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不大,但这是宣布的口吻,而不是提议。李治吓了一跳,把他从身上拉起来:“你没开玩笑吧?现在就捅破了?”
杜明哲嗯了一声,低头把弄李治的衬衫扣子。李治更是惊讶:“现在还不是非说不可的时候吧?你还小呢,家里也没催你搞对象
吧?”
“是没有,可那都是迟早的事儿。”杜明哲闷声说道,“有点累了,不想再装了,说出来踏实。”
李治还是不太同意:“这刚多长时间啊?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我觉得现在不是非说不可的时候。我们还需要做点儿准备。”
“八年了。”杜明哲又搂着李治,下巴抵在他的肩头,那声音简直要哭出来,“我瞒了他们八年了,我还要再瞒一辈子。我觉得
我快忍不住了,不说出来我就受不了。”
李治感觉自己的心里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当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发现自己是同性恋的时候,那种害怕,那种无助……或许这就是
他那么依赖哥哥的原因,只有杜纪同知道这个不能说的秘密,能够帮助他,而不让他在未知的种种强压下崩溃。
“那就说吧,什么时候?我陪你。”我去告诉他们,我爱你。
杜明哲收紧双臂,点了点头:“就这周末吧,拖得太久,勇气就耗没了。”
李治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好,我好好捯饬捯饬,去见丈人丈母娘。”
杜明哲嗤的笑了出来,他凑到李治的耳边,说话时嘴唇有意无意的在他的耳朵上轻触:“你今天上课的时候,帅呆了。”
“是嘛,”李治十分得意的收下赞赏,按住他的后脑狠狠地吻他的嘴,“下礼拜二,你的课,我旁听。准备好了吗小杜?”
杜明哲呆掉:“啊?没听说啊!”
“我定的,有意见吗?”李治的表情欠抽极了。
杜明哲当然有意见:“哎你怎么……”
“年级组长啊我是,特权还是可以滥用一下的。”李治笑的依然欠抽,“偶尔去看看我家小帅哥怎么教历史的。”
杜明哲很不屑:“我可不指望一个理科生能听得了历史课。你弄得清楚南北朝的朝代更迭吗你,你上我的课不睡觉,就算捧场了
我谢谢你。”
李治撅着嘴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委委屈屈的说:“我听不下去课,我还不能看你吗?再说你讲的课我肯定洗耳恭听,对吧,亲爱
的?”
杜明哲被酸的一阵牙倒,无言以对,愣了半晌,在他撅起的嘴上猛亲一下:“滚蛋!”
周六上午九点多,杜明哲在李老师的家里,两个人正在挑领带。
“你看条纹的怎么样,我觉得这个还行啊。”李治举着一条问道。
杜明哲摇头:“太花了,让人觉得你不稳重。”
“那你说什么的好?”李治有点着急了,一个领带已经折腾快十分钟了。
“嗯……”杜明哲也很头疼,理智不过就是个老师,领带西装倒有不少,可是挑起来太追求完美,哪个都觉得不够好,只能拿一
个比较满意地说,“这个纯色的吧,看着舒服。”
李治看了一眼,他本来就觉得没必要穿得这么正式,自己是个高中老师,又不是牛郎,于是毫无异议,拿起来就往脖子上绕,却
被杜明哲一把拉住手。
李治疑惑的看着他:“又怎么了?”
“我来,我帮你系上。”杜明哲有点不好意思的说。给自己的男人打领带,这种幸福的事不能不尝试一次。
把李治的衬衫领子翻上去,领带轻轻绕在他的脖子上,杜明哲动作熟练的打了个温莎结。领带结很漂亮,杜明哲看着自己打好的
结,用手指抚摸着,有些出神。李治看他走神儿,用十指挑起他的下巴:“嗯?看什么呢?”
