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斯涵又道:“活下来,就当陪陪我,好吗?”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最少……最少看我坐上皇位,在最高处与我并肩的人当是你、我也只想是你。”
萧竹如同哄孩子般拍了拍姚斯涵的后背,他抬起手,用因写字而满是老茧的指腹拭去姚斯涵的眼泪:“别哭。”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晋书·列传三十九》。
想了一下,还是日更到存稿没了吧==
第31章
姚书会刚得了小虎作为宠物,还未与其磨合,温止寒肩膀又有伤,故而两人就算对鬭兽做了他想,也是有心无力。
既然夺魁无望,姚书会干脆忙里偷闲地欣赏起辟寒谷的景致。
温止寒见身边人似乎无甚聊赖,问到:“我知此处有温泉,一同前去如何?”
姚书会下意识想将马鞭扔给下人,在做出动作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个伶人,不该有这样的习惯,只得顺势将马鞭空甩了几圈,笑答:“恭敬不如从命。”
辟寒谷是皇帝的行宫,有温泉的地儿并不在行宫之内,它紧挨着辟寒谷,是前朝的馆驿。
太康的建筑风格与前朝迥异,自万兽祭成为太康每年盛事后,就将前朝馆驿拆除,打算将其扩建成辟寒谷的一部分。
工匠发现地面有热源源不断传出,这才禀了当时的皇帝,将这里改作数眼温泉池,命名为“浮清苑”。
姚书会听着温止寒娓娓道来,频频点头。突然他竖起食指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他将脑袋凑到温止寒耳边道:“你听,什么声音?”
温止寒听见自丛林里传出的声声,他明白,这是撞见有人野合了。
姚温二人早已下了马,此时正信步赏景,因此并未发出多重的脚步声。丛林中的两人似乎很是投入,没有发现也在情理之中。
只是……这□□声似乎有些耳熟——就算此时对方说的是语不成句的求饶,也足以听出声音之无暇与干净——
萧竹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每当他作了一首诗或是词,为他表演的乐人总要央着他先唱一遍,以求一饱耳福;温止寒有幸听过一次,果真如风吹松林、佩环泠泠,令人听之难忘。
姚书会的嘴唇贴到了温止寒的耳垂,他问:“云舒想不想知道是谁?”
温止寒凭借□□声猜出其中一方是谁,可他对另一方更好奇。
但他所受的教育不容许他此刻去窥探别人的隐私,他迟疑许久,终究没有点下头。
看到温止寒欲言又止的表情,姚书会心下了然,他坏笑着,做了“等我”的唇形,闪入草丛。
温止寒伸手去捞这顽劣的少年,捞了一手空。
不过片刻,姚书会就回来了,他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萧竹一片痴心倒也没有错付。”
这么一说温止寒就知道是谁了,他沉默地揽过姚书会,带着对方往温泉的方向走——他不想提起姚斯涵,那是他的梦魇。
大抵是为了让达官贵人们刮风下雨时也能享受到温泉,故而泉眼所在地还像模像样地搭了宫殿,也算做是室内温泉。
浮清苑门口守着两名侍卫,见是温止寒,恭谦有礼地放行了。
姚书会笑着打趣道:“温酒官的脸倒是比令牌好用。”
温止寒接上了这个玩笑:“你要看上了,剥下来给你当令牌用如何?”
两人笑作一团。
入门处站着两位手执托盘的宫人,她们见有人到来,轻声细语地问为首的温止寒需要些什么。
温止寒朝姚书会扬了扬下巴,得到了否定的回答。他挥挥手,让宫人们各自退下不必伺候。
宫人们原先所站的地方一左一右摆了两个半人高的秃鸭状紫铜香炉,焚烧檀香所产生的烟气从鸭嘴中冒出,与温泉的雾气相映成趣,衬得整个堂室雾蒙蒙一片。
姚书会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陶醉地眯起了眯眼。
等他回过神来,温止寒已经三下五除二地解了衣服,入了池。
姚温两人都出身偃都,洗澡皆是粗犷型洗法,但姚书会自小生活在王府中,不论是洗澡还是泡温泉都不习惯下人伺候,这会反而有点放不开。
见姚书会还在岸上,温止寒不禁催促道:“快些下来,别同老龟似的。”
姚书会迟疑半晌,才道:“云舒转过去可好?”
