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转念一想,自己现在怕是和旁边的孩子一样了,吃饭也要被照顾呢。
“周禾,谢谢。”
“你儿子叫什么名字?”
他自从醒过来仿佛只说过简单的“谢谢”“麻烦了”这几句话,周禾出神地看着对面吃饭的男人,举止有礼,吞咽的动作不疾不徐,虽然眼睛看不见动作也没有任何慌乱,好似面前不是一碗普通的鱼汤而是值得细细品味的山珍海味。
听见男人的疑问他才回过神来,碰碰柳儿的小手温声道:“柳儿,告诉叔叔你叫什么名字。”
柳儿咽下最后一口饼擦擦嘴才喃喃回:“我叫周柳,今年四岁了。”
江现离点点头,“周禾呢?”
“他是我爹爹,今年…今年十九岁!”
爹爹的事情他都知道,平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爷爷去世后就没别的人常来说话了,此刻家里多了一位模样英俊的叔叔,柳儿也觉得新奇,打开了话匣子,把村长嘱咐的事都忘了。
江现离挑眉,“年纪这么小孩子都这样大了?”
周禾闻言扬起了嘴角,柳儿也眯眼捂着嘴偷偷笑,“我和叔叔一样,也是爹爹捡回来的!”
柳儿刚来到周家时全村人都知道周禾捡了娃,本想认他做弟弟,但周老爹想了一宿还是要让他矮一辈,叫周禾爹爹。
若是这个孩子长大后孝顺自然没的说,若是长大后想撇开周家不认周禾起码父子的身份也能约束约束。
正因为周老爹的顾虑还是半大孩子的周禾有了柳儿这个儿子,村里人多口杂即使大人不说小孩子也会传言,柳儿也知道自己不是爹爹亲生的孩子。但周家对他悉心照顾疼他爱他把他养大,柳儿早就把周禾当做了自己亲爹爹,更是聪慧懂事,丝毫不避讳这件事。
刚刚他话一出口江现离就懂了,真的有人天生心地良善,不牵扯利益也能无私地发善心,不管自己条件如何遇见被遗弃的小孩还是快丧命的大人都会救。
他顿了一会难得换了副表情,故做轻松地问,“柳儿年纪小叫周禾爹爹,我虚长几岁,该怎么称呼周禾呢?”
作者有话要说:
柳儿懵懵:“叔叔也想叫爹?”
第8章
他只是开玩笑,倒让周禾红了脸,想了想回:“江大哥叫我周禾就行了,你现在眼睛看不见还是不要到处走动的好,平日里有事可以叫我和柳儿。”
周禾嘱咐了几句又想起老大夫的话,安慰他,“大夫说你的眼睛不碍事,过几日就能好了,你别担心。”
“我知道。”
一盆鱼汤被几人吃得干干净净,周禾暗叹江大哥身量比他高胃口自然比他大,一顿饭就吃了两个半饼子,那点儿粮食大概撑不了一个月了。
下午柳儿和周禾照例去河边捞鱼编筐,本想让江现离在家里休息,但他执意要跟着一块去,说是躺了好几日了也想活动活动,而且可以帮他们提东西。
柳儿主动拉着他的大手,“爹爹,就让江叔叔跟咱们去吧,河边可好玩了能捞小鱼抓蚂蚱!”
左右让他留在家里也干不了活儿,周禾思量片刻就点头同意了。
一路上周禾和柳儿都在提醒他脚下哪里有石头土块,柳儿攥着他的小指带着他挑着平坦的路慢慢走,慢悠悠地走了两刻钟才到河边。
周禾蹲下身和柳儿刨土挖蚯蚓,江现离穿着雪白的里衣黑色靴子站在柳树下,更显修长挺拔,把旁边的一大一小都显得娇小了许多。
这副打扮和村里人不同难免显得奇怪,河边抓鱼的几个汉子注意到他们,不时往那边望望。
一个黝黑的汉子摇摇头嘀咕,“那男人看着就不像村里人,我看周禾这回走大运了!”
“我都听说了,那人失忆了,啥时候想起来还不一定呢,我看这是个大麻烦,留他在家得给他多花不少银子呢!”
