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挺好啊,可能要不到年底就能回来了,考试应该没问题,”步朗尼答道。
“你安排他去羊城,给他看外面广阔的世界,就不担心他不回来了吗?”步微端着碗喝汤,不经意地又问。
步朗尼等他咽下面汤,慢慢说道,“你支持何之山去比赛,让他触摸到自由的门槛,就不担心他背弃步家吗?”
“之山和小黎不一样!”步微爽快地做了否定,“这没什么好比较的,我问你,要是小黎不回来步家,你会怎么想?”
“觉得他不识好歹背信弃义?”步朗尼看着父亲的脸笑了,“不,我不会这么看,我肯定他这个人,愿意帮他做点事情,这对于
他自己有好处,并不是期待回报,他要怎么选择以后的路,我都能接受。”
“对嘛,”步微放下碗,双手摊开,很高兴地说,“你长大了,朗尼,我对何之山也是这种想法。”
“这也不一样!”步朗尼一下子站起来,低头俯视着父亲道,“何之山在步家呆了多久?步家教了他多少?阿荣才来了多久,又
学了多少?”
步微压压手掌示意他坐下,“我问你,要是之山走了,你会觉得步家因此而垮掉吗?”
步朗尼张口结舌楞了一会,很没有底气地说,“不会。”
“不,你觉得会,”步微看着儿子的眼睛说,“你对何之山的生气,是因为你怕你控制不了他,他的路,他的选择,不受你的支
配,你只是很焦躁,为什么不能多给他一些信任呢?是因为你对自己的能力没有自信……但是对小黎你不这样,你认为他是你的
朋友,你并没有把他当做雇员,对吧?”
步朗尼默不作神,眼睛却熠熠发亮。
“正因为何之山已经是步家的一份子,我才不担心他会轻易离开,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外界的光环,而内心的满足他在步家已经获
得了,我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离开,事实上,他现在也正忙着帮我筹钱的事,昨天连自家的房产证都拿来要给我了,”步微悠
然叹道,“要是别人,我一定怀疑这是别有居心,但是之山不会,他一直是个很正直的人。”
“网上有吕大师傅的照片,你知道吗?”步朗尼突然问道,“照片挂在步家十来年了,现在谁能拿去扫描呢?”
“怎么想在自家里玩推理啊?”步微笑着摸摸儿子的头,“别乱猜啦,之山劝我说就当给步家免费宣传了,我们坚持把自己的日
子过好就行。”
“没生意啊……”步朗尼无奈道。
“还没断顿嘛,”步微站起身伸个懒腰,“睡吧,都快两点了,你明天不上课啊?我明天还有事情要忙,你也别担心啦,好好上
学。”
“嗯,爸爸,你洗澡的时候小声点,妈妈今天头痛,吃了药才睡的。”步朗尼叮嘱道。
“你妈怎么了?”
“可能就是小感冒吧,白天太忙了,”步朗尼勉强笑了笑,“白姐姐休产假了,本来想说让小黎过去帮忙的嘛,现在人手太紧张
,她很累。”
“我说,你小子把小黎弄到羊城去考证——”步微站在楼梯上转过半个身子,“你是不想让他看到步家的危机吧?你面子上过不
去?”
“哪有啊?”步朗尼稍微放高了声音断然否定,只是脸颊上透出一抹薄红,他有点心虚地强调,“你才是家主啊,爸爸!”
11.
每一天都像是度日如年,又像是转瞬即逝,极快和极慢的感觉如水火交融,让人在焦虑和茫然中挣扎,曾经惯常锦上添花的朋友
们都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嗅觉,此时都不见了踪影,所以当钟诚捧着两件已经拍卖出去的晚清珐琅瓷器来到步家的时候,步微分
外惊讶。
“老朋友了,我的能力也有限,帮不上忙,前一阵子又不在国内,”钟诚将大红木盒子推到步微面前,诚恳道,“你这两件玩意
儿我最喜欢,每次来都要好好看看,这回先替你赎回来,可不能再卖了啊。”
步微站起身,双手撑着桌子,微微低着头说,“老哥,这……您既然买了,就拿回家去吧……”
钟诚很不高兴地哼道,“我就看摆在你这房子里舒坦!你好好收着吧,等一会我想要的时候你再给我好了。”
说完竟然就匆匆忙忙地要走,步微百般也拦不住,只得再三感谢不尽,又被钟诚说成是啰啰嗦嗦。
那两件瓷器当时拍卖了500多万,而钟诚竟然凭借一己之力将之完璧归赵,这样的体贴和诚挚远远超过了金钱衡量的价值,比起
直接扔下一张巨额支票的支援更加打动人心。
步微百般感叹,交友如此,何其幸哉!
