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戏了。
缓缓走了片刻,再抬头眼前便是彭家有些张狂的屋顶和檐角,聂加驻足端详了几秒,终于磨磨蹭蹭进了大门。
“站住!”刚一进去就有全身武装的威武男人拦住了他“干什么的?”
聂加歪着头,努力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不能找出一个好听的称呼,便十分自觉地退后了两步,打算回去。
“聂少!”随着这一声跑过来的人戴了个黑框眼镜,脸上倒有三分和气,只不过动作上未免太不客气,一上来就牵住了
聂加的一只手,强拖着他就往里走。
“等等!”聂加恐惧的向后缩了一下,怕挨打似的先护住了头部,而后便壮着胆子只露出黑黝黝的大眼睛上下看了看他
,接着更是二话不说就要跑出门去,被那眼镜先生好歹拉住了,还大呼小叫的挣扎道:“你是谁?放开我!”
“聂少!”眼镜先生不是别人,正是阿山,他见聂加在院门口探头探脑,又被人拦了下来,便好心要带他进屋,然而照
现如今的情况看,他竟是不认识他了“聂少,别玩了,我带你去见彭哥啊!”说着上前搂住了他的肩膀,三拽两拽拖进
了客厅。
“你放开我!”聂加先前还在不依不饶,紧咬了阿山横在他肩膀上的手臂不放,后来进了屋,见四处站满了人,便识时
务的闭嘴站好了,而后刷的一下,乘人不备,缩到了角落里躲着。
阿山头痛的不知如何是好:“聂少,来,别怕,我们上楼去!”
聂加躲闪了他上前来的手,把头死命埋在了墙角,用后背对着他哼哼道:“我不去,你走开!”
“聂少!!!”阿山惶然着又叫了一声,声音不自觉拔高了点,便吓得聂加一缩脖子,棉花团似的抱住了自己的双腿,
不敢动弹了。
“这?”阿山无奈的围着他转悠了一圈,只得差人上楼去请彭道承下来。
“什么事大惊小怪的?”待到彭道承下了楼梯,远远看见聂加受气包似的紧抱住自己,便率先笑了:“呦!这是谁呀!
小可怜一样!”
阿山只好上前报告了进门这一路的情况,而后指着自己的脑袋忧心冲冲的说道:“可能是这里的问题,似乎认不得人了
。”
彭道承默不作声的点点头,心里像是炸开了一团火,灼得他手无无措中又带了点劫后余生的感激:“聂加,来抬起头来
看看我。”
墙角的一团物体随着他的话轻轻动了动,打颤似的左右晃了几下,慢慢抬起头。
“你还认识我吗?”彭道承蹲下来和他好脾气的互相看了看,再开口声音已经软成了一片云锦,既轻且柔,甚至还掺杂
着一抹疼惜。
聂加被他的态度感染着,老实的直视了他的眼睛,而后突然笑道:“我知道你,你是我朋友。”说着猴子一样扑到了对
方身上,又扳着他的头仔细看了一会,笑嘻嘻的说道:“我喜欢你,所以你是我男朋友!”
彭道承一言不发的听他说完,只觉得心里酸楚难当。——他们如此面对面,心贴心抱在一起,手臂和胸膛都是暖的,这
真是不敢想象的好事之一,然而从前对他口口声声爱如海深的聂加,却是无缘无故的痴傻了。
28.
彭道承当晚搂着聂加睡了一个好觉,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全身舒畅。——他在这似梦非梦中待的久了,心里不踏实,看待
聂加的心态便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
于是在满足的吃完一顿早饭之后,他吩咐阿山:“不要放聂加出来,试试他!”
阿山点头,彭道承则溜达着去了地盘上视察,他们因为前几天的帮派争斗,伤了元气,士气不稳,很需要他随时去看一
看,关照一下。
等他再回来,阿山正坐在客厅里看一本原文书,他弓着腰在书皮上打量了一下,'哈'的一声笑出来:“这书你不是已经
快背下来了,为什么还看翻译版本?”
