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衡点点头,示意慕桑上马,几个人便上路了。
温也看钟卿不说话,主动坐到他身边,将头靠在他胸口,“让我听听是哪里不开心。”
钟卿一笑,将人抱进怀中,低头吻了吻他的额头,“谢谢阿也,好多了。”
温也抱住他的脖子,额头和他相抵,“你现在应该想的是以后天天要面对我,怎样才能不会厌烦。”
钟卿道:“不用想,因为永远不会。”
温也莞尔,“景迁,我们再也不会分开了。”
钟卿将他紧紧揉进怀里,“嗯,除了江南还想去哪儿?”
温也说:“我还想,去游历江湖,去看遍好山好水。”
“好。”
傅崇晟被关押期满,被放回来收拾东西,改日便要封地。
他在狱中已经得知了傅琮鄞的事,心中百味陈杂。
他自认待傅琮鄞从来没有亏待过,有什么都愿意与他分享,就是被查出谋害太子、贩卖私盐一事,他都顾念兄弟情谊,没有将傅琮鄞抖出来。
却没想到,傅琮鄞竟是如此恨他,恨到他这场牢狱之灾都是他一早算计好了的。
按照傅琮鄞的性子,若是真让他夺权成功,说不定下一个杀的就是他。
因此这也让傅崇晟感到很是意外——傅君识没有杀他。
他也知道南州这处,算不上富庶繁华之地,却也不是穷山恶水,大抵是个清净闲散处。
这么想来,他一直妒忌的傅君识,的的确确比他胸襟要广阔得多。
他抬头,看着荣光不再的宣王府。
府中野草丛生,花儿因为没人打理,开得肆意。
丫鬟小厮大抵都跑光了,那些平日里口口声声说着多爱他的姬妾们,如今也没了影儿。
经历了这么多事,他早已经看清了,荣华富贵都是虚无。
他未曾待她们真心,因此他不怪她们。
老管家看到他回来,老泪纵横,跑出来道:“王爷,您、您终于回来了!”
傅崇晟摇摇头,笑道:“李伯,我如今已经不是王爷了。”
老管家擦擦泪水,改口道:“郡王,老奴这就给您收拾东西去。”
傅崇晟点点头,“有劳了。”
看着老管家离开,他彳亍着走到一处假石前,毫无形象地坐下。
他前半生野心勃勃,好像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父皇母妃也宠爱他,因此他的一切都来得太容易。
如今向来,不过南柯一梦。
失去一切也很容易。
傅崇晟心中并无怨念与不甘,只有些淡淡的惆怅,到最后,偌大的王府,还是只有他一个人。
天空飘坠几滴雨丝,傅崇晟坐在石头上,伸手去接,他已经记不清多久没有这样安静地等一场雨了。
清凉的雨滴落到他手上,意外让人觉得舒畅。
雨越下越大,他却不想动,仿佛要与那块石头融为一体,接受雨水的洗礼。
绣花鞋踩在石板上,脚步声轻小,一柄素色水墨油纸伞款款而来,女子将伞微微倾斜,遮挡在傅崇晟头顶。
傅崇晟抬头看她,女子长发曼鬋,端秀典雅,一袭荷藕春裳,颇有几分大家闺秀的气质。
他记得这个女子,是钟卿生前举荐的沈氏,后来被他提了位份,做了夫人,替他管家。
傅崇晟问:“你怎么不走?”
沈氏说:“妾身是郡王的人,郡王去哪儿,妾身就去哪儿。”
傅崇晟自嘲一笑,“我如今已然落魄,你不必拘束于此,你若是想离开,找李伯拿些银钱,也可寻个好去处。”
沈氏轻轻摇头,“王爷可还记得我是如何进王府的?”
傅崇晟也真的认真回忆了一下,发觉自己竟还记得。
那年他出京城去其他州县游玩,遇上一家富商落魄,那家富商老爷刚病死,府中小妾连同奸夫谋夺家产,将家中小姐赶出家门。
那小姐在门前磕破了头,只求能给她点钱安葬父亲,却无论如何都求不来小妾半分怜悯。
没人肯帮她,反倒是因为那沈小姐生得貌美,招来了当地地痞流氓的觊觎。
他们对沈家小姐动了心思,却也不愿花钱去埋一个不相干的死人,便要强抢。
是傅崇晟路过,恰巧也动了想将沈小姐纳入房中的心思,便叫当地官员关押了那群流氓,替她安葬了父亲。
傅崇晟当时问她:“吾乃当朝宣王,你可愿随我回府?”
