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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真情况不好。——他自打受伤之后发了几天的高烧,终于退下来的时候人便混沌无力,脑子也不听使唤。
这一天,他在叶腾的监视下喝了一整碗的中药,身上虽然还是难受,精神却有了一点。于是便让叶腾报告了彭道承近来
的动向。
“聂加呢?他怎么样?”邵真倚靠着被褥,合着眼睛似睡非睡,以他现在的状态是无暇顾及他人的,然而还是忍不住要
问一句。
叶腾看了他一眼,慢吞吞回答道:“听说在老大赔罪之后的第二天又出现了。”
“果然如此。”这样看来倒是不冤枉彭道承为他搭上了十几家店铺“让司机备车,我们去看看。”
叶腾迟疑一下,还是说:“老大,你明知道他们不是好东西,不然也不会打伤了你,你还……”
邵真打断他:“有些事知道就好,不用说出来,备车吧!”事情发展到现在,他的借题发挥固然不明智,对方的背后伤
人也高明不到哪里去,半斤八两罢了。
车厢里还是一如既往的昏暗冷清,邵真在座位上挪了一下,才慢慢坐好了。——他还是这样理应青春勃发的年纪,然而
自从苏润西死去,他孤零零的一个人便是连全世界都不看在眼里了。
细想一想,人这一辈子有过的失去的不过都是手指里泄露出去的时光而已,真正撼动人心的情爱却一直都在求而不得。
他有时会胡思乱想,如果苏润西还活着,自己就是不爱他了又何妨呢?可是,在这种龌龊的带着毁灭一样的喜欢消失殆
尽之前,他倾尽一生去爱的那个人就先一步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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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加现在习性上也和孩子一样,吃了东西便要小睡一会,当做午觉。
彭道承只得命令司机把车开回来,伺候着聂加在楼上睡安稳了,自己则拥抱着他,肩膀互相挨着也睡下了。
一觉醒来已经是下午,彭道承起身卷了窗帘,见外面天色灰蒙,穹庐压顶似的铅灰色,似乎要下雪。对于聂加之前提出
的打球一事不免忧心忡忡。
就在这时,门外有人报告说:邵真来了。
彭道承茫然了一会,意识到自己之前并没有狠心一枪打死他之后,才展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下楼去了。
邵真受伤未愈,行动上不得不让叶腾就近服侍着。彭道承打量了一下他脸上过分的苍白憔悴,轻轻拥抱了他。
“呦,这是怎么了?”彭道承在顺势抱住他一边的肩膀后,不意外的听到了吸气声,当即大惊小怪的叫起来:“受伤了
不成?呦!这是……”
邵真后退一步,勉力靠在叶腾身上,忍耐了一会才客气的打断了彭道承想要察看他伤势的动作:“不劳彭哥,旧伤复发
而已,不碍事。”
彭道承只好讪讪的收回了自己的关怀,给他看座又要了茶水,才愁云惨雾的说道:“你还年轻,身体不好好保养,老了
要吃亏的。”
邵真点点头,抿了一口热茶看向他:“是不是我来的不凑巧,怎么看着彭哥像是要出门。”
彭道承顺着他的目光打量了自己的穿着,微笑道:“哦,是说好要和聂加去打球。”
邵真'唔'了一声,表示了解。半晌,指挥了身边的叶腾拿出一个盒子放到彭道承手边。
彭道承不由笑了:“这是干什么?”
邵真对上他笑得弯弯的眼睛,也难得的愿意笑一笑:“当日的赔罪还是过于草率了,虽然当着关二爷的面,又有见证人
,我却始终过意不去。这个……”声音突然顿了顿,虚弱的喘了几口才慢悠悠续道:“不过是个小玩意,彭哥解解闷吧
!”
彭道承心领神会,终于用两根手指挑开了木头盒盖,向里看了一眼,又轻轻关上了,但笑不语。
30.
盒子里安静躺着的是一把黄金打造的手枪,唯美金贵。
邵真到现在身上已经软了,他还是个病人实在不适合斗智斗勇。好在彭道承也没有为难他的意思,甚至没有挑剔,就收
下了他的礼物。
邵真心满意足,靠着沙发的肩背慢慢放松下来。
“彭哥!!!”聂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路欢叫着跑下了楼。还不待邵真看清楚,对方就箭一样冲进了彭道承的怀里
。——真的是冲,他很少看见有人可以在楼梯上连跨几步,不要性命似的。
彭道承自然先稳稳抱住了他,才腾出空来指着他的鼻子骂道:“再这么不管不顾,我就把你的腿打断了扔出去喂狗!”
聂加吐吐舌头,并不怕他,相反还十分认真的辩解道:“可是你突然不见了,我一个人会害怕。”
彭道承叹口气,伸手在他脸上捏了一把,便规矩的扳正了他的脑袋,指着邵真教给他:“这是客人,我要招待他。”
聂加闷头'哦'了一声,看向邵真的时候已经不自觉地带了一点怒气,后来见他浓眉大眼,长胳膊长腿,人也不讨厌,便
怯生生的拉了他一条袖子,赞叹道:“你长得不错,叫什么名字?”
