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薛家出来,贾宝玉道:“还是有些不放心,咱们家这些人,倒水跑腿倒行,路上真有事儿,怕是使不上。”贾珠道:“倒有一个人,不知他肯不肯。”说的就是柳湘莲,他也算是闲不住的老江湖。贾宝玉心说,人家说不定还记着薛蟠图谋调戏的仇呢……
人就是不禁念叨,对面来的,可不就是柳湘莲么?
贾珠道:“可是巧了。”其实不巧,柳湘莲是专来寻他们的——有人为尤三姐向他提亲了。柳湘莲虽然父母不在了,娶老婆的事情,到底还是要多想一想的,便来问问贾宝玉内部资料。
贾宝玉傻眼了——两府分开了,这事只能是贾珍办的。贾珍还真能干,坑完了兄弟坑朋友!还有,柳湘莲,你不会已经订了亲了吧?
贾珠是直接怒了——柳湘莲虽然行事不拘小事了一些,然而是年轻男子,又为人仗义,风评还算不错的。贾珍把自己弄过的小姨子说给人家做老婆,也就贾琏能忍得!柳湘莲哪怕没了父母,也是世家子弟,不是娶不着老婆的光棍,要吃别人嚼完吐出来的东西!还嫌树敌不够多?男人,能忍你捅他一刀,却忍不了你送他绿帽,能忍的,那是极品。
这兄弟俩并不知道,贾珍把尤三姐嫁掉也是心疼了好久的。而且,柳湘莲不知道提亲的是贾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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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近秋天,这绝对是个多事之秋!好事坏事都有,总的来说,元春生子、贾府裁员、两府分裂等都算是好事,然而此这蜜糖彼之砒霜,因此而失意的人还挺多。
从荣府里放出去的奴才里有一大半是失意的人,这是显然的,且不去论。宁府这边偷鸡不成蚀把米,贾珍一家说荣府心狠的时候,未尝没有后悔的意思——造势是互相的,如今显然是宁府倚仗荣府多些,别的不说,单是贵妃娘家的招牌就很好用,此外还有荣府姻亲王子腾,也是面子非常大的人,荣宁二府在京畿横行,最大的原因还是王子腾在长安的亲朋故旧一大堆,出了事儿看王子腾面子上给兜着。不幸贾珍顺心日子过得惯了错把幸运当必然,王熙凤是王子腾的亲侄女,她和贾琏的婚姻是贾王两姓结好的又一标志,贾珍弄个自己勾搭完的小姨子去当第三者插足——哪怕在一夫一妻多妾合法的年代里,尤二姐这种‘偷娶’了来的也算得上是第三者,她可不是‘纳’来的,一个娶字,所谋者大——王家岂会乐意?也就是荣府压下了,否则王仁早打上门来了。
那边尤老娘还不明就里,打听她闺女的事儿,还想着许久不见要接来看看或者自己去荣府探望,尤氏为此急得满头包,好容易安抚住了她继母。不意尤三姐却不是个好打发的:“我姐姐是你们骗娶了的,他们家如今接了去,生死不知,便是卖了当奴才也没有不叫亲娘见的道理!我也要会会那凤奶奶去,看她是几个脑袋几只手。若大家好取和便罢,倘若有一点叫人过不去,我有本事先把你两个的牛黄狗宝掏了出来,再和那泼妇拼了这命,也不算是尤三姑奶奶!”本来贾母因知贾珍、贾琏与尤氏姐妹之事,想叫两个胡乱弄到家里,大门一关,外头不闻,也是圆了先前事,不意如今荣府管不着宁府了,尤三姐自己也不想嫁贾珍。但是贾珍非常之犯贱,尤三姐越泼辣,他越离不开,偏舍不得把尤三姐嫁给别人,事情就卡住了。
尤氏本就头疼,被她一闹,更疼了,还不能不管她——贾家于孝期做下的偷娶事情,先前还骗奸俩小姨子,父子俩还都连这两姐妹沾上了,不管她,被她这个泼皮脾气一闹,都察院就是贾家开的也得弹劾了。尤氏愁眉不展,想的是如何处置了尤三姐叫她不要再这么混闹下去,最后实在忍不住去求贾母,接尤二姐来见她母亲,再者也可与尤二姐说说三姐的事——瞒着贾珍。
