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眉目有几分妖异,美得惑人,但身姿永远挺拔,清冷疏离,即使是面对他们这些皇子,也是傲然到不可一世。
傅琮鄞撑着刀,缓缓跪倒下去,他的胸膛因为剧痛而抽搐着,口中溢出鲜血,“钟......”
他没能合上眼,或许他至死都不明白,为何当初自己亲眼看到他的尸身下葬,这人却还是没有死,到如今,给自己致命一击。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五皇子薨了!五皇子薨了!”
领头的人已死,叛军军心大乱,仓皇逃窜,可他们早被两方军马合围,犹如瓮中之鳖,根本毫无退路。
跟随五皇子的大将纷纷被傅衍斩杀,叛军军心涣散,再无力反抗,纷纷缴械投降。
嘉定二十六年,六月初九。
五皇子傅琮鄞带领八万大军发动宫变,后又在太子傅君识运筹帷幄之下,由四皇子傅衍率十万将士回京勤王,迅速平息了这场叛乱。
五皇子府邸被查了个彻底,他的亲信都被挨个拷问了个遍,世人这才知道,原来他这些年一直在背后怂恿宣王,两人犯下许多罪孽。
且五皇子暗度陈仓,表面恭顺宣王,实则是暗中借用宣王之名捞了不少好处,许多宣王未曾做过之事,也让宣王背了锅。
而那些此前早与五皇子暗中有所牵扯的大臣,也被一并革职查办,轻则流放,重则斩首示众,那些贪生怕死投靠五皇子的大臣,罪不至死,但其心已异,朝廷将他们贬为了庶人。
阶前的汉白玉砖和朱漆雕梁柱经过无数次清洗,又恢复往日恢弘庄严。
靖文帝身上的毒早已深入五脏六腑,药石无医,临终之前,他拟下遗诏,立太子为新帝。
三日后,靖文帝驾崩,举国上下皆披缟素,白绫高挂,黄纸漫天,宫中邀昭佛寺了无大师来诵经七日,以表哀思。
四皇子却等不到先帝下葬,边关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他不能离开太久。
长亭外,天子屏退下人,单独同四皇子践行。
“重明,这次多亏你来得及时。”
傅衍摇摇头,“若不是景迁事前猜到了琮鄞的阴谋,写信送至边关,我也不能及时赶到救下朝国大王子,更不能有时间赶回来,这次多亏了他。”
傅琮鄞和朝国二王子索奇早有勾结,傅琮鄞帮他除掉大王子,而索奇便可以借机带兵攻打大月边境,自然,朝国实力并不能与大月一战,傅琮鄞的目的只是要索奇佯攻,缠住傅衍的视线。
傅衍深陷战争泥潭,自然无暇顾及朝中之事,届时傅琮鄞再发兵占领皇城,等傅衍反应过来之时,这大月已经是傅琮鄞的囊中之物了。
但他千算万算,没能想到钟卿假死,且早已洞悉了他的计策,并在将此事告知傅君识,两人商议一番后,决定将计就计,修书让傅衍暗中救下蒲格王子,并且杀了边境的细作,蒲格连夜派人向朝国国王告知索奇的阴谋,并说明是朝国皇子救了自己。.八壹zw.m
不久后,索奇便被召回关押,朝国的军队也连夜撤回。
但傅衍不敢贸然将蒲格放回国,怕蒲格回去后会趁他回京勤王之际带兵来犯,因此他将人放在军营中,让手下将军好生招待,只等他平了内乱带兵回去,蒲格才能走。
蒲格对此表示理解,也没有着急吵着回国,毕竟国与国之间的事,并不是两人一句口头承诺便能保证的,所以傅衍这才着急着回去了。
太子轻笑,“那不如你跟他当面道个谢。”
傅衍一怔,身后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他转头,看到钟卿意气风发的模样,嘴角微勾,“哟,好久不见。”
“看样子,身子这是好了?”
钟卿走过来,向他一礼,“四皇子。”
傅衍却一把拥住他,在他后背拍得啪啪响,“你可真是,当初听说你毒发身亡,我可是伤心了好几天。”
傅衍下手没轻没重,钟卿被他拍得咳了几声,“重明,照你这个拍法,我就是当初不死,现在也得被你拍死。”
傅衍大笑一声,又拉过他,“得了,我一会儿就要走了,快来陪我喝两杯。”
钟卿笑笑,也不推辞,三人一起落座。
夏风习习,这处水边长亭迎风吹来凉爽水汽,亭边的杨柳郁郁苍苍、葱茏蓊蔚,柳条细裁、点水而过,縠皱轻漾。
此时此刻、此间此地。
三人之间没有君臣之别,尊卑之分,惟有开怀痛饮,一如少时无话不谈,情谊深重。
傅君识特意让人换了大酒碗,傅衍便端起碗,爽朗一笑,“大哥,景迁,今日一别,再见不知是何时,日后我们也再不能像现在这么自在,这一碗,我敬你们,干!”
