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宝玉心说,甄家除非也穿来一个,不然这回是倒而得起的,一面问道:“大老爷那件大事儿,不是已经与琏二哥哥说好了么?大老爷自己不愿意劳动,凡事必要琏二哥哥出面的,我看只要琏二哥哥于大事上头清楚了,再没什么的。”贾珠道:“但愿如此,等琏儿从平安州回来,过了孝期,把先头的事儿给圆了,迷了人的眼,我才算放了心了。终究不是个事儿,便是国法可逃,那忠顺王又岂是好惹的?记恨人难道也是依着国法记恨的?只要听到一丝风声,他记在心里你我能耐他何?”贾宝玉道:“太妃薨了有三个月了,只是还有敬大爷的孝,已经与东府分开了,这个却不是大褒贬。”贾珠还只是摇头。这两人正在为贾琏的风流债头疼,那边贾琏又犯了老毛病了。
前面说过了,贾琏于大事上还是挺明白的,然而一旦沾上男女之事,他的脑袋就不灵光了。尤二姐自被拘在荣国府里,碍于种种情由,贾琏与她并没有见过多少面,今番要远行,更兼尤氏来接了尤二姐往那边走了一遭,贾琏又想起尤二姐来了,见王熙凤并无很刻薄,贾琏也就腆着脸与王熙凤打了个招呼去看尤二姐。王熙凤牙都酸倒了,脸上还要笑道:“去罢去罢,横竖咱们是不讨爷的喜欢的,你自去,我与平儿看儿子呢。”贾琏涎脸上来逗儿子:“乖儿子,等我过来,过年了给你起个好名儿。”又逗得小孩子咯咯地笑,才恋恋不舍地亲了亲儿子出门。留下王熙凤肚里冷笑。平儿见了,劝道:“奶奶,看好了小哥儿,可比什么都要紧。”王熙凤咬牙道:“我岂不知这个?那边那个东西,还道自己有多金贵呢!打量着老太太、太太什么都不知道呢?”平儿不说话了,拿着个波浪鼓逗孩子:“他笑了呢。”
贾琏到了尤二姐这里,小别胜新婚,更何况本也算‘新婚’,自有一番不同。尤二姐近日来也有满腹委屈,被贾琏一慰抚,感激不尽,又自诉因先行品行不端,如今给贾琏惹麻烦了。贾琏道:“谁人无错,知过必改就好。”尤二姐越发把贾琏当作救命稻草。贾琏又说要往平安州去等事,尤二姐道:“大奶奶必把一应都打点妥当的,我只有盼着你早日平安归来。”两人说得投机,尤二姐犹豫再三,仍是忍不住为东府说好话,那边有亲姐姐,毕竟是娘家人,关系好了,自己也算有个倚仗。贾琏与贾珍交恶,盖因被抓到了偷娶一事,当时抹不开脸,他心里又喜欢着尤二姐,对贾珍的恶感就减了几分,听尤二姐说及三姐之事,贾琏诧异道:“他竟舍得发嫁了?”尤二姐脸上一红,道:“一年大二年小的,毕竟不是个事儿。”又把尤三姐看上柳湘莲的事儿说了出来。贾琏道:“他与宝玉他们倒好,得空我回来了,惹东府那头没说好,我再说去。”尤二姐更是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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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琏因要打点动身,暂无空闲去寻柳湘莲,择了吉日,辞别家人,又与薛蟠约好了,因知路上许或不太平,多带些健壮有力的家人,一路奔大道直行。荣国府这里也没闲着,王夫人与王熙凤开始打点贾母八旬寿庆的先期准备,今年因放出去不少人手,准备工作就要提前做好安排,王夫人这时又有些后悔了:“早该预备着这一回的,便是放人,也要等这件大事了了之后再放才好。” 王熙凤却道:“太太放心,我早算过了,不叫他们钻沙去,人是尽够了。”王夫人道:“那便好,还有些日子,这阵子你多费些心才好,今年又与那边分开了,官客堂客都挤到一处,可不能弄出乱子来。毕竟不如往年热闹了。”王熙凤道:“官客一起、堂客一起,一处归一处,再不会岔的。要我说,一起在咱们家请了,才叫热闹呢!又来,咱们家里大老爷懒待动、老爷又是清高的人,这两位不提,小一辈的,也就我们那位爷略糊涂些,上头有大哥哥、下头还有宝玉呢,咱们自家的爷们又不是不能理事!