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朔雪一手抱着小雏鸟,一手给他烤果子吃,小雏鸟一只爪子死死地扒拉着裴朔雪的衣袖,另一只爪子护着烤好的果子,一边流泪一边啃。
裴朔雪觉得好玩,放下烤果子的树枝给他擦眼泪,笑他道:“怎么这么爱哭,你是不是想把整个洞府都哭淹过去?看来不能叫你凤啾啾了,要叫哭啾啾?”
虽说神族没有子嗣一定要冠以父母之名的说法,裴朔雪总觉得这只小雏鸟是凤帝留在世上唯一的孩子,总该带些凤帝的痕迹,于是有时叫他小毛啾,有时叫他凤啾啾。
小雏鸟闻言眼泪落得更急了,更大了,“啪嗒啪嗒”地一个劲儿地往裴朔雪的掌心里掉,不一会就把他的手心都打湿了。
“别哭了。下次,我下次带你出去,好不好?”裴朔雪一边哄着,一边摸着他脑袋上耷拉下去地两根毛,小雏鸟气鼓鼓地不断扭头,就是不给他摸。
“等你长大了,能飞了,总会要飞走的。”裴朔雪苦口婆心地试图让他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永远和他待在一起,他必须学会一个人待着,“而且你也看到我的本相了,我本相可是兽,兽最喜欢吃小鸟了,一口一个,尤其喜欢吃烤熟的小鸟,卡蹦脆!我现在不吃你,只是觉得你太小了,不够我一口……唉,别别别……”
裴朔雪逗弄他的话还没说完,小雏鸟居然气性颇大地要往要去眼前的火堆里钻,饶是裴朔雪抓回来得快,还是烧到了一点毛。
裴朔雪火了,“啪”地一下拍了他的小翅膀,忍不住骂道:“你是不是听不懂好赖话啊,我逗你玩呢。”
小雏鸟一个劲儿在他掌心里扑棱着,瞧着还大有想要往火堆里跳的想法,裴朔雪终是对这只还只会啾啾叫的小鸟拜了下风,无奈道:“不吃不吃!我不吃!你乖乖待着,好不好?谁敢吃你啊。”
裴朔雪诽腹道:要是把你给吃了,凤帝岂不是在梦里都要骂死我。
正如裴朔雪不知道小雏鸟担心不是被吃而是怕他不要自己,当时的裴朔雪也看不见小雏鸟一个人在洞府时以为被丢下吓得瑟瑟发抖的样子,听不见他的声音在一个多时辰的叫喊中变得嘶哑。
就算是能听见,他也听不懂小雏鸟焦急的叫唤是在说什么,可作为旁观者的裴朔雪却看到了一切,也听懂了一切。
他听见小雏鸟不安地叫唤,说:“求求你,不要扔下我一个……”
他也听见在无数个深夜中,小雏鸟看着倚靠在岩壁边上的两把神刀,眼中是藏不住的羡慕,心中不停地有一个念头,“如果我是你的一把刀就好了……如果我是你的一把刀就好了……”
如果我只是你的一把刀,就可以随时随地地跟在你的身边不用担心被扔下,也不用担心什么长大了就要各奔东西。
他看着那两把名为“忍冬”和“悯春”的神刀,默默地向上天祈求——如果有来世,我是忍冬或者悯春,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凤啾啾:你信不信我气起来把自己烤熟!
第134章 昔年果
闹过一场后,裴朔雪也不敢再轻易把凤啾啾丢在洞府中,好在小雏鸟长得很快,蔽身的不再是一层薄薄的绒毛,开始长金色的小羽毛,裴朔雪没事就扒拉着他稀疏的羽毛数着数儿玩,等他身上的羽毛褪。去青涩的痕迹,裴朔雪也数不过来的时候,小雏鸟该学飞了。
裴朔雪本想在中洲抓个有灵性的小鸟来教凤啾啾飞,可是他总是嫌弃那些鸟飞得不好看,换着鸟教了十几日,反而把凤啾啾教糊涂了,连最基础的张着翅膀扑腾都不太会了。
裴朔雪无法,只好亲自教他从头学起,只是这次教凤啾啾飞的是他的两把神刀,裴朔雪就坐在一旁看着,神刀与他心意相连,他想着凤帝仅有的几次本相场景,命两把神刀教着,自己再在旁随时指导着。
这样又花了大半个月的时间,凤啾啾终于能飞得利落,只是每次停下的时候不稳,一个劲儿只管直愣愣地往裴朔雪怀中栽,起先裴朔雪还以为他是掌握不好平衡,可后来偷偷看见凤啾啾在自己不在的时候飞得很好,便知他是有意撒娇,对这般黏黏糊糊的行为裴朔雪本是很嫌弃的,可一想到这是凤帝托孤的孩子,心肠就软了,随意他厮闹。
凤啾啾会飞之后,裴朔雪便更丢不下他了,只要裴朔雪敢出去,凤啾啾就敢路都不看地跟在他身后跑。
