又得念。”
“谁管你!”王立浚甩甩手,继续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嗯,下周对的是上海队,主将大概应该是……。飞机的话,最早一班是……。”
他就这样来来回回的走着,详细的制定着他的计划。
好一阵子,他才抬头:“猪,你要不要飞机票?”
罗卿郁抬着眼皮看了他一眼:“不要钱的我就要。”
“真抠门!”
另一个房间里,夏子常仔细的看着曾弦翔最近的谱,有些怃然的叹了口气。
想了想,最终还是决定下周的比赛时候看看再说话。
比起严厉的斥责,小曾这个孩子,也许更需要的是一些空间和一点点的信任。
夏子常决定,不给他增加额外的压力。
第14章:逢魔
看着手里的比赛通知单,曾弦翔挑了挑眉,笑了。
拿起铅笔,在时间一项下面重重画了一道线。他拿起电话机,打给队里关系相熟的棋手。
果然!
他放下电话听筒,嘴巴抑制不住的拉起一道弧线。
那个女人已经气急败坏到了不择手段了吗?下一步,该怎么做好呢?
他微笑着坐在圈椅之中,圆圆的手指尖轻轻相对。
下一步,该怎么做呢?
他细细的谋划着,享受着这步步为营的快感。曾弦翔的棋风,一向是坚实的。他喜欢缓慢而坚定的,一步一步将敌人逼入死胡同。
冷静的谋划,朴实无华的实行。
他甚至有意让你看着他一步步如何行来。你明白一切,却无计可施,只能按照他的想法起舞。
因为,他无懈可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胖胖的身影渐渐淹没在一片混沌中。
曾弦翔没有去开灯。他就这样安安静静的坐在黑夜中,细细的筹划着每一个细节。
房间终于亮起来的那一个瞬间,灯光照亮的,是一个神情安详,眼神却异常凶狠的青年,几乎已经找不到四合院的一点点痕迹。
只是,如同昙花一样,这个幻想迅速融化在了刺目的灯光下。
曾弦翔懒懒打了一个哈欠,一副惫懒的摸样,好像是刚刚下完一场辛苦的对局。
他掏出了一直用来记事的那个本子,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微笑着在第一个名字上画上一个圈圈。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划掉。
就这么出局,怎么可以?他还没玩够呢!
带着这样愉快的心情,他打开了电脑。调出了夏子常最近的谱来,想要好好的研究一番,为明天的比赛做些准备。
只是,这好像有点太过辛苦了。
刚刚兴奋过的大脑好像一锅热滚滚的粥,他无论如何都找不到焦点。
他徒劳的盯着那些屏幕上的黑子白子,只是脑子里却钝钝的,丝毫无法理解隐藏在背后的深意。
有些恼怒的叹了口气,他关上了电脑,决定早点上床休息。
清晨,软卧车厢里
谢总着急上火的走来走去。一边走,一边碎碎念:“陈领队,你赶紧联系小曾啊!这眼看就要开车了,这不耽误事儿吗?”
“好的好的,谢总!”一个年轻的女子很柔顺的回答,一边拨号一边笑着看向谢总:“从小曾这几次的成绩来看,小伙子好像有点沉不住气啊!你还要让他上主将啊?”
“那不是问题!”谢总不耐烦的一挥手:“曾弦翔是谁?姚景程的内弟子!有了他在,多少话题炒不出来?我费了那么大力气把赛场移到北京去,不就是指望他们那一票冠军准冠军的来凑个热闹,免费来给咱们公司造个势嘛!他下得怎么样都行,只要他在咱们这儿,就行了!”
“哟!您这是供了一尊菩萨在庙里啊!”女子讪讪的笑:“这打不得骂不得的。”
“他?”谢总冷冷一嗤:“什么菩萨?小陈,你也不是外人,这话我和你爸爸都聊了不止一次了,你怎么还不明白?”
小陈眼睛红了红,低低的说了一句:“谢谢您。自打我爸爸出了那个事儿以后,他那些老朋友里,也就您还肯拉我们一把。”
谢总笑笑,似乎很享受被人感激的感觉:“知道感恩就好。好好做吧,别辜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哎呀!看您说的!”小陈娇嗔了两句,突然已有所指的开口:“可是,也不是人人都像我这样懂得感激的嘛!有人看起来就比较大牌……”
她摊了摊手,晃晃手里的手机:“打不通,好像没有开机啊。”
谢总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搞砸了这次的活动,看我回去怎么收拾那小子!”
“他年轻,不知轻重是有的。不至于故意要砸您场子的……。”似假还真的劝慰着,配合着汽笛的一声鸣叫,听起来无比的讽刺。
火车,终于慢慢的启动了。
然后,在陈领队惊恐的脸色中,在谢总意外的神情里,一个人,慢吞吞的从门外走了进来。
曾弦翔
神定气闲似笑非笑的曾弦翔。
他拿着不多的行李,走进了小小的隔间:“谢总!”
“你怎么不按通知的,提前半个小时到?再差一点不就耽误事儿吗?年轻人怎么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呢?”
谢总先是喜上眉梢,随即又板着脸一顿训斥。
曾弦翔含笑默默的听,等他换气的时候,慢吞吞的开口:“说到通知,也不知道行政是怎么做事的。给我的那张通知哦,竟然把时间写晚了两个小时。要不是谢总您特意让秘书早上再电话通知我一次,我只怕这会儿还赶不到呢!”
“……通知呢?你带了吗?”谢总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旁边坐着的陈领队。
“哦哦,在这里。”曾弦翔无视陈领队那苍白的脸色,微笑着将一张纸从钱包里递给了谢总。
……
……
“你到底想怎样?!”陈领队忍了又忍,终于趁着中午封盘休息,曾弦翔落单的时候冲进了对局室。
她失控的大叫,美丽的面孔几乎扭曲。
休息室里,刻意留下来的曾弦翔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
他轻轻的笑:“我想怎么样?我没想怎么样啊!”
他如同嗜血的怪兽一般舔了舔厚厚的嘴唇,享受着对方的绝望:“刚才那个形势,我只要多说一句,你就会失业。可我什么都没说,特别是,没加那句‘他不是故意来砸场子的’,不是吗?所以,我比你宽厚多啦!陈领队。”
“……当年的事情,你报复也报复过了,我也道歉过了,你到底还要我怎么样?!我当时才十四岁,我真的不是故意想害她!我不知道她那么想不开啊!我只说东西丢了,我没说是她拿的啊……。”陈领队终于哭了出来。
她哭喊着:“是,你是被退学了。可我也没能在道场呆下去啊!至少你还能下棋。我呢?我连下棋的资格都没有了!哪家道场也不肯要我!后来我爸爸又失了势,我现在好容易找到一份工作。就算当年我做错了,如今我也遭到报应了啊?你为什么一定要来破坏我的人生?”
曾弦翔站在那里,凉薄的笑:“陈领队,陈师姐,这么多年没见,你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聪明。你的那套说辞,也只好用来骗骗谢总这样没脑子的。”
“你什么意思?!”
“行了,你烦不烦?”曾弦翔带着点厌倦看着她:“当年帮你藏随身听那个田丽,还有最初去报告老师说她走之前还看见随身听的王萍,都有签了字的口供在我这里。你要不要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