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桌上气氛一时静谧,几人各怀心事饭菜倒是一口没动,周大伯敲打完了扫了儿子儿媳一眼,才敲敲筷子道:“吃饭吧。”
周大娘暗自叹了一口气,余光看了看周大伯的脸色才端起饭碗。
*
镇上的集还没散,但行人少了很多,周禾带着两筐鱼随意站到了一处空地,柳儿拉着江现离的大手立在了身后。
三人刚下马车就吸引了大家伙的目光,周禾面容清秀,乌黑的眸子微颤,日光投射下来照亮他暖白的皮肤,仿佛玉质一般温润。身后那个高大的男人步伐稳重但神色冷漠,五官本是英俊的,却无端增加了寒意让人不敢靠近。
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旁边玉雪可爱的男童向前走,穿着也和其他人不同,里衣当外衣引来不少打量的目光。
刚站了半晌就有人过来询问,周禾还没等回答,身后铺子走出来几个伙计,小跑到他跟前道:“哎呦,你是不是上次卖红毛鲤子的小哥?我们酒楼定的鱼没送过来,你这里有多少条我都包了,正好救急!”
见他匆忙的样子周禾攥紧袖子看了看先开询问的那人,抱歉得说:“对不住,是这位大婶先来问的,您要几条?”
那个妇人也是好说话的,张嘴回:“我就要一条炖汤,给我来一条吧。”
周禾收了三文钱递给妇人一条鱼,竹篓里剩下的二十八条都卖给了小伙计,这次照旧是背篓也被收走了,伙计数了一百零四个铜板装到钱袋子递给他,“你这鱼个头大卖得还便宜,真是来得及时!”
“您客气了。”
周禾呼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嘴角上扬,今日真是运气好,白得了鱼又赚了钱。
此时也没什么事做,环顾四周才发现周围人都在暗暗打量他们,目光里有好奇有疑惑,被人盯着的滋味儿不好受,周禾的脸腾得一下就泛了红,想赶紧离开这里,不自觉地侧身凑近柳儿和江现离,小声儿问:“江大哥,鱼卖光了,我们回村吧。”
江现离点点头,就听路过的一个小童脆生生的声音响起:“娘,那位叔叔为啥穿着里衣出门啊?”
“别胡说,快走吧。”
那对母子走远周禾才睨了一眼江现离,这身打扮确实不适合穿出门,而且白衣服容易脏,家里也没有换洗的衣裳,恐怕得再买一套了。
周禾心里盘算一下银子,约摸够做一身衣裳的,才主动扶着江现离的手臂道:“江大哥,我们难得来一趟镇上,先去趟布庄吧,给你买一套换洗的衣裳。”
江现离感觉周禾抓着自己的胳膊的手微微发热,说话时声音低低的,呼吸洒在自己颈间,让他没由来的僵硬一瞬。
周禾说完见他没回应不解地眨眨眼,低头暼见自己的手才反应过来,顿时松开手背到了身后,抿抿唇说:“抱歉,江大哥牵着柳儿吧。”
他回忆起江现离不喜欢被别人触碰,刚刚卖了鱼赚了银子太开心了才忽略了这一点。
柳儿被爹爹拉过来交待好好照顾江叔叔,跟上爹爹,周禾才拉起他的另一只手往不远处的布庄走去。
江现离手臂上的热度消失了,他听了周禾的道歉只是拧拧眉,好端端的为何要道歉?
下一瞬柳儿软嫩的小手就攥住了他的小指。
周禾没有过来扶他。也许是有什么顾忌吧。他没有深思,被父子俩带着进了一家布庄。
来了客人老板娘挂着笑热情地迎了上来,但不善的眼神从上到下打量他们一眼就明白了,这几人穿得不伦不类的,有穿里衣的有穿打补丁的短褂的,看样子就是买不起好料子的人。
她脸上的笑瞬时不见,问:“几位要看什么料子?”
周禾被问住,他不懂这些,只能猜出自己身上的是粗布,江现离身上的是上好的棉布,店里的料子各式各样的,他也分不清,只能回:“麻烦您拿最便宜的衣裳料子过来吧,我看看。”
老板娘回身翻了个白眼,暗道果然是穷人,她随手拿出一匹布,看样子纹路粗糙针脚稀疏,上边还有毛刺,“这是粗布,三文钱一方。”
周禾试着摸摸摇摇头,料子粗又磨手怎么能做贴身衣物呢,“老板娘,还有其他料子吗?”
“有啊,还有这个云布,六文钱一方。”老板娘眼睛毒,一照面就发现眼前这个俊俏的小哥不像懂行的,后头的高大男人虽说穿得比他好,但是眼睛呆直,许是个睁眼瞎,这样的人是最好糊弄的,再穷的人也能炸出油水儿!
这块布看样子软一些,不过摸起来还不如身上的粗布,怎么这么贵?