“周禾身子好些了日日来抓鱼,不找点吃得怕是又得挨饿。”他说着指指自己的头:“我看周家小子傻怕是脑子有问题,救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啥条件。”
另一个矮瘦汉子砸吧砸吧嘴,像那几个长舌妇一般偷偷凑近说:“我听媳妇说,周禾日子过得紧,唯一的亲戚也不帮衬,哪有姑娘想嫁给他啊,说是有媒婆看他模样好,要把他说给别的光棍汉子呢,我看可行,只不过那个拖油瓶可没人要喽。”
“真嘞?”汉子斜着三角眼正想多问几句,余光暼到了树下的江现离,他一甩手递了个眼神,“少说几句吧,那个男人在那儿。”
“我说两句怎么了,村里人都这么说。”
几个汉子还在嘀嘀咕咕眼神偷偷往这边瞟,仿佛认为地方空旷他们听不到,殊不知这些话一字不落地传到了江现离的耳朵里。
他虽然看不见但也能猜出来那些人用怎样嘲讽又不屑的眼神看着周禾,甚至把他当成了全村的笑柄,原因只是因为做了两件善事,救了两个人。
本来平静的内心像是被投了一颗石子瞬间泛起涟漪,他扶着柳树坐下侧头听了片刻,周禾已经放了两个竹篓在水里等鱼上钩了,柳儿也传来几声笑,似是没听见那些汉子的话。
江现离双眼微眯,眼前还是红彤彤一片看不出轮廓,他垂头沉吟半晌,就听那些汉子说道:“周禾那边有鱼,去他那边捞!”
他本不是会管闲事的人,但这会儿突然起了兴趣,嘴角微勾沉声喊:“周禾,旁边几位叔伯看你辛苦说要把手里的鱼给你,你和柳儿歇歇吧。”
河边的人都被这一嗓子吸引过去,周禾正在放篓抹抹头上的汗不解地看他,什么时候说过,他怎么没听到?
那几个汉子正拎着鱼篓往周禾的方向去,闻声一愣,见周禾和柳儿已经朝他们看来,不由得面面相觑,谁也没出声。
周禾正要摆摆手拒绝,江现离提醒道:“几位叔伯,刚才你们商量的话我都听到了。”
其中一个干瘦的汉子神色僵硬,他刚刚只说了坏话,不免亏心刚要否认暼了一眼江现离的脸色抖抖唇又把话咽了回去。
另一个汉子梗着脖子道:“我们啥时候说要送鱼!”
“嗯?”
“我明明听到你们说周禾辛苦,养家得花一大笔银子呢,你们打的鱼多才说要送他们父子的。”江现离揉了揉额角反问:“难道是我听错了?你们的话还有别的意思?要不当着大家的面再说一遍?”
“你!”
他把话都堵死了怎么说都是他有理,而且这几个汉子背地里说的坏话又不敢当着周禾的面重复,咬咬牙犹豫片刻只能舍了背篓里的鱼。
没想到几句话就被这男人摆了一道,看样子还真不是老实人。
三人的背篓里起码有十几条大鱼,这会儿心里不情愿地递给周禾,面上还要摆出关心晚辈的样子,“小禾啊今日鱼多,我们打上来的都给你,也算是代表村里人帮帮你救回来的那个汉子,你别客气哈。”
周禾撑着膝盖起身,蹙眉推拒,“使不得,各位叔伯的心意我领了,我不能收。”
天气这么热,大家也辛苦,他哪能占便宜呢,况且周禾觉得和这几个村里人还不熟识,不能拿人家的东西。
“这……”
几个汉子悄悄暼了江现离一眼,见他微垂着头面色平静,右手拽了一根柳条有一搭没一搭的晃着,像是不在关心这边的情况。
瘦小汉子心思活,也不想吃亏,话锋一转说:“唉我就知道周禾不是爱占便宜的人,既然你不要那我们就收…”
话音还未落就听一声清咳,江现离扶着柳树起身向前迈了一步,柳儿看到立马跑过去攥住他的手提醒,“叔叔慢点儿。”
他被柳儿扶着不慌不忙地走到几人跟前,“说出口的话怎么能反悔呢,不过是几条鱼,若是不想送,就别说一些让人误会的话。”
江现离嗓音低沉刻意加深了最后那几个字的语气,无形中警告了三人不要乱嚼舌根。
矮瘦汉子闻言暗叹刚才的话他果然都听到了,没想到一个瞎子耳朵这么灵,此刻只觉得后背凉飕飕的,好在周禾一副懵懂的表情看样子不知道,他觑着眼,眼珠子乱转思量了半晌讪笑,“没误会没误会,就是要给周禾的,村长都说了能帮的就帮一把,快收下吧。”
说完也不在犹豫,招呼其他人一起把鱼倒进了周禾的背篓,两个背篓装的满满的,看样子得有二十多条。
周禾怔愣地看着大家的动作,他皮肤白,眼睛圆圆的微微瞪大,鼻尖冒着汗珠,看上去纯良又无辜,神情却轻松了不少,“谢谢各位叔伯,只是我们家也吃不完这么多鱼啊!”
“哎呦吃不完去镇上卖了,能卖三四十文呢!”
