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春秋 第二部 中——绾刀

作者:绾刀  录入:01-05

看不出任何慌乱,尚廷筠也不疾不徐道:“虽然我一向以为自已最大的优点,就是从不小瞧我的对手。但照今日看来,我实在是小瞧了两位了。”他笑了声,道:“现在,我若让手下的这八名儿郎撤回堡内,会不会令两位以为,我是想要他们回去搬救兵呢?”

黄芩微微皱眉,道:“本来我并未作此想法,但经由堡主这么一提醒,反倒觉得这事大大的不妥了。”

韩若壁以往见黄芩行事,总是直接了当,雷厉风行,这回却居然没有直接答应,或回绝尚廷筠的要求,第一次令他觉得黄芩也有狡猾多智的一面。一时间,他大感兴趣,竟是完全不插嘴,只默不作声的作壁上观。

尚廷筠也没有料到,疑问道:“黄捕头何出此言?”

黄芩道:“本来他们虽则被我趁其不备夺下了长弓,但毕竟除了弓箭,个个还有一身武艺,只要人尚在此处,无论怎样,都是一种威胁。所以,其实我打心眼里很希望能够彻底摆脱他们。你欲让他们先行撤回堡内,对我而言,正是求之不得的事。”

尚廷筠笑道:“既然正中黄捕头下怀,那不是皆大欢喜吗?”

黄芩笑了笑,话锋一变,道:“可是,现在是尚堡主主动提出了一个我求之不得的请求,这就大有问题了。”

尚廷筠道:“有甚问题?”

黄芩道:“目前,你与我们之间就算还不是敌人,也绝对称不上朋友,若是留下那八个手下,或多或少还能分散掉我们的一些注意力。这对于尚堡主来说,该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但是,你却急着想让他们撤回堡内。这份用心,不得不让人生疑。”

尚廷筠笑着摇头,道:“他们在这里,虽然能令你分心,却也同样令我分心。”

他无奈地笑一笑,又道:“说实话,我身为一堡之主,难免为名所累,万一今夜的比斗有些微闪失,总不想被自己的兄弟们看到,丢了颜面,因些才想让他们离开。在黄捕头看来,这理由还不够充分吗?”

黄芩不语。

尚廷筠继续道:“退一万步说,就算他们回去是搬救兵,远水终解不了近渴,若是你二人联手猛攻,我未必能支撑到堡内的增援到达。所以,若打发他们回去搬救兵的话,实在是有点弄巧成拙了。这一点,我自已又怎会算不明白?”

黄芩满面疑容,心道:他越是如是说,越是惹人怀疑,令人无法做出明确的判断。

他不免生出一种感觉,好象他们的怀疑也已在尚廷筠的算计之中了似的。

一旁的韩若壁听见二人废话不断,有些不耐烦道:“不必机关算尽了,就让尚堡主的八名属下回去好了。我和尚堡主不过切磋切磋,一切单凭实力说话。”

黄芩想了想,侧身让过几步,算是应允了。

尚廷筠对那八人道:“你们回去吧。这里的事,不必通知别人,我自然会处理。记住,这是我的命令,不得有违!你们听到没有!”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变得颇为严厉。

那八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沉默了片刻,其中有人似乎想说什么,但口还没张,就被尚廷筠以严厉的目光瞪视回去了。接着,那八人低着头,依次绕过黄芩,向‘神光堡’的方向走去。

黄芩没有阻止。

望了眼那八人走远的方向,韩若壁道:“现在也用不着说什么‘谁制住谁’的话了,一交手便知端的。人会说谎,剑却不会。”

转头,他扫了眼尚廷筠腰后别着的双钩,又补充道:“当然,钩也不会。”

话音刚落,韩若壁反手拔出长剑,顿时剑气四射,映的须眉皆碧。

尚廷筠哈哈一笑,道:“好剑!”同时,腰后别着的那对短柄钩,已被他抄入手中。

双手钩本就是剑的克星,更何况这对短柄钩,各开了四处刃口,刃口向内弯,形似鹰爪,钩身曲线犹如新月,若能入得皮肉,只需稍加勾转,则内不能进,外不能出,恰似叫人想生不能,想死亦不能。而剑,一但被这样的两只钩前后索住了,极易破刃损坏,再无用处。

这就是尚廷筠的‘冷牙新月钩’!