周禾还在犹豫,江现离闻言低头悄声说:“柳儿扶叔叔过去。”
他走到柜子前摸到那匹布,只是捻了几下,心里就有了准,“这匹不是云布,老板娘换一匹吧。”
“你懂布?”老板娘半信半疑晃了晃手,见他确实看不见才沉下脸反驳道:“村里人都来买云布做衣裳,价格也不贵,现在只剩这匹了,你们买不买?”
周禾不出声后退一步怯怯地问江现离:“江大哥,你懂料子吗,这布值六文钱吗?”
“放心,这布绝对不是云布。”江现离拍拍他的胳膊,又捻了捻那两匹料子,肯定道:“这匹布是粗织布,另一匹是毡子布,两种都不适合做衣裳,老板娘还是诚信些拿云布来,价格合适我们就买了,若是你不想做我们这份生意,布庄多得是,我们去别家,只是你这店里欺瞒顾客……”
老板娘越听眼睛瞪得越大,抹了把脸心想这是碰到了行家!
她赶紧赔笑,有钱赚就行,立马去后屋拿来了真正的云布,江现离示意周禾去看看,果然柔软许多,比他和柳儿身上的料子好。
最后谈妥四文钱一方,花了十八文给江现离做了身衣裳,三日后能来取。
周禾了了一桩事翘起唇角,阳光落在透白的眼皮上,被浓深的长睫舀起了一丝碎光,他攥着剩下的铜板做主要给柳儿买个糖人。
柳儿蹲身认真的看着老师傅手里的糖人,周禾跟在江现离身旁,此时此刻睁着那双黑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江大哥,你真厉害,你怎么能分清那些料子的?若不是你在我可就被骗了。”
江现离抱臂摇摇头,他看不见周禾的表情,听他轻快的声音就知他很高兴,但却无法回答他的问题。
刚刚只是下意识的脱口而出那些话,明明什么都没想起来,但却对那些布料很熟悉。
没等他回答,就听周禾惊讶地猜测,“江大哥你是不是想起什么了?难道你原本是织布的小工?”
作者有话要说:
江:“你咋不猜我是开布庄的大老板?”
第10章
那日从镇上回到村里,江现离头疼发作,周禾急忙找来老大夫,针灸过后他睡了两整天,直到昨日江现离醒来时眼睛仿佛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轮廓了,在外头光亮的地方不再是红彤彤一片。
周禾替他开心,虽然还是没想起什么但起码眼睛能复明了。
“江大哥你能看清屋里有啥吗?”周禾指着屋内仅有的几件摆设让他辨认。
“只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具体的样子。”江现离侧头看向周禾,只能辨认出眼前人比自己矮大半头,看不出五官。
周禾会心一笑,“没关系,慢慢来,江大哥你歇一会儿吧,我去干活儿,有事叫我和柳儿。”
他把江现离扶到床边就拉着柳儿的小手去了院子。
柳儿捧着蚂蚱笼,里头几只蚂蚱正在吃小虫,又把挖回来的蚯蚓喂给几只小鸡,小鸡们一见虫子都扑闪着翅膀跑过去,稍微大的那只一口就叼住了一条蚯蚓,旁边两只去啄却被它躲过去了,笼子不大,几只小鸡到处乱跑你追我赶。
“快去啄!”
“小黄快跑!”
柳儿看得起劲儿,在旁边挥着小手给小鸡们加油助威。
周禾往那边望了一眼随即弯起眼睛,柳儿开心他看着也高兴,边留意那边的动静手中的动作也没停,一根根柳条在他的手里像是柔软听话的绳子一般,来回交织几下,筐底就成型了,房檐下已经凑够十个筐了,等再编两个就能拿去卖了。
院子没有阴凉,柳儿被晒的脸蛋酡红,额头出了汗,颠颠地跑到周禾身边纳凉去了。
“玩累了吗?咱们小声儿点,让江叔叔休息。”周禾竖着一根手指在唇边,把柳儿抱在怀里,笑着给他擦擦汗揉着他的小肚子逗他:“一会儿爹爹做鱼肉饼,给柳儿补补,快快长大。”
“爹爹真好。”柳儿额头蹭蹭周禾的下巴,咯咯笑着钻进了爹爹怀里,抓着一根柳条逗蚂蚱笼里的蚂蚱。
屋外安静了许多,屋内江现离脑袋昏沉后脑抽痛渐渐停了,不知不觉地阖上了眼。
他身上没什么外伤,一些擦伤早都好了,只是后脑还是会不时传来阵痛,睡不安稳。
睡梦中传来一男一女的争吵声,远远地听不清楚,只听一声花瓶的脆响,女人尖细的嗓音喊着:“你要是把他们母子接回来,我就跟你和离,带着离儿离开这,让你再也看不到你的儿子!”