村里人也有靠打鱼打猎为生的,王大牛就经常去镇上赶集卖鱼,不过已经下午了,这会儿不知有没有去镇上的马车了。
想到这儿周禾神情没了之前的轻松,眉眼略微下沉,拉着柳儿的小手不知怎么处理。
江现离看不见周禾的表情,大概猜出他是犯了难,商量道:“我们去村里看看吧,若是有车就去镇上。”
那几个汉子没出声只盯着那些鱼,他们一早就来河边捞鱼也是用的笨方法,到了下午才捞出这几条却都送了人,今日算是白忙活了,心里忿忿面上还不能显,可是憋坏了。
周禾垂眸盯着自己的脚尖,想了想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先去看看马车了,刚一转身就见村里的车夫王大哥赶车路过,吆喝着:“最后一趟了,还有没有人要去镇上?”
“王大哥!这里!”周禾眉眼弯弯,松了一口气。
柳儿蹲在竹篓旁小声儿问:“爹爹,我们也能去吗?”
周禾和柳儿拉过勾答应他去哪儿都要带他一起的,自然不会食言,此时送江大哥回家也来不及了,不如都带上一起吧。
江现离摸索着竹篓的绳子一只手稳稳地提了起来,说:“快走吧。”另一只手被柳儿牵着跟着周禾去坐马车。
见人都走了那几个汉子眉头拧着,目光毫不客气地打量着他们的背影,后悔道:“真倒霉,被那小子抓住了把柄,好好的一筐鱼也没了!”
“周禾老实,那男人看着不像老实的,以后我可得躲着点儿了!”
正各自抱怨着,不远处走过来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诧异问,“你们说周禾家的男人醒了?咋回事?”
“哎呦周老头你可来了,你那侄子坑了我们几个的鱼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禾疑惑:“不是你们送我的吗?”
江现离点头:“对,谁坑的?”
第9章
来人正是周禾的大伯,他把锄头立在身前佝偻着背,眉头紧锁问那汉子,“那个男人说啥话了?他身子没事了?”
“好着呢!刚刚我们不过是说了几句周禾家的事,就被那男人抓住把柄讹走了我们的鱼,能卖好几十文钱呢,真是便宜了周禾!”
瘦小汉子知道周大伯和周老爹兄弟俩从小关系就差,十多年前彻底决裂了,这才说话没有顾忌。
周大伯对周禾不管不问,他们也是知道的,眼下心里窝火,发起牢骚来才阴阳怪气:“我看那男人可不是老实人,周禾这是找到靠山了。”
“他只是个外来的人,还能欺负到我们头上不成?”周大伯闻言嘴角下压左右看看道:“你们也别乱说话,省得吃亏。”
几人点点头,又嘀咕了几句才散开。
周大伯快步回家就见儿媳李元胡在院里晾衣裳,见他进门也没招呼一声,顿时觉得心里一股火噌上来,没好气地说:“饭做好了不!”
李元胡一边抖着衣裳一边应声,“在屋呢。”
他见儿媳这副不咸不淡的模样更是不高兴,那几件破衣裳还没晾完,连个眼神都没给他,自己是一家之主,自从儿子把她娶回家就没见她露出好脸色。
“都进屋,我有话说!”
周大伯用力把锄头甩到墙角,背着手气势汹汹进了屋。
李元胡暼了一眼暗道:公公又是生得哪门子气!
屋里周大娘正在端饼子,见他沉着脸进门不由得用围裙蹭了蹭手,递给他一双筷子,“出啥事儿了老头子?”
“儿子呢?还没回来?”周大伯没回她的话双眼一瞪:“你也坐下,我有话要说。”
周大娘一向以他为主,闻言喊了李元胡和周谷一嗓子顺势坐下了,等人到齐了,周大伯才轻咳一声:“周禾捡回来的男人已经醒了,失忆了眼也瞎了,都得靠他们父子照顾,他家日子过得咋样你们都知道,是死是活和我们无关,谁也别去搭理,要是被我知道有人背地里去帮忙,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丝毫没留情面,李元胡和周谷对视一眼,都知道是说给他俩听的。
周禾在周大伯眼里连个陌生人还不如,不仅对他不闻不问,而且更看不得他和柳儿过得好。
捡了个男人回家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啥条件,怕是养着养着就得饿死。
周禾的娘张月儿生他时难产去世了,是周老爹一人把他拉扯大的,不知怎得,自从周禾的娘没了,周大伯和周老爹兄弟关系就越来越差,周谷小时候很喜欢这个弟弟,但周大伯从不让他俩一起玩儿,等孩子大一些,周家两兄弟就彻底决裂了,而且田地房子都被周大伯拿走了,什么都没给周老爹留下。
周谷到现在也不明白爹和二叔为啥会反目,周大伯管得严,他也只能暗地里悄悄照顾照顾周禾,还得瞒着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