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无尘——牧秦

伏野尘一沉默不语，任他抱住自己，任他的气息将他包围。他悄悄抬起右手，轻轻抚上男人的背，心中说不出有多么想念，这个人和所有关于他的一切。

许久之后，马可斯轻叹着松手放开他，退后一步与幽深的黑眸对视。

「留下来，伏野，我的身边没有一个能相信的人，我需要你。」

伏野尘一平静的表情因这句话而有所改变。他挑起一眉，语带讽刺道：「你跟不信任的女人上床？」

马可斯再度露出笑容，看着他的眼神隐含宠溺。

「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伏野师弟，我保证不会再跟任何女人上床。」

伏野尘一从来就没有打算留下来，至少一开始是这么想的。

他不喜欢受拘束，特别是太过浓烈的感情所带来的束缚与压力，反而会让他感到窒息而离开。关于这点，他的妻子一直都明白，也因此不曾试图以爱为名要求他留在身边，此举却反倒让他选择留下来。

每个人都渴望爱情，伏野尘一也不例外。但爱不是枷锁镣铐，伏野尘一不愿被名为爱的监牢囚禁，当年的垣无二不明白他的心，现今的马可斯就能明白？

伏野尘一一点都不想重蹈覆辙，再因为同样的事情跟他大吵一架。

那个男人的占有欲太强，心机太深，待在他身边吃亏的是自己。然而，他却无法安心离开马达加斯加。

当他走进机场大厅，与一名快步离开机场、戴着鸭舌帽并压低帽沿的男子擦身而过时，立刻便打消离开的主意。

伏野尘一对这个人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是过去曾经打过交道的杀手？

会是他以为的那个人吗？他不确定，毕竟对方没有认出他，但他不敢大意，立刻尾随那名男子走出机场。

只要暗杀令不撤下，垣无二将随时处在被暗杀的危险之中。尽管垣无二应付得来，尽管真正敢动手杀他的人几乎没有，但伏野尘一就是无法放心。

瞧，眼前不就来了一个杀手要杀无二。

形迹鬼祟的男子还没来得及上计程车就被伏野尘一揪住后领用力一扯，失去平衡往后跌个四脚朝天。

「哎哟，是哪个──」

男子才要开骂，抵住脖子的锋利刀刃教他把话又吞了回去，眼睛往上抬，就见一脸凶神恶煞的伏野尘一正低头看着他。

这家伙疯了吗？大庭广众之下拿刀挟持旅客，就不怕招来警察？

果不其然，在路人的惊呼声中，机场维安人员迅速赶来，每个都掏出枪枝并把枪口对着他，大喊：「放下武器，举起双手！」

伏野尘一没有放下武器，而是亮出早就准备好的黑色卡片，也就是菲利克斯给他的那张万用通行证。

维安人员先是错愕，而后将怀疑的目光投向被伏野尘一制服在地的男子，彷佛他才是真正的罪犯。

然而，不等维安人员开口询问，伏野尘一率先收刀回鞘。

「认错人了。」他无所谓地说着，无视自己造成的骚动转身便走。

「什么？」倒在地上的男子不敢置信，「喂，你应该向我道歉！」

伏野尘一停步回头，眼神冰冷。「你说什么？」

男子吓得噎住，白着脸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伏野尘一走远。

真倒霉，一下飞机就遇到疯子。

马可斯知道伏野尘一去机场了，昨晚说了那么多也没有留住他。但马可斯一点也不紧张，他知道他会回来。

只要你的心里还牵挂着我，你就输掉了这盘棋，伏野。

13.

「马可斯先生，」康拉德与大部分的人一样，除非必要否则绝不走进花园。「喂食的时间到了，再待下去很危险。」

「知道了。」马可斯搔着身旁花豹的脑袋，后者懒洋洋趴卧着，舒服地闭着眼睛，一副享受的表情。当马可斯停止搔抓起身时，花豹立刻张开眼睛。

「打猎的时候到了，肯纳姆。」他拍拍大猫身侧，笑道：「去吧，尽情发挥你的本能，靠你自己的力量得到猎物。」

当马可斯走出花园，花豹的猎物立刻被释放出来。一只羚羊尚不知自己死期将至，笼子的铁门一开，它立刻窜进茂密丛林里不见踪影。

二平方公里面积的热带丛林花园，每三天就要上演一次弱肉强食的戏码。肯纳姆成年后马可斯就不许属下喂它死尸或肉块，只能提供活体猎物，他要让它靠自己的力量狩猎，若不小心被猎物的尖角或蹄子所伤，那也是它的命运。