钟诚此举成为一个转折点,有几位平常交际不算很深的老友一起出动,为步微的筹钱帮了不少忙,步微原本想无论如何都得借助
某个银行的力量,可惜银行的大额贷款往往要受到政策节制,纯商业银行的贷款条件也比较苛刻,现如今竟有柳暗花明之感,步
微的心情也像这十月金秋的蓝天一般明朗了。
两周时间很快过去,步微充分利用了现有的资源和人脉,在充足的资金保证下,用最迅疾的速度处理好了土地的问题,不敢说一
劳永逸,起码又争取到了整整三十年的时间。
但是,如果不尽快改变经营模式,不吸纳更广泛的客源,步家菜还是难以为继啊。
对步家虎视眈眈的许先生还好整以暇地等着呢。
等着步家难以维持,等着把步家的厨师和菜谱收于囊中。
步微只得撑起脸面,发动四方宾朋前来捧场,宁可自己暗地不要收入也务必支持出花团锦簇的热闹模样,先断一断许先生的觊觎
之念,权当打肿脸充胖子罢。
转眼之间两周过去,这天傍晚步朗尼接到一个女生的电话,近乎气息败坏地质问他是不是忘了联谊的事了,他楞了半天才反应过
来,好像学校今晚是有场联谊会,既然人家电话都追来了也只得硬着头皮参加,步朗尼晚上本来就有待客工作,只好将就这一身
笔挺的深色正装,给父亲打了招呼就开车出门奔向学校。
同学们隐约知道步朗尼家境很不错,但他平时在班级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飘忽不定,交往的朋友是外校外院的多,本班却没
有太相熟的,此时他打扮得风流俊秀,那张脸又帅气得出类拔萃,一露面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出席联谊的外校女生两眼放光
,本班的男生就只有黯然神伤了。
步朗尼大大方方地挑了个偏僻的座位,可惜瞬间周围就挤上了人,推来搡去吵吵嚷嚷,步朗尼见一堆女生蜂拥而上简直难以躲避
,头都大了几圈。
步朗尼瞅见拿着话筒又气又笑的主持人,认出正是给自己报名的女生,苦笑着大步走到她身边,低声拜托她稳定秩序。
那女生敲敲话筒示意大家先安静下来,挑眉笑道,“这一位同学,我要向外校的好朋友们隆重介绍!”她用话筒指了指刻意穿着
护士服的女生群,“他有中法两国的血统,不仅姿容出色,而且有海外关系!”底下传来一阵欢呼,女生又道,“他智商优越,
本班课程出席率不足六成,成绩连年名列前茅!运动神经同样厉害!”
欢呼升级成狼嚎。
女生握拳喊道,“你们看看他的衣服!看看他的手表!看看他迷人的微笑!这是真正的有钱人啊,是贵族!”
眼见下面的人群越加狂热,步朗尼哭笑不得要抢过话筒,女生动作伶俐地跳开半步,扬声,“这么出色优秀的男生竟然出现在这
个联谊晚会上!姐妹们!机会啊!”
步朗尼干笑地满脸抽搐,一位护士姐姐大声笑道,“他现在还没有女朋友?那肯定是有了男朋友嘛!”立即引来一大堆女生的附
和,看向步朗尼的目光中从红心朵朵变作绿光盈盈,有男生了然地暗叫不好,也有人跟着起哄。
步朗尼头皮发麻,觉得自己就是被狼群包围地可怜小羊羔,左右为难之际,胸前暗袋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手忙脚乱地掏出电话还
没接听,就有女生叽叽喳喳道,“男朋友的?还是女朋友的?啊~~好希望是男朋友的啊~~”
在众人的目光中,步朗尼手指颤抖怎么也按不下通话键,那屏幕上“黎向荣”的字迹一明一灭。
主持人不耐烦道,“快接啊?”
步朗尼可怜兮兮地张望着将他严密包围的女生,狠狠心按下去,颤巍巍地“喂”了一声。
“朗尼!”黎向荣元气满满的声音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你在哪里?我在你们学校哦!”
“啊?”步朗尼怀疑自己的耳朵真的出了问题,黎向荣现在应该在羊城,怎么可能在学校?
“我刚下火车,给你打电话你一直不接啊,我就打电话给陶师兄,他说你在学校啊,我想立即见到你,有话跟你说,就打车过来
了,你在哪里啊?”
黎向荣说得风风火火,步朗尼听得百味杂陈。
“我们在学生礼堂!”主持女生在手机边大吼一声,“快来拯救你的王子吧!狼女们太多啦!”
女生们笑做一团,步朗尼强撑着面无表情按掉电话,眯起眼睛狠狠扫过一圈,自以为很凌厉很有攻击性,却听见她们陶醉地说,
“好可爱的表情,好电人的眼神啊~~~~”
步朗尼平日见惯了或气质高雅或端庄大方或亲切和蔼甚至挑剔讲究的女贵宾,却从来没和同龄的女生这么亲近过,他高中过得惨
淡,一上大学又兼顾着家业,忙得脚不点地,这竟是第一次参加联谊。
原来女生是如此可怕的生物!他内心仰天长叹,进来礼堂不过十来分钟,对他却像是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你们不是要做菜不是要互相评判不是要联络友谊嘛,为什么围着我不放?步朗尼满心悲愤,自幼受到的绅士教育却让他难以对女
生的主动做出有效坚决地抵抗。
那阿荣这个时候突然冒出来,到底是神马意思?还说要立即见面有话说,不要这么狗血吧,他怎么会说这种话?是不是我已经穿
越了啊啊啊……
黎向荣兴冲冲地走进礼堂,看见得就是璀璨水晶灯下,步朗尼身着华服,周边众女围绕的景象。
主持女眼尖地叫道,“来了!快押上来!”