杜明哲没说话,手掌划过李治的胸膛,侧过头,微微弯着身子,贴上去听他的心跳。那声音沉稳而有力,非常平静。
他直起身子,单手从李治的脑后绕过,手指扶着他耳朵下面柔软的地方,低下头去舔他的脖子。
李治伸手去轻抓他的下巴:“哎,别太嚣张,你要是弄出点红印儿来,我可怎么和岳父交代?”
杜明哲意犹未尽的亲吻他的脖子,然后抬头,和李治的脸贴的很近,气息全喷在对方的唇间:“我爱你。”
李治笑笑:“怎么又来了?”
“我爱你,连我都觉得自己太自私了,可是我爱你你知道吗?我什么都不管了,我特别爱你!”
他的话有些语无伦次,李治抱住他的腰,才发现杜明哲在发抖。
你很紧张吗?你果然在害怕吗?李治心疼起来。他比杜明哲年长,按说会更早的面对来自父母的压力,而现在,杜明哲却先一步
去承受这些。
这种事情,第一个去尝试的人,那种紧张很难想象。不是每一个同性恋都会去和父母说清,而杜明哲做了这样的决定。
在李治眼里,他一直是个孩子,可有时候他却强大的让李治那么自豪,又那么的心疼。
这种压力真的好可怕。他不知道轮到自己去和父母坦白的时候,会不会焦虑到失控。
李治把杜明哲搂进怀里,慢慢的摸他的脑袋,让他安心地在自己的怀里深呼吸:“我也爱你。今天我去,就是去告诉他们,我爱
你爱得要死,我们好上了,我们会在一起。”
杜明哲的身体僵了一下,然后重重的点头。他声音很小,很轻,却很平静的说:“谢谢。”
快要拐进胡同的时候,李治问道:“不用叫大哥来压场子?”
杜明哲摇头:“我不想他来,我想自己搞定,要不然我一直都要在他的身后躲着,等他来帮我。”
李治笑着摸他的头:“干嘛自己搞定?我就在你旁边儿呢。”
事先杜明哲已经和父母说过,今天上午会带客人过来,所以进到大屋客厅时,杜妈妈已经在准备茶水了。
带着李治进屋,杜妈妈很好客的招呼他们坐下,吩咐杜明哲去拿茶杯来。李治也过去帮忙,偷偷问杜明哲:“你妈多大了?”
“四十八,怎么了?”杜明哲不解。
“这么年轻?怪不得呢,以前肯定特漂亮吧?”李治小声惊叹道,“丈母娘是个美人,所以我老婆也是个美人,嗯。”
要不是手里拿着易碎品,杜明哲肯定要踹他一脚:“快走吧。”
李治拉住他:“哎,那你哥多大了?你妈生孩子也太早了吧?”
“我哥三十多了,不是她生的,忘啦?”杜明哲瞪他一眼,“我爸气场比较足,别震着你,不过他没看起来那么可怕。”
李治一脸认真地点点头,跟着杜明哲回到客厅。
杜妈妈已经坐在那儿等着,杜明哲拿着茶杯过去,给倒了四杯水,桌子两边各两杯。
把茶壶放好,杜明哲坐到李治身边说道:“妈,让爸过来一下吧,我有事儿说。”
“什么事儿啊还弄得这么神秘,”杜妈妈林静淑是个护士长,说起话来却没有严厉的样子,很温和。她起身到门口,对这院里喊
了一声:“忠承,你儿子叫你过来一下呢!”