贾母听尤氏的请求还算正当,也答应了,还说尤氏:“你平日也不是个不晓事的人,怎地也由着他们胡闹?闹的还是你妹妹。”尤氏一面试泪一面道:“我是劝的来的,我们爷哪里肯听我的?这等事,哪里敢四下说?我又拦不住他。”贾母叹道:“如今你看好了他,别叫再惹事了,他父亲刚去了几天,就闹成这样。”正说话间,去传尤二姐的人也来了,一掀帘子,带来了尤二姐。
贾母这才第一次正眼看尤二姐,一看之下,生得比尤氏年轻时还标致,脸上怯怯的,身形袅娜,身上穿着桃红小袄、绿色绸裙,看着倒也不坏,只是脑筋糊涂!贾母面上淡淡的,她对尤二姐本是无可不可的,毕竟贾琏是主动语态,然而等贾珠拎着贾琏回来了,彼此两府还没散伙,贾母使人打听也容易,一五一十知道了她在宁府昏乱,心中是非常厌恶她的。换个时间贾母宁愿打死贾琏也不会叫尤二姐进门的,但是时候不对,只能忍下了。
贾母到底威严,尤二姐性情软弱,一见面她先怯了,细细声请安问好。贾母是喜欢爽利姑娘的——王熙凤、探春自不必说,林黛玉只是身体弱而不是性情弱——只说了一句:“你姐姐来接你,”又转过脸对尤氏道,“人在这里了,你接了去,晚间我打发人去接回来。”尤氏忙不迭应了。领尤二姐出来,打量一下她妹妹,见尤二姐瘦了不少,本来老公被她偷过的怨气也散了,上了车,问尤二姐:“凤丫头为难你了没有?”尤二姐眼泪就下来了——
荣府里的气氛最近称不上轻松,邢夫人对于当下家务不能插手也颇为气闷。伺候的人少了,虽不妨碍生活但是这等事情并没有怎么征求她的意见,让她心里不舒服,但是贾母都支持的事情,邢夫人也不敢反对。原本王夫人房里的丫头与贾环有私情,最后弄得家中不宁,邢夫人是看笑话的;不幸迎春的乳母同样不给邢夫人争脸,邢夫人自己也闹了个笑话,这下好了,两边儿扯平了。更兼王夫人有了个皇子外孙,邢夫人更郁闷了,继续过着她郁闷的日子,连带的让贾赦一脉跟着难过。
她还不是府内日子最难过的人,说起憋屈来,她绝对比不上尤二姐。尤二姐原是姐夫做的保人,说是娶的二房,也被奴才下人奶奶奶奶地奉承叫了几个月,更兼原本打的是王熙凤早死自己好扶正了做正房的主意。她却不想想,做保的贾珍,那是什么好人么?仗义的人会先搞小姨子然后把小姨子介绍给自己兄弟么?这么个搞小姨子的不靠谱男人,你也信?说媒的是贾蓉,那小子又是好人了?他祖父刚死呢,就跟你调情,他做的事你也放心?这两个正愁勾搭上了尤氏姐妹没法脱手,自然是怎么忽悠怎么来,说出来的话、许下的保,他们两个醒了酒后自己都不敢相信。尤二姐也是耳根子软没主见、也是自己看不清形势心里有所期望,被两人一忽悠,看贾琏也是个年轻公子,居然也信了。等到贾琏叫贾珠给拎着走了,她也被安置在贾琏院里连贾母等人的面都不得见,荣宁二府如今不交通,她连母亲姐妹都见不着了,后悔,也晚了。
更倒霉的是,她进来就赶上贾府大裁员,原本姨娘的使唤人手便裁得只剩下一个了,王熙凤如今看着儿子,倒没有刻意为难她,但是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她的日子实在过得不舒坦。进了荣府才知道规矩大,不是宁府那样混闹能糊弄过去的。在宁府,她炕上低头一坐,就算腼腆端庄了,在荣府,穿件大红衣裳就有嬷嬷来提醒——那不是你能穿的颜色。这嬷嬷还是贾琏的乳母,赵嬷嬷虽会仗着贾琏做些狐假虎威的事情,然而心里毕竟愿意贾琏好,对于这位‘祸水’十分不待见。王熙凤因贾琏的事被王夫人说了一回,又叫贾珠说了一回,都说她管得太严,她见贾琏果然向外发展了,心里暗恨却也调整策略了。她不出头,也不叫丫头暗中虐待,一个赵嬷嬷就够尤二姐受的了。年老妇人,对作风问题的要求比其他人尤其高,尤二姐哑巴吃黄连,苦得很。王熙凤是这样介绍赵嬷嬷的:“这位嬷嬷是我们二爷的奶嬷嬷,年老经事的人,府中一应规矩十分懂的,我千求万告了来指点你的。”贾府的乳母地位不一般,尤二姐也是知道的,只能苦水往肚子里咽了。与贾琏倒是能见着面,贾琏也没有责怪她,然而先前事情闹得太大贾琏却不好在她房中过夜,更兼王熙凤明说了要给平儿个体面,贾琏近来安抚这一妻一妾都来不及。
