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雪在心中思量一番,斟酌着问道:“那殿下喜欢什么性子的女子?”
赵璜抿了一口茶,还真认真地想了一想,诚实道:“可能是一位温和善良的吧。”
裴朔雪有些奇怪:“殿下的性子就很是平和宽厚了,臣还以为殿下会想找一个烈火一般的女子。”
赵璜微微一笑:“本宫还真想过,可后来还是觉得性子平和温柔的更好,彼此能说到一处去,她可以懂些诗书,也可以不懂,懂得多本宫也不会觉得她有所逾越,不符合女子宜室宜家的样子,懂得少或者不懂本宫也不会觉得她粗鄙,家世也不一定要多显赫,祖上无功勋也行,本宫可以护着她,祖上就算功勋太大,陛下忌惮也无妨,本宫也能护住她,只要能平平淡淡、无病无灾地陪着本宫就行……”
赵璜说着说着有些出神,对上裴朔雪意味复杂的眼神,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老师可是觉得我想得太过圆满,所设想的生活太过平淡?”
“说到底,你不过就是要她那个人罢了。”裴朔雪没有想到看着温平的赵璜竟然也是个情种,可在此刻他忽地又不忍心去说那些家族利益、姻亲勾连的话来,他仔细想想,瞿萋好像还真的能符合赵璜的要求,若是能将他们两个撮合在一处,倒是两全其美的事,只是赵珩那里不会不知道瞿家是多么值得拉拢的对象,要怎么样才能让赵珩那只狼崽子松口呢?
裴朔雪正想着,赵璜忽地轻声道:“像老师这般的也很好。”
裴朔雪怔了一下,觉得一阵惊雷直直落在自己的耳畔,他几乎不敢相信这话是从赵璜嘴里说出来的。
偏生赵璜见他茫然的样子,还语不惊人死不休地用他一贯平和的嗓音道:“听闻老师在蜀州有一妹妹,不知可有婚配?”
裴朔雪面上不显,脑子里已经炸开了花:[真是疯了,他在说什么?他要干什么?]
[我不会这么背吧,就养了几年,还是半路养的,就又养出一个大逆不道的来?]
裴朔雪端茶的手都有些微微发抖,他故作冷静地喝了一口润喉,问道:“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赵璜却没有半点自己说了多令人震惊的话的意识,依旧一脸认真地盯着裴朔雪,盯了他半晌,才道:“本宫总觉得,老师的妹妹应当和老师相似一些,若是无婚配,本宫可以求一个她的画像吗?”
裴朔雪若是本相,此时全身的毛早就都炸了起来。
他定定地瞧了赵璜半晌,才道:“殿下,您认真的?”
“老师舍不得?舍不得……的话……”赵璜十分贴心地询问了他的意见,收回了目光,又是一副这些都是好商量的样子。
往常裴朔雪还挺喜欢他这个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性子,如今却只想劈开他的脑袋来看一看,他的脑子里到底装了什么,什么叫算了?算了是指要画像还是不要画像?什么叫做和自己相似,相似是指容貌相似还是性情相似?
裴朔雪几欲抓狂,可想着自己披了一层皮,反复深呼吸让自己忍耐下来,他想了一想,还是说了个囫囵两可的应答:“小妹身份低微,就算得殿下青眼,也只能在东宫中做一个侧妃或者侍妾,殿下不如先在平都贵女中选一个正妃?”
“啊。老师是在担心这个,本宫可以求母后给她抬一抬身份,然后嫁过来当太子妃的,母后不是偏重家世的人。”赵璜还真认真地思考了裴朔雪所提的可能性,答道:“在平都贵女中选选也行,只是怕寻不到与老师几分相似的,本宫私以为老师的妹妹会更贴近些。”
贴近谁?贴近什么?
要不是知道赵璜到现在还没有通房丫头,裴朔雪就差脱口而出地问一句“太子殿下,你不会是断袖吧?”,可对上这孩子纯洁无辜的眼神,裴朔雪又觉得说不准他说的话是别的意思呢?
裴朔雪干笑两声,敷衍道:“等年下,年下臣命人拿一副小妹的画像过来,殿下也不必等着,可以瞧瞧平都贵女可有合心意的。”
裴朔雪想着这个榆木脑袋能开窍在情字上着实不易,自己不可一下打了他的心思,不如先用个画像吊着他,然后多创造一点他与瞿萋的相处机会,指不定赵璜就能喜欢上瞿萋,自请要娶她为太子妃了呢?