阿山转转眼珠,将目光从书本上移开一瞬,复又低下头:“我在校验,看有没有错别字。”
“吃饱撑的。”彭道承嗤笑道,想想,还是说:“聂加上午怎么样?”
阿山道:“洋葱,青椒还有南瓜全吃进去了,因为海鲜过敏的部分也完全无所顾忌,哦,对了,我怕不够,还找人从厕
所拿了点东西给他,也吃了。”
彭道承皱起两条长眉毛:“你亲眼看着吃的?”
“是的。”
“难道真是傻了?”彭道承在沙发上呆坐下来,半天才转向阿山“你怎么看?”
阿山拿书签夹住正在看的那一页,抬头道:“将计就计,以前咱们都不怕他,现在这个样子就更不用怕,况且,我觉得
他是真不正常了,不然忍不下的。”
彭道承点点头,长舒了一口气,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和阿山说闲话,后来见对方并没有兴趣理他,才怅然若失的上楼去
了。
聂加在屋子里关了一上午,又经历了那些匪夷所思的试探,闹腾了一会反而安安静静地不说不动了。——彭道承进去的
时候,他似乎毫无所觉,发呆似的盯住了窗外一动不动,等到他察觉出来,还不待彭道承示好,便惊弓之鸟似的爬到了
床下躲着。
彭道承愣了一下,想想又蹲下身体,撩开了床单去和他对话:“别怕,出来,我有好东西给你。”说着真的变魔术似的
拿出了一个棒棒糖托在手里,向他伸了伸。
聂加登时便被他手里的东西吸引了,然而还是防范心过重的小孩子似的不敢前进,甚至又后退了几步,直到后背抵住了
墙壁,才怀抱着自己扭过头去,不看他了。
彭道承没办法,只好包了糖纸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而后似模似样的吸允起来。
聂加强忍了一会,微微拧住了眉毛,喉咙里却不自觉的咽了几大口口水。彭道承见状,便适时又拿出一颗糖,用手指捏
着递到他面前,轻声哄着:“吃吧!是草莓味的。”
聂加的目光在糖果上停留了一秒,转而就去看他,似乎在确认他是不是坏人一样,然而还不待真正的辨认清楚就飞快的
拿走了他手里的东西,三下五除二撕开了包装,塞进嘴里。
彭道承看他腮帮鼓出一块,孩子气越发明显,不由好笑道:“出来吧,我还有好东西给你。”说着向聂加伸出一只手,
也许是因为刚才那块糖吃到了甜头,这回聂加倒是很快应承了他。
彭道承把他用被子裹好,见他还在意犹未尽的吸允嘴里的糖块,忽然就低头舔舐了一下他的嘴角,淡淡的草莓甜香在口
腔里扩散发酵,让他的冷心冷肺也温暖了似的,笑眯了眼睛道:“你还认识我吗?嗯?”
聂加闻言注视了他,半晌,摇摇头。
彭道承心生不悦:“怎么不认识了?昨天不是还说我是你朋友吗?”
“哦。”聂加似模似样的点点头,想起什么似的环顾了一下四周,问道:“这里是你家吗?”
“是啊!”
“那你能不能放我出去?楼下之前有放鞭炮,我想去看看!”聂加一开始在他怀里并不安稳,动了几下却自动学乖了,
不过神色上看来倒是更惦记鞭炮多一些。
彭道承觉得好笑,仿佛自己在重温他的童年似的:“现在已经不放了,你下去也没用,不如和我乖乖坐在这里,我们玩
个游戏好不好?”