彭道承闻言哈哈大笑:“这话问的怎么和调戏妇女似的?”
聂加皱起眉毛。
邵真虽然不明所以,面对着他,脸上却始终是一副好青年的模样,而后低声回答道:“我叫邵真。”
聂加把这两个字默默念了一遍,便又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叶腾:“那他呢?”
“我叫叶腾。”相比于邵真,叶腾面对这种明知故问的时候显得不耐烦得多。
聂加装模作样的点点头,把客厅里新出现的人都问了个遍之后,终于注意到了矮桌上的盒子。他在这几天已经被彭道承
培养了一些好习惯,比如他知道这是彭宅,干什么之前就会先请示过他。
“我能打开看看吗?”
彭道承一挑眉,没说话。
那就是默认喽!聂加眉开眼笑的伸手把盒子抱住,对着外面雕刻的花纹图腾欣赏半天之后,才小心翼翼的打开了。
“咦?”他把手枪拿在手里左右摆弄了几下,恍然大悟了“这个我在电视里看到过,是枪,好漂亮啊!”说着转转眼珠
,打起了自己的算盘“这个可不可以给我?”
彭道承好笑的看着他把枪揣进袖子,又自以为聪明的把双手也藏到了身后,才笑嘻嘻的凑到自己面前央求着:“给我吧
给我吧!我都没有玩具呀!”
彭道承感受着他在自己怀里一拱一拱的不老实,半晌,假装沉了脸色,回答他:“你不会用,给你也玩不好,放回去!
”
聂加闻言不依不饶,嚷嚷着:“我会,电视里面都有,你看。”说着就瞄准了离自己最近的邵真,用手指扣上了扳机的
位置,比划着。
邵真暗地里皱起一双长眉毛,还不待他有所表示,叶腾已经率先一步站到他面前挡住了他,阴森道:“聂少,这不是开
玩笑的。”
聂加不理他,还在固执的给彭道承演示玩具的玩法:“看到没有,就是这样!”
气氛一时有点剑拔弩张,彭道承只好出面拍了拍聂加,哄孩子似的:“知道了,你很厉害,这个就给你了好不好?”
聂加高兴了,小燕子似的一溜烟跑了。
彭道承头痛的吩咐了下人看好他,别让他出去,一面扭头满怀歉意道:“他现在脑子不好,你别和他计较。”
邵真点点头:“难为彭哥照顾得好。”
两个人一时无话可说,他们在面对聂加的问题时下意识都要闪躲或者逃避,以至于终究忽视了一个核心问题——其实,
聂加当时并不像他们所想的那样,在对方手里,那么他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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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道承似乎真的是打算独宠聂加一个人了。
先后几天为他找来了各色皮毛美丽的小动物,而后又在家里养了很多冬天开花或者一直绿油油的植物。
聂加被这些莺莺燕燕围绕着,几乎是一睁开眼就往院子里跑。——鹦鹉还不会说话,叫声太大被他第一个不喜欢了;贵
宾犬虽然小羊羔似的柔软可爱,可是又太柔弱;植物类全没有半点活气,照顾起来也麻烦;他在这一众生物里踌躇了几
天,最后选定了名叫小虎子的一头豹子。
彭道承那天从外面回来,看他拉了链子,找了两个人左后扶着就要往豹子背上骑,不由吓了一跳:“不要命了!”
聂加被他吼的一激灵,默默站了半天才讨好似的垫脚亲了他的左后脸颊,而后又笑开了:“他跑得很快,等我训好了咱
们坐着它出去!”
彭道承惊得心脏'砰砰'跳:“你还敢训他,小心它咬你。”说完想起聂加以前确实被它咬过便紧张道:“聂加,小虎子
会吃人,你也见过它一天要吃多少肉对不对?你看你全身上下没有二两,还不够它塞牙的,听话,别玩他了,你要想骑
我明天带你去马场好不好?”
聂加似懂非懂的听他罗嗦了一堆,又扭头看了一眼精神威武的豹子,仍旧依依不舍:“可是小虎子很好看,它也不叫,
更不用我天天照顾,它是这堆东西里最好的了。”一面说了豹子的好处,一面又大义凛然的打算贡献自己:“我就算被
它咬几口其实也没什么,死不了,再说它可能从来也没打算咬我呢?”
彭道承忍不住翻白眼:“那是它有链子拴着,不然早咬你了!”
聂加这回很赞同,而后灵机一动道:“那我找东西把他的嘴堵上不就行了吗?”
彭道承不吭声了,最后只说:“那在你成功堵住它之前,不许再碰了。”说着命令人把小虎子拉进笼子里锁好,短期之
内不要让聂加再看到。
远处站着目睹了这一切的阿山叹息着摇摇头,他觉得现在的彭道承正在一步步的向一个牢笼走去,那里一路上固然是繁
花似锦,终点却是深不可测的陷阱。只是不知道最后谁能得利罢了。
饭桌上还是一派和睦,聂加坐在彭道承旁边被他服侍着吃了蔬菜和肉,喝汤的时候就自动跑到了客厅打开电视,他要看
一直在放的动画片。
彭道承则和阿山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大关最近怎么样?”