杜父走进门的那一瞬间,李治确实感到了相当强烈的正压气场。春节期间,李治见到过杜父,却也只是个远影,没能说上话。杜
父很高大,身上有很明显的军人的刚硬和傲气,六十多岁了,站坐与行走之间却还是尽显气质,觉不出一点的衰老之态。那双曾
经从狙击枪的瞄具中锁定目标的眼睛,此时正毫不留情的观察李治,却并不让人感到失礼。
杜明哲平时工作中也很有礼,在父亲面前更是规矩的像是个封建时代的大家少爷。他站起来对父亲轻轻低头,颇有些恭敬的说:
“爸,这位,是我的……同事,李治。”
李治站起来,也学着杜明哲微微低了一下头说:“您好。”
杜父的眼神还没有从李治身上离开,顿了一下,慢慢的说:“李老师,你好。”
看杜父落座,杜明哲给了李治一个眼神,他才松了口气坐下,心想这位老先生可真不好搞。
本来觉得可能还要客套几句,没想到杜父直接开口,没有一句废话:“明哲,什么事儿直说。”
杜明哲坐得很直,他看着父亲,却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一边对自己说,这样不行,不能输了气势,杜明哲逼着自己抬头,试图
抛弃那沉沉的压在心头的罪恶感,努力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道:“爸,我,我是同性恋。”
这是一种最直白的方法,不光是因为杜明哲本人不喜欢绕圈子,也是因为他不会在父母面前耍嘴皮子。
杜妈妈顿时乱了,她马上不知所措的转头去看丈夫,而杜父却依然不动的稳坐着,这让林静淑更慌乱,她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儿
子,张开口却什么也说不出。
杜父却好像听到“明天下雨”这种不痛不痒的话一样,简直毫无反应。这让李治心里既莫名其妙,又更紧张。
正在不安地等待接下来的反应,杜父突然转过头来,眼神锋利的看着李治,却是问杜明哲:“那么,这位也是吗?”
杜明哲语塞,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李治挺了挺腰板,代替杜明哲笑着回答道:“遇到您优秀的儿子之后就是了。”
杜父不动声色的追问:“你的意思,是我儿子把你带坏的吗?”
“不,”李治淡淡的说,“只是您的儿子告诉了我什么叫谈恋爱。”
杜明哲简直想咬自己的舌头,心中大骂李治:“这么肉麻的话亏你说得出来啊组长!”
没想到杜父却没责怪他,沉默了一会儿,竟然轻轻笑了起来。他转过头去对林静淑说:“知道了吗,你儿子谈恋爱了。”
杜妈妈已经在这样的事实中不知如何是好,他看着丈夫,得到的却只是平静的眼神,没有任何言语,终于捂着嘴,流下眼泪来。
杜父搂过妻子,让她伏在自己的肩膀上哭。杜明哲低着头,手在桌下紧紧地攥着拳头,眼泪险些滚落下来。
他不想让母亲伤心,他也知道如果自己想要瞒下去的话,他可以瞒一辈子,一辈子也不让父母知道。可是他觉得他想说出来,他
想和身边的人在一起,他不希望在两个人今后的日子里,会有来自自己的家人这边的障碍。
我想排除一切会让我们分开的可能,对不起。
杜父让妻子哭了一会儿,期间李治和杜明哲也都在沉默中煎熬着。而后杜父很沉静的说:“我同意了,你妈也会同意的。”
两个人愣了,然后忍不住惊喜的对视,杜妈妈却哭得更厉害。
杜明哲自责得难忍,轻声呼唤:“妈?”
杜妈妈努力地收住哭声,用手使劲擦了擦眼睛,看着杜明哲,眼泪又无声的流下来:“你自己的事儿,我能说什么呢?你自己觉
得幸福,我就没话可说。”
杜明哲终于忍不住的落下泪来。他的妈妈,他的爸爸,没有责骂他,没有逼他去“治病”,更没有不认这个儿子。他今天得到的
理解,是这一生都不会忘记的,父母能给他的最大的爱。
李治有点慌,他搂着杜明哲的肩膀,用手抹掉他的眼泪,好家伙,娘儿俩都哭起来了,这可如何是好:“嘿,小杜,哭什么啊?
”
杜父拍拍桌子,皱着眉头,声音严厉地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多大点儿事就哭,臭毛病改不了!”