“嗯。”赵璜好似也没有多么地强求,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又略坐了一会,裴朔雪脑子已经将自己翻看过的话本子情节转了又转,正愁着赵璜怎么还不走,他都没有办法去看些新的去充实一下如何做“红娘”,赵璜终于有眼力见地发现裴朔雪心不在焉,起身告辞了。
深受震撼的裴朔雪趴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戳着笼子里的兔耳朵,头疼得很,过了一会,他喊来一个小厮,耳语了几句,小厮惊讶得睁大着眼睛,可还是按照他的吩咐去了。
埋在兔子的软毛上、心烦意乱的裴朔雪没有注意一道黑影自屋檐上略过,竟也跟着着那出去的小厮方向而去。
不过一盏茶后,影卫禁心出现在瑞亲王府的书房中。
赵珩听着影卫将裴朔雪和赵璜的话一一复述,面容冷淡,叫人看不出喜怒,只是手中攥着的那颗金珠深深扣进了掌中。
“他叫人出去买了什么?”
“一些时新的男女一见钟情的话本子,还有……几件男子能穿的女装。”
赵珩手上一滑,金珠蓦地滑动卡在他的指甲缝中,顶得那指尖的软肉生疼。
“他倒是为了赵璜,什么都做得出来。”赵珩轻笑着吐出这句话,脸上却看不见一丝笑意。
作者有话说:
裴裴:不会吧,不会吧,我又养翻车一个?
赵璜:断袖?什么是断袖?
赵珩:……你最好真的什么都不懂
第71章 见雪深
裴朔雪是不会传信给蜀州让人送裴家女儿画像来平都的,且不说如今的裴家女和他有没有几分容貌和性情上的相似,裴朔雪只是借着裴朔雪这个人身份走一趟平都,可不想将这个裴家都牵扯进去,况且这是他哄骗赵璜的迂回之言,从未当过真。
裴朔雪想着,赵璜既然想要和自己这张皮相似的一个女子,那就给他一个相似的女子,反正如今这张皮又不是他的真貌,而且在蜀州的时候,裴朔雪也曾给小时候的赵珩扎小辫子去庙会上玩,因此他觉得自己穿个一次女衣也无伤大雅。
他命小厮偷偷买了两件女子衣裳后,便想着赶在天冷之前将这件事给办了,又花了银子请了一个嘴严的画师来府上,只说隔着屏风画一个模糊的影子。
裴朔雪侧坐在屏风后,青衣委地,只露出半边侧脸,眉目被粉墨屏风蒙了一层细雾,而眉目之下又被一把团扇掩着,叫人看不清真实样貌,只能凭着勾勒的线条勉强看出一点影子。
裴朔雪为了做全样子,还特意盘了女儿发髻,上头斜插着一支流苏簪子,在细微的风声中微微晃动。
赵珩坐在被帷幔、屏风重重隔着的小几旁,看着那抹模糊的影子,手腕微动在宣纸上也勾勒出无二的模糊身影,却在心中将这个人的容貌一点一点地补全。
他能想象出裴朔雪一袭女子装束的样子,因为他想象过无数次裴朔雪若是个女子,那他就不会在隔着师徒辈分的同时又要隔着男女世俗的两重枷锁苦苦煎熬。
在蜀州等裴朔雪回来的时候,赵珩曾无数次想过,若裴朔雪是个女子,或者他不是自己养育自己长大的人,这两个先决条件若是能少一个,是不是裴朔雪就能更加容易接纳自己一点,而不至于在自己向他表达爱意时将他看做异类。
可裴朔雪跑了,在他以为漫天花灯是幻影,放纵内心做了大逆不道之事时,裴朔雪便走得彻底,甚至不惜以死遁这样决绝的办法消失得彻底。
如果不是他有一双能够看清裴朔雪本来样貌的眼睛,他也同那些凡夫俗子一般以为他死了,日夜困在以为自己害死他的痛苦之中,这样就算他杀了那个流言中杀了裴朔雪的人,他的余生也将在无尽的悔恨和遗憾中死去。
在元和山的两年赵珩都不愿再回想是如何熬过来的,他更不敢想过这般的日子再有几十年,直到他老了,直到他死去,都再不得见少年时期惊羡的那个人一眼。
心思翻涌,笔墨不停,宣纸上已经留下裴朔雪的侧影,寥寥几笔虽不多,却足以见其神态。
赵珩停笔,目光投向屏风后裴朔雪摆姿势摆累了偷偷打呵欠的模样,心中滋味难辨:他实在不明白世间怎么会有这么无心无肝之人,好似什么都入不了他的青眼,什么在他眼中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这般冷清冷性又装得尘缘颇深的人,要么就一直这样冷淡下去,别给任何人目光的停留,不然凭什么能让他做到这般地步的人不是自己呢?