马可斯当年买下肯纳姆时，它还是一只没断奶的幼豹，因为母亲被盗猎者所杀而成为孤儿，沦落到叶门的黑市。

一张豹皮可能卖到六千美金以上，但幼豹往往能卖得毛皮的十倍价钱。马可斯若没有买下它，它也会被其他富豪买走，待遇不见得会比住在这儿好。而马可斯之所以买下它，还为它设置相当于两千英亩的「地盘」，全是因为它让马可斯想起他。

坚毅而充满野性是那个男人的特质，马可斯为他深深着迷，为此他要保留花豹的一点野性，不希望它完全成为一只失去杀戮欲望的家猫。

马可斯离开花园朝书房走去，康拉德在他身后亦步亦趋，「马可斯先生，午餐已经准备好了，要在起居室里用餐吗？」

马可斯骤然停步，并非他正在考虑要在哪里用餐，而是因为──

他抬起头来，寻找让他颈背寒毛直竖的来源，尔后便不期然地对上一双黑眸。

蹲在屋顶上的伏野尘一像谈论天气般地说：「你没有改密码。」

「有入侵者！」康拉德大惊失色，保全系统为何没有运作？

马可斯举手示意这位助理不必慌张，接着笑意泛上唇角。

「没有改密码的必要，我要防的人不是你，伏野师弟，这里随时欢迎你上门来。」说完又笑着补充一句：「下次麻烦你从大门进来。」

伏野尘一很不客气地问：「午餐能算我一份？」

「当然，想吃什么尽管开口。」

伏野尘一跳下仅有一层楼高的屋顶，平稳落地。

康拉德惊疑不定，「马可斯先生，这个人……」

「我的老朋友，要跟我一起吃饭。」马可斯一派轻松地说：「我们在餐厅里用餐，还有，把我的彼得绿堡红酒拿出来。」

任谁都看得出来，马可斯的心情很好，与不请自来的客人谈笑风生，吃着沙拉、开胃菜与餐前面包，喝着珍藏的顶级红酒。康拉德从来没见过马可斯笑得如此开怀，眼神炯亮，也没看过马可斯对其他人像对这个男人一样，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发自内心，不含虚假。

很显然这个叫伏野尘一的男人是马可斯重要的人。康拉德立刻就明白了，他的这位冷酷无情城府深沉、专掐别人弱点的主人，原来自己也有弱点。

「我一直忘了问你，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马可斯亲自帮伏野尘一倒酒，坐在他身旁的爱莲娜则完全被忽视。「菲利告诉你的？」

伏野尘一摇头，「凭直觉。」他说：「我摊开世界地图，寻找你四年来最有可能落脚的地方，结果凭着直觉选中这里，就搭飞机来了。」

「你的直觉一向很准，但为什么现在才来找我？四年没有我的音讯你真的无所谓？」说完不等对方回答，马可斯自己先笑了。「想来你一直都知道我会过得很好。」

伏野尘一举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后才道：「你从来都把自己打理得很好，不需要其他人为你操心。」他望着坐在对面的男人，总觉得他跟以前有些不同。「但是现在我不是那么确定了，无二，你是怎么惹毛那些美国人，搞得他们非要你死不可？」

「嗯，这要从何说起呢？」马可斯偏头做出伤脑筋的表情，眼中却闪烁着淘气光芒。「我只不过是提供情报给恐怖份子、人口贩子和大毒枭，降低他们在进行交易时被当场逮个正着的风险罢了。那些美国人小心眼，对于我总是能够取得他们的机密情报，破坏他们的好事这点无法接受，他们大概以为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他们更聪明的人了。」

「你破坏了几次他们的好事？」

「呃，数都数不清了。」

伏野尘一看着手中的空酒杯，若有所思道：「原来你根本是自找的。」

14.