尤氏听了半晌无语,贾府的这个规矩她也是知道的,只能忍了,因说:“你且忍一时,她那个脾气,哪个男人能长久?你伺候好琏二爷,有个一男半女的,也好有个倚仗,到时候老太太、太太谁都要高看你一眼。”说到脾气不好的女人,又想起尤三姐来,不由开始抚胸口顺气。尤二姐看她这样,越发不敢说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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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氏想想,现在还不能气倒,便问尤二姐:“三妹妹这样也不是个事儿,你姐夫不愿意发嫁她,我却不能不管你们两个。”尤二姐十分感激,又听尤氏问她,如何能令三姐嫁了。尤二姐道:“只要她自己愿意了,姐夫也强她不得。”尤氏道:“她那样的脾气,能看得上什么样的人?必得慢慢问出来才好。”这话错了,如今不是尤三姐看不上别人,而是有点条件的男人看不上她——世上如贾琏的人毕竟不多,持贾珠看法的人倒是不少。尤氏姐妹还不觉,尤二姐这时方笑了:“这个我知道的。”尤三姐喜欢的就是柳湘莲。
贾珍是强不过尤三姐的,因尤二姐也知道了,设若她托了贾琏提亲去,自己便是恶人,想到尤三姐把自己当恶人来对待,贾珍坐不住了。既如此,不如做个好人,便托了个狐朋狗友,向柳湘莲提亲。柳湘莲不是原着里半道上急着去找姑妈,如今人在京中并无急事,自然要细细打听一下才好[1]。媒人那里与贾珍关系近些,又不好揭贾珍的底说是贾珍的小姨子——以宁府的名声,说了,事必不成——但是也不敢得罪柳湘莲,只从中搭个嘴,说:“是个绝色,是荣府琏二爷的一个小姨子,再细的,你问他们家去。”并不提贾珍。柳湘莲以为是贾琏提亲呢,得了空,来问知情者。
贾珠沉着脸:“那样的女人,要来做什么?”柳湘莲一愣,情知事情不好。贾珠先骂贾珍,说他不厚道,才委婉地说——这个女人,恐怕不大合适。柳湘莲一听是宁府的,啥都不用问了,因说:“要知道是宁府的,我都不用来问你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1]说明一下,原着里是贾琏提的亲,贾珍不愿意把尤三姐嫁掉,他还想那啥啥的。尤三姐的婚事,是尤二姐掇撺的,让贾琏找个熟人嫁了。
原着——湘莲听了大喜,说:“既如此说,等弟探过姑娘,不过月中就进京的,那时再定如何?”贾琏笑道:“你我一言为定,只是我信不过柳兄。你乃是萍踪浪迹,倘然淹滞不归,岂不误了人家。须得留一定礼。”……湘莲就将路上所有之事一概告诉宝玉,宝玉笑道:“大喜,大喜!难得这个标致人,果然是个古今绝色,堪配你之为人。”湘莲道:“既是这样,他那里少了人物,如何只想到我。况且我又素日不甚和他厚,也关切不至此。路上工夫忙忙的就那样再三要来定,难道女家反赶着男家不成。我自己疑惑起来,后悔不该留下这剑作定。所以后来想起你来,可以细细问个底里才好。”
表示柳湘莲是要打听的,但是被贾琏给忽悠了……私以为,柳湘莲是要个绝色,但是前提条件必须是生活作风没问题。不料,在贾府这里,认为给人家说媳妇,生活作风问题这个前提条件如果别人没有写在备注栏里都是可以忽略的。
打个不恰当的比方吧,好比买杀毒软件,你说,要个会娱乐的,完了,别人给你个瑞星。你后来说,太阳的,木马乱窜,别人说你不是说要个会娱乐的么?