聂加明显对他的话不满意,想了想又强制自己同意了,然而脸上却是半点笑容也不肯露出来,嘴巴也瘪着,受了委屈似
的。
“怎么,你不喜欢啊?那你说你想干什么?”彭道承看得越久越觉得这样的聂加可爱极了。
聂加闻言眼睛一亮,闷头想了一会,又晃了晃小脑袋:“我还是不去了,游戏也别玩了,我困了,咱们睡觉好不好?”
“你不是还没吃午饭吗?等吃完饭再睡也是一样的!”彭道承突然想起阿山说他一上午吃了那些古怪的东西,就忘了问
早饭吃了没有“你早饭吃的什么?”
聂加似乎是对吃饭的事情不怎么上心,被他问了两句反而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怎么了?是不是饿了?怎么突然就没精神了?”
聂加还是不想说话,过了半天,才哼哼唧唧的嘀咕道:“我胃疼,不想吃,让我睡觉好不好?”
彭道承这时才真正明白他们对他做了什么。——聂加不能吃虾,会因为过敏而引发哮喘。他记得曾经看见他误食过,发
作起来的场景是很吓人的。
“还有哪里难受?肚子呢疼不疼?还有胸口呢,会不会吸不上气来?”
聂加一一摇头,脸色白中泛青,脑袋窝在他肩膀上磨蹭了两下,打了个哈欠:“我要睡了,你自己玩吧!”说着便紧闭
了眼睛,瞌睡起来。
彭道承不敢放松,把他在床上放好,下楼去叫阿山。
阿山还在给书本做校对,面对他的质问就很心不在焉:“都处理过了,也吃了药,你放心。”
彭道承却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松懈,他一面想着聂加好不容易回来,一面又想对于这样失去了往日伶俐的聂加自己还要百
般试探,心脏就像是煎熬在火上一样。
阿山看他杵在那一动不动,脸色阴沉,身上似乎有杀气一闪而过,不由微微笑道:“你有没有觉得聂少这样其实也不错
,他早上还叫我哥哥,我问他多大了,他说十三岁,多好的年龄啊!”
彭道承对他的话难以置信,低头沉默了一会,自己慢慢笑开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是他过于坚持了。——聂加是聪明还是痴傻,总归还是活着的,对比于生死而言,其他都是小事。
而他在这悲惨的近乎绝情的变化里,虽然措手不及,好歹还是平心静气下来了。
人在这世上存在,生活,平常里倒不觉的什么,一旦遇到了危难事故,旁边有个人总是好的。就像聂加还有他陪伴着,
即便病痛难忍了,认人不清,也总还是平安的。
这简直算是坏事中唯一能让人高兴的地方了,他们彼此相伴,因为一方的脆弱不堪,关系便越发牢固可靠,这真是太好
了。
29.
聂加的问题看起来不是小事,彭道承抓着他看了几个专家,又做了心理测试,最后只得出个模糊地说法:恐怕是家族遗
传的,类似于智障之类的病症。
彭道承面色阴沉,扭头看了一眼并不老实本分的聂加,他竟然要站到凳子上去够屋檐下的一盆吊兰。
“你干什么?快给我下来!”彭道承心惊之余,也不敢太吓坏他,但是他不知道自己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凶悍和锋利已
经入了骨髓,时刻都是要外露出来的。
聂加被他的叫声吓得心肝都在颤抖,心里却还是小孩子的执拗,于是嗔怪的瞪了他一眼之后,仍要把手举得高高的,悄
悄踮起一边脚跟。
彭道承只觉得心脏'砰砰'乱跳,几乎是立刻就冲上去把聂加拽了下来。这样还不解恨,见对方不甘心的抿住了双唇,便
毫不客气的在他的屁股上'啪啪'狠打了几下。
聂加被他当着人打了屁股,脸上白了几下突然就涨红了。——他在彭道承怀里挣扎着摔打了一会,实在挣不开,便眼泪
汪汪的眨巴着大眼睛,默默哭了。
彭道承原先看他小豹子似的倔强有力,火气便要压制不住似的窜上来,然而意识到他在哭,小孩子似的垂头窝在他怀里
,明知道这时候的乖巧听话全不算数,心里也先一步被软化了:“哭什么?自己做错了事还有脸哭?”