被冷落的爱莲娜听着两人以日语交谈，一句话也插不上，内心颇为哀怨。

她彷佛变成多余的外人了。

马可斯又替伏野尘一倒酒，顺便提醒：「菲利给你的通行证最好别太常用，那玩意儿太招摇，有泄露行踪的风险。」

「这我知道，用不着你罗嗦。」伏野尘一随口应着，研究起面前的香草小龙虾，「我要怎么吃这种玩意儿？」

「随你想怎么吃它都行，用不着拘束，我不来西餐那一套礼仪。」

「这种事要早点说。」

伏野尘一直接用手，不怕烫似的拿起整只对切的小龙虾，以手指挖出殻中的虾肉再送进嘴里。

爱莲娜嫌恶地皱眉。这个男人好粗俗！

马可斯的眼神有些专注，盯着他舔手指的动作，灰眸暗藏色欲之光。

「好吃吗？」马可斯哑着声音问。

「烤得不错，或许你该给你的厨子加薪。」

伏野尘一舔完手指，再度捧起酒杯一饮而尽，把珍贵红酒当开水牛饮使爱莲娜对他的评价跌至谷底。

尊贵如马可斯这样的男人，怎么会认识一个俗气的乡巴佬？

「整瓶都给你算了，像你这种喝法，根本喝不出红酒的味道。」马可斯的神情满是宠溺，在外人眼里看来就像是大哥疼爱小弟，只有爱莲娜心里明白，事实并不如表面那么单纯。

伏野尘一当真拿过整瓶红酒，以瓶就口直接灌下肚，爱莲娜都看傻眼了。

一口气豪迈地灌下半瓶红酒后，伏野尘一满足轻叹，以手背擦拭嘴角。

「我算不上贪杯的人，酒对我来说如同水一样，能解渴就行。」他看了一眼瓶身标签，「这玩意儿好像很贵。」

马可斯蛮不在乎地说：「再贵的东西对我而言都是小钱，你高兴就好。」

甜点上桌，伏野尘一看着面前的樱桃乳酪派。

「甜食是女人家才会吃的玩意儿。」他敬谢不敏。

马可斯一点也不意外地笑了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待吃完自己的乳酪派，他接着伸长手把伏野尘一那份甜点端来，「说实在的，你的喜好跟我完全相反，真不晓得我为什么会喜欢你那么多年。」

「现在还喜欢？」

「那是当然。」

伏野尘一难得露出笑容，「啊，真是不幸。」他遗憾地说。

餐后，马可斯亲自带伏野尘一参观他的住处，占地二点五平方公里的豪宅，光是位于中心地带的花园就占去百分之八十的面积。

「想必你也看到了，我这地方虽然大，但只有一条回字型的廊道通往所有房间，只要别走进花园就绝对不会迷路。」马可斯进一步解释：「这座房子不只有保全系统和警卫，还有一支军队驻守在这里，西边的屋群就是军队的住处和操练场，没事别晃到那儿去。」

伏野尘一伸长脖子远眺眼前的廊道。

「看不见尽头有点夸张，如果认真把这座房子走上一圈回到原点，恐怕得花上一整天的时间，很不方便。」

光是要走到相邻的屋群就得花费不少时间，更别说是走到对面屋群，这样的建筑设计不适用于面积广大的豪宅。

然而马可斯却说：「不会有人笨到沿着走廊绕一圈，何况每座屋群的生活机能都相当完善，大家各自生活在自己的区域，鲜少有机会碰面。」

简言之，这里就宛如一个小型的城市，每个人都恪守自己的本分，做好自己该做的工作以维持城市的运作。

伏野尘一双手叉腰，好整以暇问：「你打算拨哪个房间给我？」

马可斯笑眯眯，毫不隐藏意图。「自然是离我越近越好。」

所谓越近越好的房间位在东边屋群，是除了陈列室与起居室以外最大的房间。

伏野尘一踏进房里，举目环顾四周，处处皆显示这个房间已经有人居住。

「你让我住你的房间？」为什么他一点都不觉得意外？

15.