沈小姐扑通一声跪地,“殿下大恩,小女子惟尽余生绵力相报。”
傅崇晟当时对她正在新鲜劲儿上,也宠爱过她一段时日,但她不像别的女子会奉承讨巧,过不了多久,傅崇晟便厌倦了。
傅崇晟失笑,实话实说,“我当时并不是要帮你,只是因为贪恋美色。”
沈氏温和笑道:“我知道。”
傅崇晟道:“那你这些年留在王府,恩也报完了吧,不用再跟着我了。”
沈氏蹲下身,衣裙沾了污泥,她却毫不在意,“我知道郡王对我没有真心,当年的事对您来说,也不过举手之劳。但我的父亲却因此得以好好安葬,而我,也在这府中有了栖身之所,安然度过了许多年。”
“当初郡王没有抛下我,而如今,”她看着傅崇晟,笑得娴静,“我也不想让郡王一个人。”
傅崇晟怔了怔,这么久以来头一回露出发自内心的笑,“你叫什么名字?”
“沈素月。”
傅崇晟牵住她的手,将她扶起来。
他问:“月儿,你可愿随我去南州?”
“这次,就我们两人。”
沈素月莞尔,“自然。”
傅崇晟握住她的手,和她共执一柄素伞,两人笑着往雨幕中走去。
七月江南,烟雨行舟,细柳垂垂,碧水萦洄。
桥畔捣衣声连片,伴随着江南女子特有的吴侬软语,民风淳朴,温婉多情。
郭宥来时,温令宜正和邻居大娘一起学着新的绣花纹样。
温令宜见了他,眉眼含笑。
还不待开口,邻居大娘就调侃道:“哎哟,令宜丫头哟,你看郭先生隔三差五就跑来,也不嫌累得慌,要不要大娘帮你问问,啥时候将你娶过门呀?”
郭宥来这边之后,在温令宜的帮助下,寻了一处好地儿,拿着手头的钱盖了两间房舍做学堂,因此这一带的人都习惯唤他郭先生。
江南民风淳朴,这里的人热情大方,即使是开着男女之间的玩笑也无伤大雅。
温令宜脸颊微热,“邵大娘。”
郭宥却是笑道:“那要不大娘您帮我问问,她什么时候嫁我?”
“你看,这小伙子,多实诚。”
这两人自是郎有情妾有意,但是经历了这么久的分别,两方都不急于这一时,打算等温也回来了,要让他当面看着妹妹出嫁。
温令宜放下绣活,脸上余红未消,问道:“你怎么来了?”
郭宥将手中的一个食盒递给她,“这是我娘做的南瓜饼,上次她见你爱吃,因此这次特意多做了些。”
温令宜也不忸怩,笑着接过食盒,“那便替我谢过伯母了。”
同郭宥道别之后,温令宜也准备回自己家,她提着食盒,踏过桥上的青石板,风携杨柳拂过青丝,沾了几分带水的温柔。
行至桥头,温令宜突然顿住。
眼前男子身形修颀,眉目清隽,比一年前又高了不少,看向她时,眼神却一如从前般温柔。
温令宜鼻子陡然一酸,咬咬唇努力抑制住眼中的泪水。
温也眼眶也红了,却笑着向她伸手,“傻丫头,不认识我了?”
温令宜三步并两步跑过去,猛地扑进他的怀里,泪水夺眶而出,“哥......”
“你终于......回来了。”
温也看了看身边的钟卿,轻拍着温令宜的后背,温声道:“嗯,我们回来了。”
愿所望终有归宿,深情不曾辜负。
第一百二十三章 番外(1)内子有点凶
温家大院外锣鼓喧天,不少孩童围在迎亲的队伍身边唱着新婚的歌谣,杨柳河畔,一阵欢声笑语,慕桑正拿着大袋子给他们发糖果。
郭宥穿着茜红婚服,发冠高竖,仪表堂堂。
邵大娘今日也穿得喜庆,笑着对一旁的云越道:“小哥,快点叫你们家公子赶紧把新娘背出来呀。”
云越从五毒山匆匆赶回来,就是为了赶来看一看温也妹妹出嫁。
据说是因为当时他的世兄顾熠原本要跟阮七举行婚宴,江湖请柬都发出去了,结果阮七却逃婚了。
现在整个天刀门又在四处派人去找他们的门主夫人,云越一时半会儿看不到顾熠成婚,便先来这边凑凑热闹。
听了邵大娘的话,云越连蹦带跳地跑进后院里去找温也。
此时温令宜已经由当地的十全老人梳妆完毕,她身着大红喜服,发上点翠蝴蝶振翅欲飞,红玉珠步摇缀金色流苏,鎏金璀璨,炫目夺人。
敷粉细腻,口若含朱,画的是江南特色的远山黛眉,发髻高挽,已初具新妇模样。
这一套发饰头面是钟卿所赠,衬得她娇艳万分。
温令宜起身,走出门,对温也和钟卿行了一礼,温也扶起她,“妹妹今日真好看。”
温令宜微微一笑,眼圈却有些泛红,“哥哥。”
温也道:“以后就是大姑娘了,嫁人应当高兴,怎么还哭了?”
