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若壁苦笑道:“真正目的?那日在书房,我已然告诉过你。而且,不管你信不信,后日我就要离开‘神光堡’了。”
尚廷筠面有疑容,道:“若没有阴谋,不是为了制住我,你带帮手来作甚?”
韩若壁讶然笑道:“看来尚堡主对我的误会真是不浅了。”
尚廷筠不理会他,只道:“不管怎样,此刻我孤身一人,又是深夜,且在神光堡外,天时、地利、人和都对你们有利,可算是大好的机会。你们还不出手,更待何时?”
韩若壁回顾黄芩一眼,口气嘲讽道:“相好的,尚堡主叫我们出手呢。”
黄芩心里恼他顽劣,嘴上只道:“你想出手?”
韩若壁道:“我刚刚想明白,别说我们没有阴谋,就是真有,此刻出手,也未必就制得住尚堡主。”
尚廷筠道:“莫非韩公子以为我的武功很高,即便你二人合力联手,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制得住我?”
韩若壁摇头,道:“我只是想到,以你是一堡之主的地位,绝不该蠢到把自己置于险地,来验证我是不是你的敌人。”
尚廷筠微微一笑,道:“能这样想,足见你不简单。”
韩若壁继续道:“所以,尚堡主能约我前来,必是有备无患。”
尚廷筠道:“你道我为何与你们废话这么久?”
黄芩忽然叹一声,插嘴道:“因为,若非他多话,把想的说了出来,你已开始有些犹豫,甚至可能相信我们无甚企图了。”
尚廷筠转向他,道:“你何以这么认为?”
黄芩道:“尚堡主心里比我明白。”
尚廷筠点头道:“如果你二人有甚阴谋,旨在对‘神光堡’不利,一上来必然不由分说,合力制住我,以图要挟或扰乱‘神光堡’。”笑一笑,他又道:“可你们居然没出手,倒令我小吃了一惊。”
韩若壁‘哼’了声,道:“就怕一旦出手,被制住的反而是我们。”
尚廷筠的目中露出一丝赞许,笑道:“聪明。”
黄芩却冷不丁来了句:“聪明反被聪明误,才是真的。”
第二十二章:一触即发剑炁寒勾影动,先擒后纵辨敌友侦虚实
韩若壁佯叹了声,道:“聪明误不了我,哪天被你误了还差不多。要我装闷葫芦,早知会一声不就好了?”
黄芩讳莫如深地笑了笑,道:“不好,就爱看你聪明反被聪明误的模样。”
他故意如是说,总有几分嗔怪韩若壁刚才顺着尚廷筠的水,推自己的舟,口口声声称呼他为‘相好的’的缘故。
韩若壁则笑着往黄芩身边凑近几步,道:“既如此,不妨再多看看。黄捕头的‘青睐’,我只怕求之不得。”
“莫再打情骂俏了。”尚廷筠不齿地瞥了眼他们,而后对韩若壁道:“你那相好的说的不错。本来,若你不开口点破,还可假装一直不出手,默不着声地去了我的疑心病。可现下,我难免以为你们虽有阴谋,却因识破了我此约的试探意图,才不敢贸然出手的,是以,还是无法相信你们。”
韩若壁不以为意地笑一笑,道:“是吗?”
黄芩微微一笑,神情安详自如,道:“其实,倒也未必。”转瞬,他以锐利的眼光扫向尚廷筠,道:“若没有十足的手段,亦或只是设局意图试探,似尚堡主这么谨慎之人,怎会定下今夜之约?”
韩若壁也敛了笑意,恢复肃然道:“尚廷筠,你约我来,到底想怎样?”
尚廷筠耸一耸肩道:“我能想怎样?不过是想请二位束手就擒,拱手而降罢了。”
韩若壁不解道:“对尚堡主而言,若想拿人,在‘神光堡’里不是更方便吗?何苦约来这荒郊野林的。”
尚廷筠道:“堡内生事容易扰民,不可取。”
韩若壁道:“这样看来,你这个堡主倒是很称职啊。”
尚廷筠道:“废话少说,你们降是不降?”