傅君识和钟卿皆举起碗,同他一起饮下。
明日之后,君是君、臣是臣,少年英杰终是如愿做了闲散人。
这一别,此生或许再难相见。
钟卿喝酒易上脸,傅衍见了,便指着他哈哈大笑,说他洞房时怕是脸都没这么红过。
钟卿揉揉有些昏厥的脑袋,心想,若是当初昭佛寺与温也那一夜算洞房,脸有没有此刻这么红他不知道。
但他知道,那夜,因激动和紧张红了脸的,不只温也一个人。
待到日暮西沉,傅衍不得不走了。
他在军中混了这么多年,更烈的酒他都喝过,这点酒水根本算不得什么,上马时人还清醒得很。
临走前,太子将一封信交予傅衍,让他务必交给蒲格王子。
傅衍也不多问,将信封揣进怀里。
傅君识道:“重明,若是没有战事,记得,回来过年。”
傅衍展颜笑道:“好。”
钟卿则是折了岸边一枝柳条交给他,“此去珍重。”
傅衍接过柳条,向两人行了个抱拳礼,“珍重。”
他翻身上了高头大马,领上军队,浩浩荡荡离去。
傅衍走后,傅君识看向钟卿,“什么时候走?”
钟卿笑道:“就这几日。”
傅君识点点头,没问他去哪儿,而是说:“还回来吗?”
“再说吧。”
“我帮殿下游历山川,阅尽人间,”钟卿回望他,“若是有一天,我所到之处皆是黎明昌盛、和乐安宁,届时我定会告知殿下,这盛世,已如您所愿。”
傅君识点头,“好,我定会努力做到你所说的那样。”
钟卿抛袖,躬身朝他恭敬一拜,“君识,多多保重。”
傅君识也回拜,“保重。”
钟卿走到马车前,云越正叼着一串糖葫芦坐在车辕上记小本。
见钟卿来了,忙把小本揣好,拿开糖葫芦对钟卿说:“主子,你看公子给我买的糖葫芦!”
他本意是想炫耀一番,说完后才发觉在钟卿面前说温也待别人好似乎不妥。
钟卿倒是没什么表情,就嗯了一声,云越看他面色酡红,嗅到空气中的酒气,便下来扶他,“主子,你喝酒啦?”
温也一直在轿内等着他,听到云越的声音就掀开帘子看,见钟卿脸上满是醉意,也伸手将人接上车。
温也见他眼神迷离,担忧道:“喝醉了吧,头疼不疼?”
钟卿身子的重量几乎都往温也身上压,嗓音也被酒气熏得仿佛带了几分低沉醇香,“不疼......”
说着,又抱住自己的脑袋,往温也怀里钻,温也赶紧抱住他,生怕他乱动摔了下去。
云越正要放下帘子,听到温也说的话,笑道:“嗐,公子,你别担心,主子他酒量一直都——”
云越咬了下舌头,看到温也怀里的男子漠然地看着他,眼里哪里还有一丝醉意,那清醒的威胁,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温也没等到他的下文,问:“他酒量怎么了?”