温令宜吸了吸鼻子,“要不是哥哥和景迁哥,我只怕早已在北荒熬成了一堆枯骨。”
温也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傻妹妹,那些都过去了,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应当高高兴兴的,知道吗?”
温令宜点点头,她从前在方氏手下几次命悬一线时,万万想不到还有今日。
能远离是非之地,在这个景色秀美,风情婉约的地方定居,还能和哥哥有再见之日,现在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而且,她看着钟卿和温也交握的手,心里不由得感慨。
此前她一直觉得惟有一名心地善良、美貌聪明的女子,才能配得上她哥,做她的嫂子。
而如今这嫂子虽说是个男子,但秉性与她所想的也大差不差,最重要的是,她从未见哥哥这么喜欢一个人。
她是一个传统的女子,对男子之间情爱之事本是不太能接受的,可是她却在哥哥和景迁哥身上看到了一段相濡以沫的感情应有的样子,她突然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单单囿于男女的感情未免有些狭隘。
温令宜感到很是满足。
此时云越兴冲冲地跑进来说:“公子,迎亲队伍在催了,让您赶紧背着四小姐出去呢。”
温也走到温令宜前面,给她盖上盖头,转过去蹲下身,“妹妹,上来吧。”
温令宜笑着应了一声,双手搭在温也肩上,被温也背了起来。
从卧房到垂花门前,再到前院,温也背着妹妹,钟卿便一路跟在她身边默默陪伴。
郭宥早早从马上下来,看到温也一行人出来,赶紧走过去。
“二位兄长。”郭宥向他们行了一礼。
温也将温令宜背到轿门前,邵大娘将人接过去扶进花轿。
温也这才回头看郭宥,对他说:“少舒,我就这么一个妹妹,以后就交给你了,你可不能辜负她。”
郭宥认真道:“兄长放心,我定会好好爱护令宜的。”
温也点点头,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上马吧。”
郭宥随即上马,迎亲队伍吹响唢呐、敲着锣鼓,在孩子们的笑闹簇拥中跟着离去。
方才温也还叫温令宜别哭,这会儿看着远去的迎亲队伍,自己倒是止不住红了眼。
从小一起长大的妹妹出嫁了,还是自己亲自将她交给了另一个男人,心中百般滋味,也只有自己能清楚。
钟卿握住温也的手,轻声道:“他俩也是好不容易走到一起,一定会好好的,你啊,就别操心了。”
温也点头,笑道:“走吧,我们也去郭家吃喜酒。”
“好。”
郭家这边也很热闹,郭宥现在是教书先生,又与本地四邻相处得好,因此来吃酒的宾客不少。
新娘下轿,邵大娘将新娘子扶出来,郭宥就站在一边,两人手里各握着牵红两端,中间大红花球喜缔良缘。
迎进正门,跨过火盆,绕过照壁,过一截走廊便到了前厅。
郭母早已在高堂之上做好,笑意吟吟地看着一对新人走来。
落后几步的温也和钟卿也到了,两人被迎上了侧座,听着宾客赞叹天公作美,成就一对金玉良缘,心里也很高兴。
待到新人就位,司礼便念起了誓词: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桃之夭夭,有其蕡实。
之子于归,宜其家室。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此证!”
司礼念完,宾客纷纷拍掌大喝,“好!”
待到掌声过后,司礼又道:“吉时已到!”
“一拜天地!”
一对新人在高朋满座的喝彩中携手拜了天地,又拜了上座的郭母,随后郭宥牵住温令宜的手,带着她转身,两人朝着侧座的钟卿和温也跪下。
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惊诧,赶紧要将一对新人扶起来。
郭宥却道:“这是我跟令宜的意思,对令宜来说,长兄如父,二人都是令宜的兄长,也是我的兄长,因为有了你们,我们才能有今日,所以,这一拜,你们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