谁家不是趁着各种节庆与亲友相会互诉情谊的?咱们家老祖宗的大喜,正是与亲友们亲近的好日子,何苦叫他们截了去?”王夫人双手合什:“阿弥陀佛,我却想不到这一节,还是你想的周到。”又说:“既说到这个,我还要说一句,琏儿也算不得太糊涂,年轻人就有些儿馋嘴的毛病,你大哥哥身子不好,先前还有两个屋里人呢,如今我管得略严些,你大嫂子还抬举了两个姨娘去,也没见你大哥哥不尊重她。宝玉待忙过了老太太的事,也该往屋里放人了。琏儿那里,你是看得严了些儿。先前因你还没得儿子,看得严是应该,如今你心愿得偿,他就是看上了谁,你抱着长子嫡孙的,她也漫不过你的头去,你再这么着,倒是把他往远里推了。”王熙凤心里何尝没有憋着气?她自认嫁给贾琏以来没有对不起过他,如今反落得这样的埋怨,亲姑母这样说,表兄弟也这样说,前日见了薛姨妈一回,也是这样的说法,也有点灰心了。嘴上仍道:“大嫂子是个贤德人,我不能比的,然而我们二爷的性情与大哥哥也是无法比的。先头怨我没儿子,他偷人都偷到奴才老婆头上了,那是为养儿子的么?这也怨了我。后又说我妒嫉,再不妒嫉的人,难道能容了先奸后娶、偷姐夫的丫头?东府那个贤良人,我们二爷前阵儿还为着这事夸过她的,她倒叫她妹子给东府里做小试试?”
王夫人道:“你有功夫与我在这里着急,不如看好了琏儿。他在那一个屋里又歇过了罢?你道我与老太太不知道么?没过了明路的人能弄到你们院儿里养着,也是为了拘着琏儿叫不在外头混的。不然哪家要纳的‘二房’这般不尊重就弄过来了?只是要小心,咱们这回是为着琏儿,旁的不论,弄出孩子来,算算日子,想掩都掩不住了!到时候生了下来就是个冤孽,不叫生必令琏儿与那个记恨,你仔细想想罢。”说到最后已经带了厉色了。王熙凤心里打了个突,低声应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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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头贾琏与薛蟠一道上路,心里装着心事,路上都小心,仔细查看沿途见越入平安州界百姓生活越艰,又留心打听了些许风声,因有了先入为主的想法,心里更没别的想法。薛蟠到底是顺着养大的,虽有立意改好的志向,胆气倒也壮,并不害怕,只想早些做完买卖回家。贾琏心里未免有些埋怨贾赦多事,一意把这趟送命糊弄完了账,只求平安州纵使有事也不要在他在的时候闹出来,又盼着是珠、玉二人想得多了——荣府毕竟需要大笔银子供花销——心里又生出矛盾来。
入了平安州,薛蟠要去贩货做买卖,贾琏在平安州里糊弄节度使,与贾琏约定了时日,双方都着紧办事,然后结伴同归。贾琏道:“我今在驿馆里住着,倒不用着这么些人,不如匀两个护卫你去,回来再说。”薛蟠大喜,谢了贾琏,领人去了。贾琏见了节度使,贾赦所谋之事果然是要惹祸的,当下不敢过份应承,亦不敢留下贾赦书信一类证据,先与平安州节度使寒暄,又笑问风土人情一类。他本是世家公子,极善言谈,与节度使说得投契,暗地里却询问下人之前京中有无人与此地联络一类,得知旁人收手了,平安州节度使周旋的时候,贾琏也看到了邸报,见甄家似有不妥之状,心中也惊了,越发打定主意要推了此事。
最后故作为难道:“父亲近来身子不大好,先前所说之事恐不成了,故嘱小可来见老大人,不敢误了老大人的事。父亲说,上覆老大人,近因家中老太太八旬寿近,无暇分身,前番所说之事,还望海涵,待忙过这阵子,还叫小可来见老大人,到时不要忘了老朋友才好。”平安州节度使有些着急,细问了贾赦之病症。知子莫若父,反之也成立,贾琏遮遮掩掩地说贾赦是‘阴虚阳亢’,反正此时不怕丢脸。平安州节度使也知道贾赦的一点名声,脸颊一抽,才道:“秋冬正是进补的时候,上告令尊好生休养。”[2]