韩若壁哈哈笑道:“尚堡主敢是发号施令惯了,只可惜我们不是‘神光堡’的人,孰难从命。当然,除此之外,倒是可以商量商量的。”
尚廷筠决断道:“没什么可商量的。”
韩若壁道:“这么说,尚堡主是丁点儿也不愿信我?”
尚廷筠道:“只要你们束手就擒,我便信了。”
韩若壁叹了声,道:“我明白了,尚堡主是觉得,只要我们为你所擒,失去了威胁,掌控权便落入了你的手中,信与不信也就不重要了。”
尚廷筠道:“不错,届时信与不信,有无阴谋,我再判断不迟。”
韩若壁笑了声,摇头叹道:“身为一堡之主,行事竟如此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真要大事临头,哪还能放得开手脚?”歇一瞬,他又‘唉’了声,道:“可惜了。”
尚廷筠道:“可惜什么?”
韩若壁道:“可惜我做老大做惯了,不习惯把掌控权交到别人手里,所以不得不让尚堡主失望了。”
一转头,他问黄芩道:“相好的,你可是喜欢任他处置?”
听他又胡乱称呼,黄芩皱了皱眉,回道:“你不喜欢的,我为何要喜欢?”
韩若壁点头,转向尚廷筠道:“你听见了,我和我那相好的都说不喜欢。”
尚廷筠一扬手,道:“我管你们喜不喜欢!现下,我大明大白地告诉你们,这方圆十余丈内,埋伏了我不少弓箭好手。”
说到这里,他加重语气道:“虽然他们的武功远不及你们,但箭矢的准头,却未必会输给你们。若是识相的,还是趁早降了的好。”
韩若壁四顾周围,但觉树影之下似乎有人,又似乎没人。若如尚廷筠所言,有人提前隐藏在那些月光照不见的影阴里,拉满强弓,瞄目以待,倒确是不可小觑。
黄芩忽然笑道:“尚堡主切莫虚张声势。这里只有八张弓,且其中三张是两石的,其他五张都是一石半的。”
不想他竟有如神料,尚廷筠呆了呆,道:“你如何知道的?”同时,他心头紧缩,暗道:莫非有人提前走漏了消息?”
黄芩似是瞧出了他的想法,道:“不用担心,并非你的人里有奸细,是我用耳朵听出来的。”
尚廷筠惊道:“用耳朵听?”
黄芩道:“你可能不知道,质地为紫杉木的弓身,被拉满的时候会不断发出极其细小、碎乱的吡啵声,并且由于弓身强度的不同,发出的声响也不尽相同,是以我才能听得出来。”
韩若壁竖起耳朵也听了听,插嘴道:“真的,我也听到声音了。”
原来,白日嘈杂时,这么小的声音极难听见,可偏偏现在是无声的静夜,是以本就对暗器一类的声音敏感无比的黄芩,便听得很真切。
暗里,尚廷筠也运足了耳力,仔细听查,却什么也没听到,可面前这二人说的头头是道,且和事实分毫不差,又不由的他不信。
黄芩摇了摇头,道:“比起角弓,紫杉木算不得好的制弓材料,偌大的‘神光堡’居然没有一张角弓,未免令人失望。”
尚廷筠咬牙道:“不管什么制的弓,只要能留下你二人,便是物尽其用了。”
黄芩微笑道:“紫杉弓发出的响声,已把你那八名弓箭手的位置全暴露了。我想,尚堡主不会不知,在有所准备的情况下,对于功臻化境的高手,只有两石或两石以上的弓弩射出的箭矢,才可能造成有效的威胁吧?”
尚廷筠莫名有了种被人将了一军的感觉。
黄芩继续道:“你只有三张弓是两石的,真的能物尽其用吗?”
尚廷筠但觉手心有些粘腻。
这时,韩若壁又开口道:“更何况现在是夜里,视线比不得白天,若对上的是绝顶的高手,你那八张弓到底能有几层把握?”