尚廷筠双手握钩,一手高一手低,向前猛的踩出半步!

瞧见他的这一动作,韩若壁顿时生出极为怪异的感觉来。

他感觉怪异,是因为正在踏出这一步的尚廷筠,所流露出的气势,分明是要发动狂风暴雨般的攻势。但是,他踏前这半步的动作,却与之不太相衬,大有文章。这样的步伐,在一般人看来,倒也算气势凶猛,但落在似韩若壁、黄芩这样的高手眼中,却瞧得出这一步色厉实荏。

这看似向前,实则却是为了掉头后撤而踏出的一步,步幅较小,下踩力量较轻,再联想到刚才尚廷筠想方设法要让那八个武士撤走的举动,令韩若壁猛然间涌起了一个念头来:

尚廷筠想逃!

这种种的思考判断说来罗嗦,其实只是电光火石样的一刹那。

韩若壁如反射般跃起,长剑猛刺而出,直取尚廷筠胸口,口中冷喝一声,道:“休走!”

尚廷筠狂笑一声,大喝道:“你上当了!”

只见,他踏出的那半步临到了时,竟是重重地落地,不是掉头逃逸,而是膝盖一弯,整个人身形往前一栽,旋即发力而起,左手钩,高高架起,护住上盘,右手钩,则自下而上,沿着一道弧线,钩划而出!

这样的一击,这样的路线,若用的是拳,就该叫‘勾拳’了。

尚廷筠用的不是拳。

是钩。

这一招,是他的致命杀招;

这一招,叫做‘钩心’!

‘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

钩人的心,也要人的命。

黄芩在一旁看得真切,心中急呼一声‘不好’。

原来,尚廷筠刚才费尽心思,只为在这一刻,让敌手误以为他想先撤走自己的人,然后寻机逃逸,等敌手试图穷追不舍时,再抓住破绽,痛下杀手。

他想一个照面就毁了韩若壁!

韩若壁瞬时如置冰窖,暗里叫苦不迭。

他知道,尚廷筠的这一钩,看起来虽是极为普通,无甚变化,实际上却是大巧若拙,后招无穷。那自下而上探出的,致命一钩的钩尖上,有异样的光芒闪动,落在韩若壁这样的大行家眼中,显然是一种极为精纯的先天罡气。如此近的距离,无论什么样的护体神功,也经不起他这一钩之戾,若被钩住,必然受伤。且这一钩,不但速度、力道都极为可怕,那沿着弧线自下而上钩划出的轨迹,似乎也暗含某种莫测的奥妙。

虽然韩若壁转瞬间就想出了七八种连打带消的应对手法,还有三四种前后左右的身形变化,却又觉会被尚廷筠隐而未发的后招所克制,是以,不敢贸然施展出来。

情急之下,韩若壁的身形冲天而起。

面对如此精妙的一钩,他选择了最稳妥的方法——退!

前后左右无处可退的时候,还可以向上退。

当然,此种退法须得有足够高明的轻功才行。

韩若壁的‘蹈空虚步’,显然是足够高明了。

只见他凌空踏步,身形宛如旗花火箭一般,直冲而上,顷刻间避开了尚廷筠这招‘钩心’的杀伤范围!那动作真像会飞的鸟儿一般,空中姿态优雅妙曼至极。

尚廷筠哪能甘心让猎物从手边溜走,双足运力点地,身形也随之而起,比之韩若壁的‘蹈空虚步’不遑多让。同时,他手上的钩招不变,依旧攻向韩若壁。

于是,空中的韩若壁双足微微弯曲,掌中剑尖朝下,连封带挑,迎上了尚廷筠的冷牙新月钩。

‘锵锵锵’,剑钩相会,激射出道道火星。

本来,如果是在平地上,尚廷筠处于主动攻击,韩若壁则是被动防御,这一下交手,该是尚廷筠占了优势才对。但此刻二人所处的位置在半空中,不同于平地,韩若壁在上,尚廷筠在下,位置之差无形中大大削弱了尚廷筠的优势,令得他在此番剑钩硬拼中,居然没占到半点便宜。再加上,因为身在半空,无处借力,很多变化、后招都无法施展,又让尚廷筠苦恼不已。