杜明哲被吓得一抖,立马咬着嘴唇坐直。李治不由得感叹,嚯,这家教太成功了。
转过头看着李治,杜父的眼神变得柔和了一些:“小伙子挺好,前阵子我儿子出事儿,多亏了你帮忙。明哲还小不懂事,你多迁
就着他。两个人要是能好好过,我们做爹妈的也就没什么可求的了。”
李治被说得一愣一愣的,感动得无以复加,只能忙不迭的点头,答应着老爷子。
杜父也点点头,对他说:“你先去明哲的屋里歇会儿吧,我想和他单说两句。”
李治看看杜明哲,得到了眼神上的同意,于是起身告辞。
屋里只剩一下三口,杜妈妈渐渐平静了一些,擦了擦眼睛,开口对杜明哲说:“这事儿我们其实不是一点儿不知道,今天你亲口
承认了,我们也就算是,唉……”
杜明哲吃惊极了,想到二老不知从什么时候就看出来了,张口结舌。
番外二:七夕:《两情若是久长时》
地铁一号线,是北京最老的地铁线路,设备陈旧。八月酷暑,憋闷拥挤的站台上袭来一阵阵热浪。
等车的人还算自觉地排起了队伍,可是车一进站,立马就不管先后顺序,一拥而上。在众多乘客毫无形象可言的推推搡搡之中,
李治跟随着人流被挤进了车厢。
车厢里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无处落脚,勉强在角落站住,没有可以扶的地方,李治也没有四顾着寻找扶手。现在已经没有人需要
依靠着自己了,他也就没有必要再特意寻找可以扶稳的地方。
一个人的时候,就连稳当的站着都不再重要了。
随意靠着不开的那侧车门,李治偏过头,就可以看到玻璃中映出的,并不很清晰的自己的影子。
他用力笑了笑,却没有找到快乐的感觉。
今天是七夕,中国人的情人节。路上到处是一对一对的情侣,他们手挽着手,男孩子揽着女孩儿的腰,女孩子手里摆弄着一支玫
瑰。他们笑着,很幸福。
李治也努力笑着,可是他没有可以牵的那个人的那只手。
路过闹市,李治发现在汹涌的人群中,有两个年轻的小伙子,他们青春,并且充满活力与热情,他们背着同样款式不同颜色的背
包,他们并肩走着,没有拉手,可是肩头相碰触的时候,总是有些不好意思的看着对方,然后他们快乐的笑着。
李治也终于快乐地笑了出来。
他想起了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和某个人这样尴尬而快乐的笑,那是他初次的爱情,那是他唯一的恋爱。
那个人也是青春的,充满活力与热情,彬彬有礼,聪明而坚强。
李治微微抬起头,又慢慢地环顾着这热闹的地方,数不清的人们快乐的行走着,这之中总有很多人和那个人相似,年轻美丽的躯
体,步伐却又那样稳健。
总有很多与之相似的人,却没有一个如同那人一般美好。
于是他心中涌起了一丝失落,这失落已经很久没再有过,此时却又浮现。在这个爱人们相爱相聚的节日里,浮现出来,让他不能
快乐。
他摇摇头,苦笑着继续自己的路。
钥匙打开门锁,咔哒一声,寂寞的声响,在漆黑空洞的楼道里一次次重复后,才渐渐消失。
推开门,屋里也是漆黑的一片。李治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亮得惨白的空间却更让他看清,这里除了他再无别人。这使他的心情
更加暗淡。
这个家,已经到处都是他的痕迹。路过之处,是他陪自己去买的皮鞋,他帮自己换的洗手间的灯泡,他搬来的钢琴,他送给自己
的奶酒。一路抚过到处都被他倚靠过的墙壁,李治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他没有去开灯,借着窗外漏进的光线,他走到窗前,慢慢的倒下,侧躺在床上。
被褥间似乎还有和他欢爱后的味道,还有他残留的动人的体温。他曾趴在自己的胸膛上,用脸乱蹭自己长出胡茬的下巴,那淘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