“夫人,唉,你又何必逼我呢!”男人低吼着:“孩子何其无辜啊!都是我的骨肉!”
“呸,你这个负心汉,江同你娶我时候说的那些话都忘了吗!”女人断断续续地哭泣,不仅没等来丈夫的安慰,反而听他问:“小晚,成亲时那块玉佩你藏在哪了?”
女人闻言啜泣声停了一瞬,紧接着大笑起来,喉咙发出嘶哑地声音:“那块玉是离儿的,你休想拿走,你若是起了拿我嫁妆送给那狐狸精的心思,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是这块血玉吗?
江现离脑中思绪翻飞,想起了颈间戴着的那块玉,这对夫妻是谁?是我的父母吗?
他还想继续听但眼前越来越模糊,耳边声音越来越远,眼睛也一阵阵刺痛传来,一丝光亮也看不到了。
“离儿,你要保护好自己,别让那对母子骑到你头上!”
“娘,你别走!”
一阵风呼啸而过,最后的声音也被吹散了,江现离不由呼喊:“娘!”
周禾正在厨房剁鱼肉,听见里屋床上的声音吓了一跳,急忙撂下菜刀跑到屋内。
江现离脸色苍白,嘴唇不停哆嗦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侧脸滑落,身体像是要挣脱但右手紧紧地攥着床檐颤抖,周禾试见状探着靠近碰了碰他的胳膊。
“江大哥?”周禾轻声唤他,见江现离紧咬牙根,怕是梦魇了,“江大哥醒醒,你没事吧。”
江现离这副痛苦的模样周禾从没见过,他心里发怵却不得不叫醒他,怕他咬到舌头。
周禾接连拍了几下他的手臂,又去掰他抓着床檐的手指,江现离感到有人在拉他的手,干燥柔软,像是梦里娘亲的的温度,他紧紧地握住了手心。
下一刻猛地惊醒。
入目便是一个破败的屋顶,木头和柴火棍拼得棚顶破破烂烂,屋内逼仄狭小,此刻空气也像不流通一般,江现离大口地喘着粗气,胸腔内砰砰乱跳。
刚刚梦里除了那二人的名字什么消息也没留下?江同和小晚是自己的爹娘吗?
江现离后脑一阵刺痛袭来,下一瞬被一道柔柔的声音唤醒,这才侧头看见跪伏在床边的周禾。
一抬头便对上了周禾朝他看来的眼睛,那双眼黑亮又圆溜溜的,双眼皮褶皱很深,长睫卷翘,眼尾微微下弯勾起弧度,此刻眼神里透着毫不掩饰地担心。
“江大哥,你醒了吗?”寂静中,周禾喏喏地开口,自己的手还被他攥着,边上已经泛着红印子。
江现离轻咳一声,垂眸看着周禾,他终于看清了救命恩人的模样,皮肤白透,嘴萝白唇半抿着,眼睛像猫儿一样怯怯地盯着自己,刚刚他梦魇的模样怕是吓到了他。
“抱歉。”江现离沉声开口,“我的眼睛恢复了,我能看清了。”
“真的吗!”周禾瞬时瞪大双眼晃晃五指,“这是几?”
他兴奋的样子像是柳儿逗小鸡,江现离配合回答:“五根手指。”
周禾松了一口气,这两日见江现离一直昏睡不醒,刚刚又头痛欲裂,不由得担心他病情恶化了,正私下想着要不要请镇上的大夫来看看,这会儿眼睛恢复了可算让他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
“江大哥,既然眼睛能好那以前的事也能想起来,你别担心。”
江现离点点头,自从醒来就维持平躺在床上的姿势,身上的冷汗消了才想坐起身,他挪动右手才发现还拽着周禾,肌肤相帖手心被汗濡湿,仿佛二人都没有注意。
“抱歉。”
江现离急忙松开手,倒是让周禾怔愣了一瞬,他脸色微红把手背到身后暗自腹诽,江大哥真是惜字如金,怎么只会说谢谢和抱歉?
想到这里周禾扬了扬嘴角,“江大哥你别这么客气,你刚才似是做了噩梦,现在没事就好了,可有想起什么?”
从江现离的角度能看到周禾涨红的脸翘起的唇角,额边有几缕凌乱的发丝被他随意别在耳后,许是从厨房跑过来,衣服袖口卷起,露出一截白皙的手腕,紧挨着江现离的腰侧。
周禾不仅心善模样也好。
心里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江现离眨眨眼,冷汗从眼皮滑落,他借着擦汗的机会起身避开了周禾的手,正色道:“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感谢你是应该的,只是我现在记忆还没恢复,还得再麻烦你了。”
周禾莞尔一笑,害羞地摆摆手,“我记下了,下次不用再说谢谢了,家里只有我和柳儿,你就在这安心养伤,我去给你倒杯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