贾琏心里松了一口气,又在平安州搜罗了些物产回去,心里琢磨着如何应付贾赦,一面等薛蟠。薛蟠那里路上也不敢耽搁,身边着着他父亲在时的老伙计,这些老人因薛蟠不务正业,多有离心离德的,今见他有改好的迹象,又得姨兄弟相助,少不得尽最后一番心,薛蟠若能成事,自己也能背靠大树好乘凉,若不能成,那时便离薛家而去也不迟——因此路上把事事都打点周全,何处进何货,何处可落脚,何处有何商家是原先薛家故交,一一详解。
[1]原着里—— 贾琏去了两次平安州,第二次的时候王熙凤接了尤二进来见贾母,贾母听了道:“这有什么不是。既你这样贤良,很好。只是一年后方可圆得房。”贾琏回来是腊月十二,此后尤二受了一个月的气,查出有病,其实是有孕,被找来的庸医堕胎,这一年正是贾敬死的那一年,尤二自称‘来了半年’,恐怕是从被贾琏偷娶之日开始算的,也就是说,贾琏没出孝。秋桐贾琏也收用了,可见长辈们对于贾琏的事情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但是以尤二为尤氏妹妹的身份,王熙凤也说要尤二做二房,必须有一定的礼仪的,如果这个礼仪与孩子出生的时间不符,就要有麻烦,如果说王熙凤是故意的话,贾家长辈一旦知道堕胎真相,算算日子,那么他们的态度就会很有趣了。
[2]咳咳,简单地说,这种病症可能有各种原因,在贾赦这里有可能是XXOO之后体虚,然后进补造成……此症可以引起眼花神马的,87电视版里贾赦MS是戴着眼镜检查大观园扎灯笼进度的……
99.贾琏挨打施苦肉计
“路上如何?”问话的是贾珠
“好险。”回答的是贾琏。
此时贾琏已经与薛蟠回到京中了,薛蟠先回自家收拾发卖货物并整理出要送人的各种土产,贾琏也背着大包小包地回家复命来。因与平安州节度使的事没成,贾赦自是生气的,然而贾琏把路上的艰险夸大了十二分,且展示了脸上的淤青,贾赦最终还是心疼了一下儿子饶了他,并且给予安慰奖。
贾宝玉心些心急,看着贾琏脸上尚未散去的淤青,明知他现在已经好好坐在面前了,还是追问路上发生的事情。贾琏道:“还真叫你说着了,这一路并不很太平的。走的时候还好,回的时候却是险极。”贾宝玉道:“怎么说?”贾琏一笑,牵动了脸上的伤处,疼得一咧嘴,端正了面孔,说出一番话来。听得贾珠、贾宝玉吸了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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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宝玉的品级够不上资格去上朝站班,每天乖乖到部里报到,整理他的各式文件,再与同僚八卦兼打探消息——不幸因为年纪小、资历浅,有些事情大家下意识地不当着这个小屁孩的面说。没几日贾宝玉也发觉了,却只能空叹无奈——资历这个东西,有时候纯粹就是熬年月的废品,但是需要的时候还真不是一天两天能弄来的,只好自己也慢慢熬着去。业余生活的一部分就变成了与一干纨绔子弟、同年朋友喝酒聊天。
这日与大家聚会的时候遇着了裘良,裘良岳家是甄家,众朋友或避开不谈怕触他霉头,或作开解之语。不意裘良精神倒还好,笑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我于此处歪缠,反显得是件大事了。”其实他心内也不好过,有个体面的岳家与有个问罪的岳家怎会一样?他又不是饭桶,还担着实职,消息也算灵通的,三下两下一揣摩,不知道甄家这回要跌个大跟头才怪。但是面上还要稳住,做出一副很相信领导的样子,总之,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皇帝做的都是对的。不然还不叫皇帝一勺烩了?