马可斯关上房门，无声息地走至伏野尘一背后，有力双臂环住男人腰身。

「伏野……」浑厚胸膛紧密贴着结实后背，灼热气息吐在耳边，嗓音是充满欲望的沙哑：「你准备好『叙旧』了吗？」

伏野尘一拉开腰间的大手，转身面对他。

「你真猴急。」他不为所动地提醒他：「我说过我不是来跟你重修旧好的。」

「猴急？我等四年了。」

马可斯一把揪住对方衣襟，强硬吻住那引诱他许久的薄唇，如此急切，如此饥渴，像沙漠中寻找水源的旅人。本以为会遭到抵抗，未料伏野尘一却主动回吻，启唇允许他的舌头入侵，与自己的软舌纠缠。

此举无异于鼓舞马可斯更进一步。当两人的体温升高、呼吸渐渐急了，马可斯的双手松开衣襟，往下移至对方腰间游走、扯着皮带时，伏野尘一立刻推开他。

「够了。」伏野尘一气息紊乱地说：「顶多只能让你做到这种程度，再继续下去我就走人。」

灰眸眯起，拳头握紧又松开。马可斯努力调整气息，很难判定胸中的一把火是欲火还是怒火。

「你真不是普通的任性，故意吊我胃口。」

「哪里，过奖了。」伏野尘一或许是这世上唯一不怕惹恼马可斯的人，他笑看被自己撩起欲火又不得发泄的男人，一派轻松问：「我的『私人』房间在哪里？」

马可斯退而求其次，无可奈何伸出一手指向左边墙壁，那里有一扇门。

「你住我隔壁的房间，伏野。」

伏野尘一挑高眉头，「我的房间跟你的房间相通？」

「怎么？你担心我夜袭？」

「哦，那并不是我最担心的事。」

伏野尘一最担心的，是自己迟早有一天会软化，拒绝不了这头狼。

来找他究竟是对是错？伏野尘一觉得自己像扑火的飞蛾，或许有一天会栽在这个男人手上也不一定。

伏野尘一住下来之后引发种种问题，当然他本人并不在乎，依然我行我素。

警卫室抱怨他不走大门，老是翻墙出去再翻墙回来，保全系统形同虚设；厨师抱怨因为伏野尘一吃不惯西餐，现在他天天都得想办法弄出一桌日本料理；连康拉德都抱怨他爱四处乱闯却不爱敲门的坏习惯，已经严重侵犯许多人的隐私。

而这其中对伏野尘一埋怨最深的当属爱莲娜。

自从伏野尘一在这里住下，马可斯就再也不曾找过她。爱莲娜有苦难言，谁都看得出马可斯对那个男人的纵容，也因此没人敢让怨言传到马可斯耳中。

「他们住在相通的两个房间，瞎子都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爱莲娜说到激动处不禁红了眼眶，「康拉德，难道我会比不上那个不懂礼貌、言行低俗、皮厚肉粗还总是一身汗臭味的男人？」

「爱莲娜小姐，我只能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既然马可斯先生喜欢他，我们就得容忍他的一切。再说……」康拉德略显犹豫，但最后还是决定坦诚相告：「爱莲娜小姐，不知你有没有发现，你与伏野先生有几分相似。」

爱莲娜惊讶不已，「我怎么可能长得像那个臭男人？」

康拉德摇头，「不，不是长相，是神情。你的眼神顾盼之间与他有些相像，我在想，或许，马可斯先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

康拉德没把话说完，但爱莲娜已经猜到他所指为何。

她一直以为是自己的柔顺听话博得马可斯欢心，才能在这位三天换一个女人、异常喜新厌旧的尊贵男人身边待上两年。然而，事实似乎不是那么回事。

有可能吗？她只是伏野尘一的替身？

如此一来，一切都有答案了，包括为什么马可斯跟她做爱的时候总喊着伏野的名字。原先想不通，但现在她明白了，同时也为此心碎。

原来，她的存在，对马可斯而言，只不过是伏野尘一的影子罢了。甚至或许连影子都称不上，说不定只是发泄的对象。

康拉德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如果爱莲娜小姐想除掉伏野，我倒是有个好方法能让马可斯先生不会怀疑到咱们头上，你想试试看吗？」

爱莲娜闻言先是讶异，她虽然怨恨伏野尘一，但从来没想过要害他。但她接着咬紧下唇，内心天人交战一番后，作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