宣纸微皱,赵珩才意识到自己情绪外露,他垂下眸子,掩下万千情绪,轻轻起身,按照裴朔雪和那个画师约好的带走小几上的一匣银子,无声地走了出去。
裴府小门外一背着卷轴的画师等在隐蔽处,赵珩将那匣银子放在画师的手中,低声嘱托道:“今日之事……”
“小人明白。”那人笑盈盈地收了匣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
又过半月,将近冬至,平都下雪了。
裴朔雪窝在烧得暖融的榻上,裹着被子,咬着笔头,瞧着挂在内室的画出神。
半晌,他才由衷地夸赞一声:“果然是我,不管什么样子都好看得紧。”
随着他这般感叹落下,在水碗中晃动的正欢的纸鹤像是被使了定身术一般,小小的纸脑袋磕在碗瓷上不吭声了。
裴朔雪的目光从画上又投到床上小桌上的镜子上,在无人的时候,裴朔雪展现出本来的面目,他临镜自照,抚上自己的眉眼,再次感叹道:“不过还是我的本相最好看。”
纸鹤一头栽进了水中,咕嘟了几口水也不肯探出头来了。
裴朔雪懒懒地伸出半截白皙的胳膊,青葱长指剥着南边贡上的蜜桔——赵璜自宫中得了一些,知他喜欢,送了一些过来。
裴朔雪斜了一眼栽在水碗中的纸鹤,用半片橘子皮将它捞了进来,戳了两下,心想要是三斤在,定能应和着自己夸上一夸,不像这个泡在冥府里的人没有半点情致。
“我说到哪儿了?”裴朔雪咽下一片橘子,酸甜的汁水润入喉间,舒服得他眯了眼睛:“想起来了,在赵珩下辈子的尘世里再加上一笔呗?”
“你真当我能随意更改的人的来世?”冥王的声音从纸鹤中传来:“这些年你已经给他定了一个衣食无忧的家境,一对宽和溺爱的父母,还要定什么?你自是知道过分干预人的来世对神来说不是什么好事,饶是你总是幸运不被雷罚劈中,也不能将这来世命途当做话本子来写。其中牵扯纠葛,神君可想好了?”
“这孩子确实挺可怜的。”裴朔雪放缓了剥橘子的动作,默了半晌,也只说出个“可怜”二字。
冥王顿了一下,似是想要说什么,可还是按住了,问裴朔雪道:“那神君此次又想加些什么?”
“毁了他一段好姻缘,便在下世补给他吧。只是不知道他喜欢什么样的……”裴朔雪说至此处,也顿了话头,轻声道:“现在喜欢的,下辈子也不一定喜欢,那就给他一份世俗都艳羡的姻缘吧,无苦无难无纠葛牵绊,白首到老,恩爱不疑。”
“好。”冥王应了,纸鹤从橘皮上跳了下去,没入水碗中,彻底没了声息。
窗外白雪朔朔,倾轧红梅,衬得透光的纸窗一团团红白的影子。
裴朔雪微微发了会怔,他惧冷却不喜穿厚重衣裳,此时虽烧足了炭火披着被子,一双脚却是连厚袜都没穿,蜷缩在暖和的汤婆子上。
他瞧着眼前挂着的那副画像——正是前些时候喊人来府上画得那幅裴家小妹的画像,裴朔雪觉得画得甚有神韵,便先挂在内室里自赏着。他总觉得这画的笔触有亲近之感,可又一时想不起来。裴朔雪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想不起来他就放着,如此这般断断续续地想着,倒将这幅画瞧了一遍又一遍,竟有些不舍得就这么给赵璜了。
裴朔雪近日已经开始张罗让赵璜和瞿萋见面的事儿。
瞿侯府有冬至前后祈福的习俗,裴朔雪打听了瞿家女眷今日去金台寺,特意约了赵璜上山,想等到他上了山自己再传话说自己染了风寒,今日去不了。
他记得时新的话本子里就有这么一出“寺庙初见”来着,正好用上。
地龙暖得裴朔雪微微发困,歪在榻上昏昏欲睡的,突地听见门外小厮焦急的声音传来:“大人!大人!”
“怎么了?”裴朔雪坐直了身子,披上外衣自榻上下来,赤足踩在厚软的毯子上,在香炉中添了一把醒神的香料。
“瑞王殿下又……”
小厮话音未落,裴朔雪便抢话道:“他也上山了?”
裴朔雪觉得这些天来赵珩一直在和自己作对,准确来说是在和自己撮合赵璜和瞿萋的路上撒泼打滚,裴朔雪前头想在宫中夜宴上引赵璜瞧一眼瞿萋,赵珩当场就要拉着赵璜去看什么汗血马驹,裴朔雪好不容易才让赵璜举办了一场赏花宴,遍邀平都才女去赏花作诗,赵珩偏偏就让岑贵妃在那日喊瞿萋进宫去拿什么赏赐。
裴朔雪前头安排着,赵珩后头搅乱着,他也不明着作对,只是暗中一点点地阴着,闹得裴朔雪很是不痛快,可他又不能明摆着和赵珩说开,毕竟赵珩才是救了瞿萋的恩人,而此时,裴朔雪也知道赵珩定是也知道了瞿家暗地里派人寻他一事,不然赵珩回都时日尚浅,认人还来不及,怎么这么有精力来断赵璜的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