聂加闻言吸吸鼻子,双手攀着他环住了对方的脖子,而后几乎是恶作剧一样露出了自己的一口白牙,吸血鬼似的含住了
彭道承脖颈间青色的血管。
彭道承被他弄得发痒:“干什么?”
聂加自顾自玩了一会,才闷生闷气的甩过头去说:“我饿了,我要吃绿油油的蔬菜,还有那种好看的奶油包,芒果昔也
要一杯。”
彭道承哭笑不得,挑了他的下巴看了一会,见他仍旧眼巴巴的盯住那盆吊兰不放,唇齿间似乎在咬牙切齿,突然就明白
了:“刚才去爬高是不是也是因为饿了?”
聂加转转眼珠,笑起来:“是啊,我好饿!”
什么叫好饿,明明吃过早饭还没两个小时。
不过还能指望他怎么样呢?现在的聂加怕痛,怕冷,说话声音大一点就要缩到墙角去。——来医院的这一路,彭道承护
着他抱着他,对待婴孩似的牵住了他一只手,怕会走丢。
然而聂加还是状况不断,在电梯里因为瞬间的失重,抓着他大喊大叫,后来好不容易习惯了一点,又要赖在电梯里不出
来。
彭道承没办法,只好陪着他上上下下坐了几趟。——这样的聂加脱离了原本的矜持高华,只有脸还是一样的漂亮,彭道
承抱着他只觉得自己也变成了看孩子的保姆,然而细细想来却是前所未有的满足。
在这世上,会有几次机会可以让人后悔呢?后悔这种情绪尝试过一次也就够了。对于聂加的热爱,不管是真是假,当他
给予的时候自己没有好好对待,本来就是辜负,如今可以重头来过,他真是求之不得了。
这样想着,便越发看重聂加这个人了。
“我要吃三个,不,吃四个才好。”眼前的聂加坐在车里,被告知正朝着自己指定的餐点而去,才束手束脚待了一会,
而后便忍不住掰着手指头晃来晃去一一点给彭道承看:“吃完饭,我们去哪里玩好呢?游乐场会不会有很多人?还是说
去打球?”
彭道承抱着他,默默感受着怀里的那块温热一动一动的蹭着自己,突然认为现在这样也不错,不,恐怕是最好的了。—
—聂加鲜活生动,脑子却不大好用了,不光记不得以前的人,就连往事也忘干净了。彭道承瞧着他变成小孩子的天真脆
弱,虽然不好侍弄得很,却单纯易懂,如此一来,铁定是做不成奸细的了。
但是,如果这也是伪装出来的呢?
“聂加,你今年多大了?”
“嗯?”聂加歪着头看了他一会,开始不客气的嘲笑他“你是不是傻了?我长到这么大你看不出来吗?十三岁,十三岁
啊!”
彭道承不置可否,他被自己的疑心吓了一跳,进而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不是滋味,聂加已经变成这样,他几乎算是把人毁
了,如果还不能给予一点额外的信任,便是猪狗不如了。
“你不要打我!”聂加看他面无表情,神色上却闪过一丝狠历决绝,不由慢慢退出了他的包围,在车厢的角落里缩成一
团。
彭道承泄气的把他拉回来,搂在怀里固定住了,才笑眯眯的说:“你会打球吗?什么球?”
“不知道啊,那种圆圆的中间有条道道那种球叫什么?”
“哦!”彭道承想起书房那叠调查资料里说过的运动项目,恍然大悟道“是网球!”
“网球啊!”聂加的脑袋一摆一摆的摇晃了两下,咯咯笑了“那我们就去打网球好不好?”
彭道承点点头,面对这样单纯不设防,带着一点稚嫩和可爱的聂加,他仿佛也年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