步朗尼看着发愣的黎向荣,大半月没见,似乎看不出有什么变化,阿荣还是那么呆呆傻傻的,黑T恤套了薄外套,头发有点长了
,遮住半只圆滚滚的眼睛。他叹了口气,叫道,“阿荣,过来吧,这些都是我同学。”
黎向荣瑟缩了一下,尴尬地笑笑,“你们在忙啊?我,要不我先回去吧。”
立刻有人招呼道,“来了一起玩嘛,快过来坐,都是朋友嘛。”
几个男生哀怨地互相望望,自从步朗尼出场,女生的眼光就被完全拉走了,现在又来一个……步朗尼过去拉了黎向荣坐在角落里
。
主持女拍拍话筒道,“好啦好啦,我们的正式节目还没开始呢,观众们赶快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把地方腾出来。”
活动是现场烹饪美食,但实际上能安排的厨具太少太简陋,靠墙弄了几张长桌权当料理台,大厅中间借了几张火锅店带电磁炉的
桌子,准备了简单的锅碗和食材,其他还有几张桌子摆了瓜子花生橘子苹果之类,看来能做出像样的药膳不太可信,茶话会还有
可能。
做菜的人是自愿报名的,有的是想显摆厨艺的男生,外校女生只需要坐在位子上享受成果就好了,大家分组抽签,很快行动起来
。
只可惜有时候愿望就只能是美好的愿望,切菜切到手的,炒肉炒不熟的,炸焦了鱼皮,摔坏了碗,女生们连连哄笑,男生们羞愧
无比。
黎向荣凑在步朗尼身边也在闷笑,比起厨艺,他的确有嘲笑的资格,步朗尼低声问道,“你怎么就跑回来了?”
黎向荣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我考到证了!前天下午考过的!昨天收拾完,晚上的火车,证书过几天就寄过来。”
步朗尼还是很惊讶地问,“你不是要学三个月吗?才几天就能让你考试?”
“因为我水平高啊,”黎向荣得意的笑,“第一天我就把老师震了,他刀工还不如我呢,一看理论课本也是我背过的,学做了两
样菜都不难,我就问能不能尽快考试拿证,那边说只要你有把握就考吧,反正已经交的学费是不退的。我就说要参加最近一次的
考试,就前天。”
“那你钱白交了呀?”步朗尼恨不得扯扯他的耳朵,“在学校还是多少能学些东西的嘛,考证又不急。”
黎向荣深深地看着他,目光里有很隐忍的情绪,他轻声问,“步家的状况很不好吧?怎么没跟我说过?要不是在网上看到,你就
一直不告诉我吗?”
“到现在,还是不能把我看做步家的一份子吗?”
12.
“不!不是!”在那样诚实的目光中,步朗尼有些狼狈地否认,“我是想让你抓紧时间多学点东西!你没必要操心那……”
“操心,不是有没有必要的问题,”黎向荣凑近了脸,略微急促地呼吸喷洒到他脸上,“朗尼,朋友之间,应该患难与共,你是
不是嫌我留下来麻烦?”
“麻烦?我什么时候拿你当麻烦!”步朗尼提高了声音,“连我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你留下来又有什么用?”
周围有人好奇地看过来,步朗尼恶狠狠地瞪回去,“阿荣,我拿你当朋友,才希望你过得好一点!你……”
“我,没用?”阿荣无力地笑了笑,转开视线看着还在大厅中间人仰马翻的各组队员,“要论做菜的话,我总比他们有用一点吧
。”
因为后面这句话,阿荣得到了周围同学的怒视,有人愤愤地说,“有本事上去做一个啊,光吹牛谁不会。”
其实在场的五组人士也不全是白丁,像模像样的菜肴也出现了几道,诸如麻油香蕉、冰糖蒸梨、琥珀桃仁、银耳汤这些难度不高
卖相还好的品种,做出来的人洋洋得意,看热闹的人瞎起哄。
有一个负责品评的小护士说道,“大哥,我是扮演的糖尿病人啊,你给我吃冰糖蒸梨?”
而相邻的女生也在呻吟,“我这边是肠胃虚弱,你怎么能上麻油香蕉呢?太滑肠了吧。”
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鼓捣出成品的男士羞愧地嘀咕,好不容易准备了两道简单的菜,居然不靠谱么,太杯具了。
主持人遗憾地大声叹道,“食品科学系的精英们,你们要争气啊,要让护士妹妹们失望了,以后就别提要办联谊啦。”
还好银耳汤符合了假扮肺结核病人的要求,男生们总算保留了一点颜面。
步朗尼被身后的人推了一把,那男生压低了嗓音道,“步少,本来我们挺不情愿您抢风头的,但时值我班苟延残喘的危难之际,
您老出手吧,先震死那帮护士妹妹再说。”
步朗尼目不斜视道,“我不会做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