一旁观战的黄芩见状,心中大定,知道在此危急时刻,韩若壁已找到了最佳的应对之策。只要他能捱过二人腾跃上升的过程中,尚廷筠的短暂攻势,一旦身形开始下落,就可借着下落之势,仗剑全力扑杀,此消彼长,一举扭转局面。

不过,这一切的成形全赖韩若壁那手匪夷所思的轻功,就象他刚才瞬间凭空拔起的动作,黄芩暗忖倘若换了自己,怕是也不易办到。

这种想法,倒不是说黄芩的轻功不如韩若壁,而是各有所长。黄芩的‘流光遁影’胜在身法飘忽,捉摸难定;而韩若壁的‘蹈空虚步’,则胜在高起高落,进退快如鬼魅。

这时候,最为吃惊之人就是尚廷筠了。

须知,“钩心”乃是他平生最为精妙,也最为自恃的招数,在以前遭遇的大小百余战中,难得才碰上有必要施展此招的危机时刻,且一旦将此招施展开来,每次都能化守为攻,立毙敌人于钩下。刚才,他一番苦心用谋,设下圈套,并且在一个照面就施展出了‘钩心’的绝技,实是指望速战速决,杀伤对手,却没想到韩若壁居然能用如此神奇的轻功,轻松化解了他的绝招。

没奈何,尚廷筠第一次尝到了‘师出无功’的滋味。而且,由于韩若壁已然看过了他这一招,是以下回再施展时,威力便须打个大大的折扣了。

眼看尚廷筠身形上升的势头骤然停止,在达到最高点后转而下落,同时,他‘钩心’的攻势也瞬间瓦解。

韩若壁于半空中朗笑一声,收腰曲腿,转眼间身姿变幻,呈头朝下,脚朝上之势,手上‘横山’光华暴涨,直耀人眼。

‘横山’剑光下探,宛如长虹电射,直坠而下,袭向尚廷筠的顶部!

虽然处于劣势,尚廷筠也绝非等闲之辈。只见他气机猛沉,施展了一个‘坠’字诀,令得身体更急速地下落,手中双钩一边上举,一边回旋,呈‘举火烧天’之式,旋出一片密实的钩影。

钩剑相击,只听得一连串的叮叮当当之声,真如大珠小珠落下玉盘。

韩若壁每一剑的力道都沉重之极,以至于尚廷筠每一次格挡时,都有一种弹不开对手剑尖的感觉。

对于剑上力道的强弱之势,韩若壁心下一清二楚,知道在内力修为上,自己毕竟还是要胜过这位尚堡主一筹的。不过,眼前的尚廷筠也算是罕见的好手了,是以,韩若壁并不敢存有丝毫的大意,就待催动神功绝学,给予敌手关键一击!

就在尚廷筠的双脚快要触及地面时,惊觉对手借着俯冲之势,剑上的力道突然暴涨,而自己两手的虎口处已是酸麻不已,于是不敢再行举钩硬接,而是借着双足一落地之势,全力一蹬,疾速向外翻滚开来。

韩若壁的剑风将将擦着尚廷筠身后的衣襟而过,实是危险万分。

尚廷筠好容易避过了此招,立稳脚跟时,只觉双脚竟微微发软,一时用不上力道了。

没想到对手真正狡猾如狐,躲开了自己的发力一击,韩若壁只觉一阵气血翻涌,很是不好受。

原来,他全力出剑之时,若是落空了,便须得把力道收回来,如果收得不巧,反等同于打在了自己身上一般,弄不好还可能因此受伤,是以较为凶险。

至此,他二人一上一下,虽然交手不过三两招,但由于俱是全力施为,是以内息中一片混乱,只能暂时各自调息,谁也不敢再轻易抢攻了。

这当口,韩若壁想到一开始尚廷筠百般图谋,毫无顾忌,招招凶险,而他则因为念及不过切磋,手底留了几分分寸,也因此差点伤于尚廷筠的钩下。这样的情况,是他闯荡江湖多年来都未曾遇到过的事。

想到此处,他不免心头火起,一怒之下,便连那压箱底的绝学也拿了出来!