阿山道:“还在休养,你也知道当时受伤的程度,能捡回一条命已经不容易了。”
彭道承点点头,想想又咬牙切齿道:“邵真真是好手段,一面扣押了聂加,一面要置大关于死地,哼哼!伤了我的人还
打算让我息事宁人,真是天真!”
阿山许是也想起当时大关鲜血淋漓的模样,不由附和道:“邵老大是一定要对付的,不过不是现在,你看他最近一副和
你友好的架势就知道目前动他绝对不行,我们不能背负着骂名干,那样得了顺泽,其他省会的兄弟也会有名头对付我们
!”
彭道承想说怕他们干什么,转念一想自己前一阵和邵真恶斗了一回,伤了不少兄弟,心里不由觉得还是能少损伤财力人
力的好,便不说话了,只转换了语调喊道:“聂加看完了就回来吃饭,一会凉了!”
聂加远远应了他一声,仍旧目不转睛的盯着屏幕不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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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润西彼时还躺在鲜红的锦被里,床边有一个少年背光站着,正在大声朗读科普读物。
黄昏的晚霞漫天绯红,一层层浸染了巨大的玻璃窗,借由反光悉数全打在了少年身上。这让他看起来华贵无比,虽然年
纪还是小,轮廓上却隐隐有了几分青年人的担当成熟。
苏润西很欣慰,笑着命令少年往自己面前凑了凑,突然一口咬在了他的耳朵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你要
替我报仇……要报仇……”漫长的一阵吸气之后,是略微冰凉隐忍的一小段哭腔,少年怔愣着转过身,看见了苏润西额
头上瞬间多出来的一个弹孔,接着有鲜血挣破了那个小孔缓缓流了出来。
“啊!!!”邵真从床上惊醒过来,恍惚了半天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个噩梦。——这还是自从苏润西死后第一次真真切切
的梦到他,梦太真实,呼吸出来的气流他都能捕捉到,也因此,最后回响在自己耳边的声音越发挥之不去。
他在叫他报仇,却没有清楚的点明凶手是谁。
邵真觉得事情蹊跷,只好闭着眼睛又回忆了一遍刚才的梦境,只觉得苏润西鲜活生动,待要伸手去抓,却只能是一场空
欢喜了。——他从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一点也不留恋的样子。即使作为鬼,他也从来不曾把任何人放在心上。
邵真不知在黑暗里坐了多久,终于无动于衷的抬手扼住了自己脖子,越圈越紧。胸腔里的氧气被急速抽走,几乎是几分
钟就能要了他的命,然而死到临头,他还是无法枉顾那个人的交代。
于是伪自杀过后,邵真喘着粗气对空中的某一点念叨着:“看来我是错了,为你报仇而碌碌活着,还不如天涯海角的跟
着你,死又算什么呢?”
31.
邵真的梦像一条湿冷的绳子缠绕住了他,尽管是带着一点美好过往的底子,终究是个悚人的噩梦。——他在这难得的一
次相见当中,和苏润西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只侍立在旁边一直在念狗屁不通的小百科。
这足够让人沮丧了,他想,他也真的跌落到了情绪的深谷,因此在照例去彭宅做友好互通的联谊时,当着聂加的面竟然
忍不住要流眼泪。
彭道承当时不在,阿山也不在,他们在试图打通一条新的航线,准备用来运送毒品和走私任何一种薄利多销的小丸药。
于是背光的房间角落里,聂加乐此不疲的爬上爬下,邵真则在浮想联翩中热泪盈眶了。
“喂!”就在这时,手里抓着娃娃鱼的聂加突然一挑床单,从床底下探出半个头“给我把窗台上的那个玻璃缸拿来。”
邵真吸吸鼻子,慢吞吞照他的话拿了鱼缸递给他,谁知聂加看都没看他,扬手就给了他一个巴掌。
邵真被打得一愣,一抬眼就看见聂加唇边扯起了一个若有似无的弧度,冷笑了一声道:“没出息!”
邵真瞪大眼睛,就听聂加又说:“我看当初教给你的东西这半年恐怕也早就还给我了,废物!”
“早知道你这么感情用事,那位子谁坐都不应该轮到你!”
“还是说其实你也知道自己没本事操持家业,打算给我败了?”
邵真抿着唇,眼前一阵阵黑白相撞,像是失明前最后的一点光影。
聂加低头把纯黑的娃娃鱼放进鱼缸晃动了几下,鱼儿几乎是一沾到水就迅速游动开了:“和彭道承开火是怎么回事?为
了个半死不活的男孩子你倒舍得大动干戈啊,真是好本事!”他在此时完全一副苏润西的谈笑风生,眉目间却更无情残
酷,邵真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第一次和他见面时的情景。
一百多人的大客厅里,苏润西穿着干净,举手投足都是一个留洋绅士的典范。然而当时队伍中一个小孩子无意说了句什
么,苏润西下一秒就打爆了他的头。
枪子擦着一队人的耳边飞去,呼啸着了结了一条年轻的生命。他对此的解释是这样的。——在这里,我就代表规矩法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