尚廷筠把心一横,冷笑不止。
黄芩道:“我知道,对于目下你们绝对不占优势的情形,无论口头上怎么证明,不试一下,尚堡主是不会甘心的。”
尚廷筠敛眉沉声道:“绝知世事必躬行。”
韩若壁假作泄了气般道:“这样说来,眼下尚堡主是绝不愿相信,我此来只为送一封信这么简单喽?”
尚廷筠‘哼’了声,道:“似你这般人物,若非另有目的,岂会受一个小女子所使。”
韩若壁眉耸目扬道:“那就是没有办法喽?”
尚廷筠硬声道:“我早说了,除了你们束手就擒,没有其他法子。”
黄芩缓缓道:“我知道一个法子……”
紧接着,他忽然提高了声音,急声道:“那就是制住他,再放了他!”
说这话时,他转头看向韩若壁,目光一凛,又眨了眨眼。
韩若壁回以挑眉一笑。
四目相对,竟是心意相通。
霎时间,二人心领神会,同时发动。
黄芩这里纵身而起,电射弹出。
可令人奇怪的是,他的身形去处既不是尚廷筠的站立之地,也不是那八个弓箭手的藏身之所,竟然是侧面不远处的一颗高大的胡杨树。
这简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只见他,人在半空,刀已出鞘,眨眼间,长刀泛起一道寒光,宛如新淬出炉,同时刀刃上发出奇异且尖锐的鸣叫声,那是真气灌注,以神功驭刃的结果。
显而易见的是,这棵胡杨是黄芩早已选定好的目标,是以绝无半点犹豫,人到刀到,威力十足。
当刀上的寒光掠过那棵胡杨时,几乎看不到一丝一毫的停顿、阻碍,就仿佛那棵树只是水中之月,镜中幻影,实际上根本不存在一般。
这一刀,砍在树上,无声无息,如利刃入豆腐,斜斜从腰部劈过。
随即,黄芩还刀入鞘,舌绽春雷,口中大叱了一声:“起!”
说话间,他右掌摆动,一掌劈出,“啵”的一声拍中了树干。
那棵胡杨树本就甚为高大,难以撼动,虽则先被黄芩一刀斩断了,但因为那一刀的速度实在是太快,是以暂时未曾倾倒。现下,又被黄芩这一掌拍中,伴随着‘呼喇喇’的巨响,那半截厚重断木凌空飞起,木山颓倒、城垣崩溃一般,以一种惊天动地的声势,侧向飞出丈许后,往那八个弓箭手埋伏的方向倒了下去。而且,他这一掌的掌力大有明堂,不但力道雄浑厚重之极,能让这么一颗大树的树干凭空飞起,且掌心还暗藏了极为霸道的‘螺旋气劲’。这种‘螺旋气劲’在树干上爆炸开来,令得树汁四散溅射,噼啪乱响,纷乱中蓬起无数的树皮、木屑,劈头盖脸。其中较大块的树皮、木渣,携带着嗖嗖的呼啸之声,向埋伏的弓箭手们飞去,快若疾风骤雨,密如飞蝗流萤!
如此一来,那些个埋伏的弓箭手们个个自顾不暇,哪还有功夫放箭?更何况漫天的树皮、飞扬的木屑阻碍了原本的视线,再加上韩若壁和黄芩二人的身形快若鬼魅,就算想射,又哪里能瞄的准?