但见,韩若壁摆出门户,手中‘横山’突然之间寒气缭绕,迸发出水汽骤然冷却成冰棱时的,轻脆的爆破之声。随之,周围的温度也迅速降低。

尚廷筠一见,直觉骇人听闻,不由耸然变色,愣住了。

而就在这一愣之余,他猛觉,极寒的剑气竟已弥漫至自己周身。

寒气的核心就是韩若壁手中的那把剑。

突然,他想到了什么,惊呼出声道:“寒冰剑?!”

韩若壁唇角略带冷笑,道:“适才领教了尚堡主的神功绝学,果然令人叹为观止。索性在下恰好也练得几年见不得人的小玩意,今日在堡主面前献丑,未免贻笑大方了。”

尚廷筠的眼珠直直地瞪着他的剑,沉声道:“我尝听闻,传说中的‘寒冰剑’是受‘六阴真水神功’驱动,是以遇水则强,遇旱即弱。这剑法若在水边施展开来,可说威力翻倍。”他连着‘哼哼’了两声,又道:“但你莫忘了,现下我们正处在缺水的大漠戈壁之中,纵然你使的是‘寒冰剑’,威力也要折损过半。”

没想到他居然知道这许多,韩若壁心下微惊,但面上依旧灿然一笑,道:“‘遇水则强,遇旱即弱’自然是不错。不过,一来究竟弱多少,还要看驱运之人的功力高低;二来,现在正值隆冬,并不似盛夏时的炎炎酷热,六阴真水的威力虽有减弱,也不至减得太多,等下堡主一试便知。”

尚廷筠道:“‘火刀冰剑天地动’,好大的名头,今日能够得见,幸甚幸甚!”

言罢,他不再多话,立起双钩封住面门,瞬间也将毕生所学尽数运起,准备来挑战这威名远播的‘寒冰剑’。

这一次,韩若壁再也不给尚廷筠出手强攻的机会了,只听他口中道了一声“承让!”后,健腕一翻,‘刷’的一声,就是一剑刺出。

这一剑刺出,看似并不凶狠,甚至剑尖未触及尚廷筠的防御圈时,就停住了剑招,没有继续挺进。但是,随着剑上发出‘嗤’的一声长鸣,一股剑炁自剑尖凌空激射而出,直取尚廷筠!

看来,尚廷筠的冥顽不灵令韩若壁动了真怒,这才动用先天真气,施展出可以离体凌空伤人,无坚不摧的剑炁!

江湖人士的武功一般可以分为以下数等:但凡能够以内力离体伤人的,皆可称为内家高手;内力能伤人于丈外的,比如劈空掌之流,则可算得上一流好手;而似韩若壁这般可发‘先天真气’,凌空伤人的,一百人中有一人能做到就不错了,是以,这样的水准便可算得上绝世高手了。

须知这‘先天真气’极为难得,和寻常人修炼的真气大不相同,威力也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简单的说,一般练内力就是练气,全由呼吸吐纳而得。人人都会以口鼻呼吸,但那只是‘后天呼吸’,也只能修炼出‘后天真气’,也就是普通内家好手所练的‘真气’。

而‘先天真气’唯有以‘先天呼吸’才能炼得。‘先天呼吸’是胎儿在母亲体内不需通过口鼻的一种呼吸,且自出世的第一声啼哭后就失去了。想要修炼出‘先天真气’,必须先重得‘先天呼吸’。光是这一点,便非得练到三花聚顶,五气朝元之境不可,没有慧根的寻常人,怕是一辈子也未能达到,甚至接近此等水准,更不要说由‘先天呼吸’再炼出‘先天真气’了。

眼见韩若壁的这一股由‘先天真气’摧动的,自剑尖发出的剑炁,完全聚集成一点,不但直取丈外的尚廷筠,而且剑炁聚而不散,待到达尚廷筠的身前时,才扩散到尚不及一枚铜钱孔径的粗细。这样聚而不散的剑炁,可以及远,穿透力极强,且能破内家护体罡气,功力深者甚至能够伤人于三丈之外。当然,要达到这种威力,非拥有精纯的先天真气不可,绝非一般的内家好手可以施展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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