97.(略)
98.甄家败相贾琏出差
柳湘莲匆匆与珠、玉二人道别,去寻媒人算账。
不过因为辞不过贾珍的面子,才搭几句话,媒人酒没喝到,反招来了个扳倒算账的,倒霉催的‘媒人’变‘霉人’。当下也顾不得所为世家公子的风度了,抱头鼠窜,口中还道:“你不愿意就罢了,又不是我的主意,贾珍托的,我有什么法子?”话说完了,身上早着了几下,柳湘莲听他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住了手。挨打的见机忙道:“他们那个窝子,你我都知道的,然而也是熟人,我也是面不辞人。你原说要个绝色的,他打的这个主意也不算很错,也是你没说明白。如今你不愿意,直推了就是,何必这样?弄得大家都知道了,也是无趣。”柳湘莲这才慢慢冷静下来。又觉着没意思,他原有往外面逛逛的意思,此时更打定主意,整顿行装出京游历。
珠、玉二人催马回家,进书房说话。贾珠道:“东边儿越发昏聩了,这会子偏又上赶着惹了个硬脾气的。”贾宝玉道:“横竖没定下来,各听天命罢了,早已分开了过了,再不沾他们的晦气。”贾珠横了他一眼,要不是国孝家孝时贾琏偷置了外室,他还未必真能狠下心来让两府分开,毕竟此时以宗族繁盛为荣,大家大族总要枝叶繁茂才好。
贾宝玉心里吐了吐舌头,咳嗽一声假装低头翻着邸报,忽然手上一顿。邸报上零零碎碎有不少消息,最引人注意的是几年前林如海死后皇帝派为江南道御史的心腹上表弹了甄家,今天体仁院总裁甄某被责的消息。贾宝玉绝对有理由担心甄家要坏事,哪怕他不知道 ‘以假喻真’一类的事。贾珠也隐约有所觉,眼神中颇为担忧,他与贾宝玉不同,贾宝玉是知道甄家必不好因而对甄家都是远着走的,又因自家也是满头包,根本没心情担心甄家,贾珠却是秉承着甄贾两家的传统友谊,甄家也是体面人家,贾珠对于甄家还是比较有好感的。今见其将有祸事,未免有兔死狐悲之感了。
皇帝之所以一听弹劾便发作,恐怕绝非一日之寒,派到江南的御史那是简在帝心的,这些年恐没少传消息到京中。只怕等皇帝拿到其他实证之日,就是甄家覆灭之时了。有些事情瞒上不瞒下,也瞒不了平级,所以贾珠才会不假思索的担心——甄家于江南近百年,盘根错节,所谓树大有枯枝,甄家这棵大树,却是烂到了根上。生活奢靡不说,动静皆讲究排场,这些也还罢了,最要命的事甄家盘据江南日久,渐渐有些尾大不掉的样子了,包揽诉讼的事也没少干,至如贾家、王家庇护薛蟠一般的事情恐也不少——俨然一方土皇帝,真皇帝如何能忍得呢?
贾珠嘴唇微动,贾宝玉抢先道:“甄家也算是到头了,这般大事,怎会一点子消息都没有?如今却没什么动静,可见他们家女婿都不肯十分管了,我们又能如何?论起来他们家也忒不小心了些儿,他们管着南方贡上的东西,前番为薛大哥哥的事去内务府,听那里人说,他们贡上的东西比以前越发不如了,有些东西还要内务府另办着供上。我还听说他们家养的戏班子,光戏子的缠头都能花上万的银子,又放印子钱,两下对比,他们不是作死是什么?”
贾珠道:“前儿他们家在京中的族人还找过我,我也不敢十分兜揽,如今琏儿还惹下个大麻烦,大老爷那里也是一团乱麻。然而毕竟是老亲,能施一援手便拉一把,即便帮不上忙,也不要落井下石才好。”贾宝玉道:“我省得,咱们不帮人家,等咱们有事的时候,也没人帮咱们,做人不能太独了。甄家的事情,我劝哥哥还是不要当头上本为他们说话,一是他们该的,二来,也是为圣人面子。圣人发作他们也是有根有据,不发作他们也是恩出自上。真要救他们,等定下了罪来,再求情,圣人面子上也过得去了,甄家也得救了。否则,倒像与甄家抱作一团而与圣人为难一般,越发让圣人气恼。”贾珠道:“如此便依你,我还要与老太太、太太她们说一声儿,叫不要先应承了,或请娘娘在宫中求情才好。”贾宝玉笑道:“还是大哥哥想得周到。”贾珠苦笑道:“这值什么?又不是咱们家的事,周到不周到的,与咱们的关碍也不大。我所忧的,大老爷那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