温止寒好笑地闭了眼转过身,就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脱衣声以及哗啦的下水声。
大概是因有水做遮掩,下了水姚书会反而不扭捏了,他脑子里不自觉地冒出了许多捉弄温止寒的鬼点子。
他游到温止寒身边,温止寒闭着眼将手放到姚书会背上,准备为对方搓背。
姚书会心道温止寒不愧是端方君子,把非礼勿视贯彻得仿佛铁律,但他并未说出心中所想,只鞠起一捧水,瞅准温止寒的脸泼了过去。
温止寒被这少年的突袭搞懵了,他呆呆地不敢睁眼,姚书会一时急道:“云舒快睁眼泼回来呀。”
温止寒睁开眼,入眼是少年恣意洒脱的笑容,他也笑了笑,如姚书会所说将水泼了回去。
两人在水中如嬉戏般打成一团。
温止寒挥臂分水前进,姚书会追着他,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
不曾想温止寒一下子沉入了水底。
姚书会以为因为温度过高,温止寒受不住热气,伸手便要去捞。
温止寒一下子冒出水面,笑出了声。
嬉闹中,姚书会脸上的□□眼角处卷了个小角,温止寒摁住他的肩膀,轻声道:“别动。”
温止寒凑近对方,本欲抚平那一处不属于姚书会的褶皱。
此时天色正好,姚书会的脸仿佛被镀了光,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赏心悦目。
温止寒从没想过他会在二十几岁还干这种和人戏水的幼稚事,大概这便是“色授魂与,心愉一侧”①。
意识到这点时温止寒一时恍惚,他已经分不清他看中的是姚书会本人还是覆在姚书会脸上那张精致的面具。
姚书会脸上的□□仿佛在跟温止寒作对,那个褶子始终存在。
温止寒叹了口气,有些懊恼地道:“方才玩太疯了,我帮你重新贴过罢。”
姚书会乖顺地嗯了一声,两人换了个位置——姚书会的后背朝向门口,这是为了防止有人突然进入,他原本的模样被看了去。
他脸上的假面被揭下,露出了原本的脸。
明明已非绝色,温止寒的视线还是不自觉地迷失在姚书会清亮的瞳中;他想,必然是蒸汽太热,熏得他转不动眼珠子。
面具很快就被妥帖地粘回姚书会脸上,温止寒为了掩饰自己方才的失态,开口询问道:“我帮你搓搓?”
姚书会自然惊异,问:“云舒还会这个?”
温止寒靠在温泉池的内壁,整个人都显得懒洋洋的,他说话时没有提着气,声音听着软绵绵的,他边搓边答:“我父亲喜欢我为他搓背。虽然他去世时我年纪尚小,但‘童子功’往往比长大了再学习的功夫更厉害,不是吗?”
温枕檀在世时虽为一方司酒,但他为官清廉、生活节俭,家中也甚是清贫,平日里洗澡大多到河里随意洗洗。
只有每月发俸禄的时候,温枕檀才舍得拿出家中的大木桶,烧上一桶热水,泡上大半天。
每到那时候,温枕檀就会让还不到木桶高的温止寒为他搓背——温止寒站着够不着,温枕檀便备上一块半人高的板凳,或是一把把温止寒捞进水中。
他每每都会逗得温止寒咯咯大笑,也不知是让温止寒为他搓背还是与温止寒玩乐的同时与他一同享受那一桶热腾腾的水。
往往半个后背都没搓完,温止寒衣服连着人就都湿透了,他也在那个时候就学会了凫水。
温止寒仿佛透过自己骨节分明的手看到了那段美好时光,他多想再回到那时,哪怕一天也好。
他想起几天前姚镜珩尚未说出的、他父亲的死因,这让他无法不在意。
他想,等回到盛京,定要向姚镜珩问个清楚,也算了结了自己一桩心事。
思绪翻飞间,温止寒手上力度一下子没控制好,下了重手,搓得姚书会倒吸一口气,发出了“嘶”的痛呼声。
因温止寒手法娴熟,姚书会本被对方搓得昏昏欲睡,这回却是清醒了。他划了几下水,游出两步远,回过身笑问温止寒:“云舒可是累了?”
温止寒仿佛心事被撞破,心虚地问:“弄疼你了?”