他有这样的觉悟,乃是他父亲的命令,分析了上表弹劾的乃是江南道御史之后,原本对甄家非常担心的裘老爷子果断命令裘良不许出力。裘良初时还因少年夫妻情份不差,甄家又是体面人家等关系想活动活动的,被他父亲臭骂一顿:“明摆着这是有上意的!否则以甄家的根基,谁吃饱了撑的逗他们玩儿?不怕被反咬么?那个弹劾他们家的人难道是热血少年?你给我老实安静下来,静观其变,就是想捞人,也要看清形势才能下准手。甄家这些年的事,旁人不知道,难道咱们也不知道么?件件看着是寻常,件件都是犯法的事儿! ”裘良这才安份了。老婆固然是有感情的,但是也比不上自己家的安危重要,不是么?故而由着老婆垂泪,裘良也敢拍胸脯说岳家一定无事,甚至特意吩咐家人,不要让大奶奶犯糊涂。咱们现在保存了实力,以后才好捞人,不是么?
众人看裘良这样,也不十分敢兜揽了。这年头,讲究的是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当然另一面是某些臣子底下也勾通串联一小下,这回明显是皇帝强硬了,谁还敢串连?既然他亲家都不管了,咱们又何苦冒这个头呢?都息了下来。
贾宝玉耸耸肩,回去后亦私嘱注意一下家里可有与甄家串联之事。家中王夫人等有贾珠劝住了,又因宫中元妃之子满月、百日等事缠着,还要备贾母寿庆,诸般事务缠身,更兼甄家只是被斥,一应审讯并没开始,深宅妇人倒不怎么担心甄家。反在忙碌之余,拿甄家在自己家里玩抄家的事作谈资。贾宝玉心里翻了个白眼,咱们家差点儿也会自己抄了!不由庆幸着早把府中闲杂人等清了一遍。
他如今并不担心受别人牵连,隐约记得不知道是谁考证贾府因隐匿了甄家抄家的财产被牵连一类,其实这种事情也是常有发生的,甄家这个源头不过是个抄家而已,为何贾家因着这一点牵连也要一道抄了?除非贾家整个儿把甄家的家产先抄了来!这背后必有其他缘故,最大的原因可能还是平安州,激起民变可不是能够轻易脱罪的事儿。不由盼着贾琏速回,也好多知道些消息以便应对。
贾琏也惦记着贾母寿庆之事,又不想在平安州久留,耐着性子等到薛蟠,两下会合回京。路上,薛蟠犹自笑道:“白白提心吊胆了这些时日,于今却一丝事儿也没有,也是我们幸运了,往回走的路是越走越稳当的。”贾琏也慢慢放松下来,又问薛蟠买卖可顺利一类。两人说说笑笑,不意到了平安州界时还真听到有强盗的传闻,复又警惕起来,总要到天大亮了才上路,算好了宿头,不肯走夜路,便是这样,还是遇上了强盗。强盗也是讲究犯罪成本的,看他们一行人又有诸多货物又有许多下人,穿戴又都不差,再仔细一看,这些下人也都有些养尊处优的样子,并不像能打斗的,对比一下人数,虽然已方略少些,然而肥羊要分出人手看管车辆货物,拼一拼就能大赚一笔,也鼓足了干劲儿——大白天还怎么着?照样打劫!
贾、薛两家的下人,仗势欺负一下老实百姓是绰绰有余的,真遇上不要命的强盗却很不够看,只因两家势大,不敢弃主而逃,又怕强盗抢了东西反伤自己性命,更兼这些是世仆,一家子都在府里,在最初的慌乱过后也奋力抵抗,倒是抵挡了好一阵儿,又方都伤了不少人,贾家还死了一个奴才。正在绝望间,被路过的柳湘莲给救了。
——转回——
贾珠吁了一口气:“祖宗庇佑,竟惊险如厮,脸上都伤了,身上可有妨碍?你好生养好了伤,老太太大喜在即,此事不好惊动她老人家。”贾琏笑得尴尬,这伤不是强盗打出来的。他隐瞒了后情——
三人并作一处,贾、薛二人谢了柳湘莲的救命之恩。薛蟠心中犹存的一点子小心思,在看到柳湘莲拔剑砍人的样子之后,非常明智地熄了。贾琏看柳湘莲之英勇,先感念其救命之恩,又叙旧,颇觉是尤三姐的良配。晚间到了驿站,取了路引,贾琏又表明了身份,他身上没袭爵却是贾赦现存之嫡长,又有同知的官,驿丞连忙收拾了三间上房出来,又整治了酒席为一行人压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