云越赶忙道:“啊,我是说,主子酒量老差了,沾一点酒就醉,喝醉了还特粘人,公子你可要好好守着他。”
云越急中生智,又道:“而且,而且公子喝醉了之后想做什么,您千万不要拦着,不然他会不开心很久,但是你也别担心,无论他做了什么事,醒来之后肯定就忘了。”
那道威胁的目光瞬间收回,钟卿闭上眼,惬意地在温也怀里蹭了蹭。
第一百二十二章 愿所望终有归宿
温也觉得这样的钟卿与平日里大不一样,平日里他是满肚子坏水的狐狸,此刻却像一只笨笨的大狗,又乖顺又黏人。
他温柔抚摸着钟卿的脸颊,对云越说:“现在天色已晚,他既然身子不适,一会儿在马车上摇摇晃晃的定会不舒服,不如今晚我们就在城中歇息,明日再走吧。”
云越眼神瞥向钟卿,后者没有看他,乖乖地被温也抱着。
“如此甚好,”云越很有眼见力地道,“那我先去找一家客栈。”
随即,他悻悻地将帘子放下,暗想,这怀中的解酒药丸怕是也用不上了。
云越叹了一口气,叼着糖葫芦又去找客栈,并且事后又在自己的小本本上写道:“今日主子与友人饮酒,装醉,想吃公子的豆腐。”
温也见云越走得这么干脆,不免有些奇怪,毕竟钟卿平日里可是吩咐过,要他们时时刻刻守在他身边,若是钟卿不在的时候,更不许让他们离开自己半步。
如今钟卿醉成这样,云越竟也能放心将他们放在马车上。
随即温也又想着,许是因为如今天下太平,又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所以云越才会如此放心。
温也将钟卿身子往上提了提,将他的脑袋放在自己肩头,让他不至于蜷缩着身子引起不适。
钟卿的脸颊滚烫,目之所及处都是绯红一片,连呼出的气息都是滚烫的,热气打在他的脖颈间,弄得温也有点痒,也有点热。
但是温也没有推开他,反而更确信钟卿醉了,他抱住钟卿的脖子,低头同他轻声道:“云越去找客栈了,你再等等,一会儿就带你去休息。”
“唔......好。”钟卿模模糊糊地嗯了一声,嗅着温也身上清清淡淡的香气,实在好闻,他垂着眼睑,便看到他衣衫领口处白嫩修长的脖颈,往下,边沿露出一点的锁骨,还有前两天自己留下的吻痕。
钟卿喉结动了动,埋头在他颈间蹭蹭。
外头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呢,温也被他蹭得脸红,但是又想到他已经喝醉了,不能凶他,便柔声说:“你乖一点,别乱动。”
钟卿便果真乖乖不动了。
温也心道钟卿喝醉了也太好使了吧,这么乖。
又听钟卿小声嘟哝道:“都不给我买。”
温也没听清他在念什么,低头询问:“嗯?”
钟卿摇晃着他的手臂,委屈道:“你给别的小孩买糖葫芦,为什么我没有?”
温也哭笑不得,“好好好,那我去给我们家小孩也买一个。”
温也让他先放开自己,钟卿有些依依不舍,温也想到云越说的,钟卿喝醉了离不开人的,便再三跟他叮嘱,“我去给你买糖葫芦,你乖乖在里面不许动知道吗?”
还是不放心,他又以一副哄小孩的语气说:“外面有很多坏人,专门吃你这种漂亮小孩,所以你千万不能出去。”
钟卿:“......”
温也:“......”
是不是吓唬过了?毕竟钟卿只是喝醉了,不是傻了。
温也刚想说话补救,钟卿就害怕地抱住他的腰,嘤嘤道:“相公,那你可要早点回来。”
温也被他这一声相公唤得挺不好意思的,轻咳一声,努力维持着表情不让自己看起来太得意,他摸摸钟卿的脑袋,“乖,相公去去就回。”
温也戴了假面具,下了马车也不怕人认出他,不远处就有卖糖葫芦的老伯,他便径直走过去。
钟卿微微掀开一点帘子,想到方才温也将他当小孩子那副温柔耐心的样儿,异想天开地觉得,温也若是能生养,以后也定是个宽容慈爱的好父亲。
以前爷爷倒是对他好,但是父亲母亲总是以扰了他老人家清净为由,让他少去爷爷的院子里,且爷爷到底是隔着辈分,终究与父母之爱不同。
可他与爹娘之间关系冷淡,他少时就连这份普普通通的关爱都是难得的。
他在温也面前一如从前的好兄长、现在的好夫君样子,他从未在温也面前露出软弱的一面,偶然能得到温也像对待孩子一般,竟然觉得有些贪恋。
这么想着,温也已经买完了糖葫芦回来了。
钟卿赶紧放下车帘,假装晕乎乎地靠在轿壁上。
温也上了马车,又将他的脑袋放到自己肩上,随即将糖葫芦递到他手里,“呐,快吃吧,一会儿糖都快化了。”
钟卿嘴角微挑,抬头在他的脸颊边亲了亲,“相公,你真好。”
虽然知道钟卿是因为喝醉了才毫无顾忌地这样做,但温也脸色还是微微泛红。
此时云越恰好回来,他坐上车辕,驱赶着马车往客栈去。
钟卿拿到那串糖葫,剥开面上的糖纸,递到温也跟前。
“给我?”
钟卿点点头,“你吃。”
温也便低头咬下一个,剩下的都推到钟卿面前,“剩下的你吃吧。”
他觉得面对此时的钟卿,莫名就有了几分大人在小孩子跟前的责任感。
他是大人了,所以糖要留给他家小孩吃。
钟卿哪儿不知道温也在想什么,心头只觉得他可爱。
既然温也喜欢照顾他,那不妨他也多依靠一下他。
钟卿将糖葫芦交到温也手中,说:“你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