“云舒这握笔的手怎会弄疼人?”姚书会游至温止寒身后,“我与云舒换个位置罢。”
温止寒也没推拒,任由姚书会游到自己身后。
温止寒的后背因为伤痕变得不再光滑,甚至有些凹凸不平。
姚书会抚上对方的后背才知,那些旧伤摸着比看起来更触目惊心,他甚至不敢用力,唯恐再次弄痛对方、或是让对方想起那些曾经的皮肉之苦与精神羞辱。
抛去对方为了早日见盛世,孑然一身在官场上苦熬七年的经历不说;早年丧父、经受贵人折辱的经历也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
没有人会在意,在那霁月风光的外表下,潜藏的是累累伤痕。
姚书会心疼得无法呼吸,他在心中暗暗立誓,他一定要让姚斯涵付出与温止寒同等惨痛的代价。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温止寒奇怪地转过头,不曾想一头撞进了一个太过温暖的怀抱中。
温止寒正想说点什么,却被姚书会用手指抵住了唇:“云舒什么都不要问我。就当是我矫情,让我抱一抱吧。”
作者有话要说:
注①:出自《上林赋》[汉]司马相如
第32章
鬭兽的魁首最终由姚斯涵摘得,他如获至宝地捧着那枚犀角制成的吊坠坐回高台上。
他身侧坐着的便是萧竹,他凑到对方耳畔,轻声说:“待天骄结束,我将两样彩头一同送你,祝我的郎君岁岁平安常康健。”
萧竹只是宠溺地笑着劝道:“还是保重身体为要,切莫在天骄上太过透支体力。你的心意我已经收到了,你若是将那把象牙刀送我,我却举不动它,岂不是尴尬?”
姚斯涵哈哈大笑,但说话的声音仍压着:“我将舅舅连同象牙刀一起举起,也算舅舅举过了罢?”
萧竹心中暗笑,却佯装嫌弃姚斯涵不正经一般撇开了脸。
就在这时,雄浑的鼓声从场边响起——这是天骄开始的号角。
姚斯涵抱起萧竹:“今日再带舅舅闯一闯这树林。”
站在一旁的姚书会将两人的谈话听了个全乎,被腻歪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温止寒坐看参与天骄的人一股脑往林间去,仰起头问姚书会:“你喜欢那把象牙刀吗?”
“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不喜欢。”姚书会答,“但我想得到它,把它送给云舒。”
人已经分散地进入林间,高台上仅剩姚温二人。
温止寒没有对姚书会上一句话作任何回应,只道:“走罢。”
两人并辔而行,他们都清楚,要想在天骄拔得头筹,就得猎大型动物。
但大型猎物并不是随处可见的杂草,发现是需要运气的,而天骄又早有规定:搜寻猎物不可动用侍卫。
因此在天骄上夺魁不仅仅需要实力,还需有一定的运气。
但姚书会一路秉承着“蚊子虽小也是肉”的原则,不放过路过的每一只小动物。
一个上午过去,他已经数不清自己拉了多少次弓、又猎杀了多少动物。
天骄的参与者猎杀了动物,一般都会交由林中的侍卫,让其搬回——
天骄为期两天,在这期间,高台下原先供乐人舞者表演空地会摆上许多木架子,被暂时用来存放小型猎物;至于大型猎物,往往直接堆在地上。
待盘点完毕,确认了魁首,那些猎物才会被拉走使用。
临近晌午,他同温止寒出了树林回到高台。
空地的木架子上已经摆了琳琅满目的猎物,甚至有不知从何而来、还未完全断气的鱼,在姚书会经过它身边时还扑腾了几下。
姚书会注意到,每个人的箭长得各不相同,箭上或箭尾都做特殊标记,唯独他没有。
他指着一支很漂亮的银色羽箭偏头问温止寒:“为何这些箭会有这么多讲究?”
温止寒答:“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万一哪支箭被圣上看中,也算在圣前露了脸;若是被同僚看中,也能有个点头之交。”
姚书会觉得有些好笑,他不知这个规矩,未加修饰的箭在一众花里胡哨的箭中反而朴素得显眼。
温止寒却觉懊恼,倒是他疏忽了,只有最漂亮的箭才配得上姚书会的英姿。
他想了想,走到姚书会猎杀的那堆猎物前,拔了几根黑脸琵鹭的羽毛,对姚书会道:“还未到午膳时间,你在此等我片刻。”
说罢,他唤来宫人,骑上对方牵来的流霞骢便往密林里去了。
姚书会百无聊赖地数起了猎物——目前他的猎物最多,姚斯涵第二,两人差距并不大。
看来姚斯涵早晨的那番话并非吹牛,对方的确觉得夺个天骄的魁首犹如探囊取物。
不多时,温止寒就回来了,姚书会忙走上前去询问道:“云舒肩膀上的伤要紧么?”
“早就结痂了。”温止寒朝身后举着托盘的宫人招了招手,“看看这个,喜欢么?”
托盘中是染过色的黑脸琵鹭羽毛,羽毛主体被温止寒染成了月白蓝,仅余末尾泛着淡淡的黄。除此之外,羽毛不知被镀上了什么东西,似为其覆了一层膜,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光彩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