在以闪电般的速度,完成了以上一连串让人眼花缭乱、如变戏法的动作后,黄芩的身形已然紧紧追随着那飞起的半截杨树,飞掠扑上,直朝那八名弓箭手而去。
他扑上去的身影,不可思议的拉长,压扁,几乎辨不出人形来。纵使目力锐利如尚廷筠,也只能瞧见一抹淡淡的、变幻不定的影象。而在功力稍差之人的眼中,就只有一片诡异的光影闪动了。
真正可怕极了。
眼见黄芩扑上去的态势极为凶猛,尚廷筠心知不妙,就想上前稍稍拦阻一下,也好为埋伏着的弓箭手们争取宝贵的时机。
正在他欲长身掠起时,一股冰冷剑气已逼到了身前。
逼近尚廷筠的,自然是韩若壁。
韩若壁并没有出剑,剑气是从他周身散发而出的。
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一边余光扫过黄芩扑上时诡异的身法,一边对着尚廷筠笑叹道:“好家伙,我这相好的当真了得,光以身法而论,就已快脱离轻功的范畴,渐入五行遁术之境了。他这样的身法,就是白天也不易射中。尚堡主,你苦心安置的那些弓箭手,怕是要白费了。”
他说话时的声音不高不低,语气闲静温和,若非亲眼见到,定会以为是正舒服地坐在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与人聊天。
实际上,韩若壁贴上尚廷筠的身法,虽不及黄芩飘忽,但速度方面却毫不逊色。当然,他面对的只有尚廷筠一人,并非大批的弓箭好手,是以也没有那么飘忽闪烁的必要。单就韩若壁刚刚距离尚廷筠还有丈许的距离,可一呼一吸之间,便已足不沾地,宛似一个拉线木偶般,贴近至不足三尺的距离,且身姿、体态几乎没有任何变化,更兼,虽然剑未出鞘,可整个人已瞬间变得如同一把剑一样锐利,冰冷的剑气从他身体四散而出等,便可知,他不会比黄芩更好对付。
尚廷筠明白,他绝对没有可能甩开此人,去阻拦黄芩了。
不过,尚廷筠也是大风大浪里过来的,绝非等闲视之的一般人,是以,在此等危急紧张的时刻,反倒异常冷静。
他哼了一声,道:“一个是‘流光遁影’,一个是‘蹈空虚步’,没想到我这‘神光堡’,一下子居然来了两个绝世高手!”
韩若壁眉角轻挑,嘻嘻笑道:“哪里哪里,过奖过奖。”心中却暗自嘀咕道:看他一眼便能说出我二人的身法来历,可见眼界极高,估计手底颇硬,绝不会好对付。”当下本来心存的几分轻敌情绪尽数被抛开,完全把尚廷筠当做劲敌来对待了。
此刻,那边黄芩不知何时已把铁链握在了手中。
丈许长的铁链打了个对折,约有六尺长短,迎风抖将开来,活脱脱一条灵蛇一般。
黄芩左挥右舞,铁链不是缠上弓箭手的腿、脚,就是抽中腰、腹,跟着猛力一拉之下,那些弓箭手无不被他抛出摔倒。只听得呼喊声、倒地声此起彼伏,伴随着胡杨树砸下的巨大声响,真正乱成一片。
待尘埃落定时,黄芩脸色平静的站在离尚廷筠丈外的空地上,手中赫然捧着一堆长弓。
不多不少,正是八张。
另一边,那八名黑衣武士正神色沮丧、狼狈不堪地爬起,有人痛苦呻吟,有人大声怒骂,却是没人敢冲向黄芩。
黄芩将长弓扔了一地,不疾不徐朝向尚廷筠,道:“现在轮到你和他分个胜负了。当然,若你命令这八人同我比拼拳脚,我也可奉陪。只不过,尚堡主是聪明人,应当不会做那些无谓之事。”他的声音听不出有甚情绪波动,就好象打倒这八个人,实在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一样。
毋庸置疑,此刻的尚廷筠已处在极为恶劣的形势之下:韩若壁距离他不过数尺,拔剑可及;黄芩人虽在丈外,但立足的位置偏生很微妙,看似和韩若壁毫不相干,暗里却是遥相呼应,有意无意间截断了尚廷筠撤回神光堡的最佳路线;而刚才还埋伏着的那八名弓箭手,明显业已帮不上什么忙了。
大多数人若落至尚廷筠这个地步,难免惊慌失措,可尚廷筠没有。多年来,‘神光堡’经历过的动荡已数不胜数,使得他越是在危急的时刻,思路往往越加犀利,这也是他为何能够领导‘神光堡’,在这个强人林立的异族土地上杀出一片天地来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