凤啾啾羽毛长得漂亮,眼睛尖,飞得也利索,在裴朔雪眼中本是个捕猎的好手,过不了多久就能自立门户,可他却有一个致命的毛病,无论裴朔雪和他交待过多少次回洞府的路,他不是飞过了头,就是还没飞到洞口就迷糊得在原地乱转,少数几次能顺利地飞回来都是跟在裴朔雪的身后。
裴朔雪亲自教他认了几次路,凤啾啾却总是学了一半就假意累着了,歪在他怀里吐舌头,原本柔软的鸟喙如今长得坚硬,硌在裴朔雪的手指上硬邦邦的。
“起来!”裴朔雪敲他的脑袋,凤啾啾不动分毫,疼了也不躲,只是软声叫两声——他长大了整个鸟也变得鬼机灵起来,最是知道裴朔雪舍不得他,只要卖些乖便能让他心软。
裴朔雪无法,只能一面哄着,一面想着试试用他们兽类的办法——神族兽类未化形的时候都是靠着嗅觉来辨认方向的。
只是他不清楚,对于鸟类来说,这个法子到底能不能有用。
这么想着,裴朔雪伸出手放在凤啾啾的面前,示意他,“闻闻。”
凤啾啾敷衍地用鸟喙啄了啄。
“好好闻。”裴朔雪又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啾——”凤啾啾睁开眼睛,侧头过去蹭了蹭,这下好好地闻了一下,然后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看着他,无声地问他为什么要闻。
裴朔雪和他解释道:“你熟悉一下我的味道,这样以后要是走丢了,不就能循着我的味道找……唉,把头转过来!”
凤啾啾气性大,听不得裴朔雪动不动就说两个人会分开,动不动就要训练他独立,于是一听这话就立马把头撇了过去,再也不肯扭过来。
裴朔雪哄得火大,这次也不惯他,直接一手包住了他的脑袋,非要他记得自己的气味,凤啾啾拼命地在其中挣扎着,“啾啾啾啾”地叫个不停,像是裴朔雪让他在受了多大的刑一般。
凤啾啾委屈巴巴地啾啾了半晌,裴朔雪终于放开了手,凤啾啾也记仇,反而看出裴朔雪情绪不高,低头啄了一根自认为最好看的羽毛叼到裴朔雪手上卖乖。
“又叨!又叨!”裴朔雪一看他这般就软了心肠,接过羽毛想给他再插上去,“这些时日。你都叨了多少根了,再叨秃了,化形成个丑东西怎么办,我最讨厌丑东西了。”
裴朔雪嘴上这么说,手上却不停地把那根羽毛往他身上撸,尝试着给他插回去。
“你这羽毛还能插回去吗?”裴朔雪费劲地扒拉着,嘴里嘟囔着,“真插不回去了?那还能长吗?别真的秃了……”
凤啾啾急了,张开大翅膀,扑棱着给裴朔雪看自己的羽毛现在长得多好,“啪嗒啪嗒”地足足扇了裴朔雪好几下脸。
“行行行,你翅膀最好看,羽毛也漂亮,等你长出尾羽来,会更好看。”裴朔雪两巴掌把他张开的翅膀都拢了回去,道:“你应该会长出金黄色的尾羽,可能还会带点红色,就像是……”
“就像是天边的晚霞一样。”裴朔雪看着中洲上空的金红霞光,眼中漫过一丝柔情。
随着天边红光的散尽,踏入凤珩梦境的裴朔雪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与小凤凰在中洲上待着的三百年凝聚成这么些零碎的片段,就这么赤。裸裸地闪现在裴朔雪的眼前,就在凤珩的记忆之中。
此刻,他再不需要任何的鉴定,他已经亲自确定,凤珩就是他当年从凤帝手中接过的小凤凰,只是这其中阴差阳错,他们早就相逢在人间,又重逢在神界,自己却一直没能认出他来,即便裴朔雪好几次都有一种觉得他就是小凤凰的冲动,也因为各种原因放弃了这个念头。
为什么人间的赵珩一眼能看出他的本相——因为小雏鸟出世的第一眼看见的就是他吗,因为就是他在小雏鸟最依赖人的时候变成本相抱他在怀中哄着,就算裴朔雪变化千万遍,就算人间的赵珩没有了神界的记忆,也一样能够认出他来。
为什么凤珩会这么依赖他身上的味道——因为就是他让凤珩去记住自己的味道,是他让凤珩循着气味去找他。
可是在人间,一次又一次,在凤珩坚定地选择了他,真的按照他的嘱咐去找到他的时候,裴朔雪却一次又一次地推开他。
原来凤珩在人间的执念和癫狂一切都有迹可循,而他才是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想不清楚的傻子。
眼前的场景粉碎又重建,裴朔雪看见自己拍拍凤珩的头,说自己要出去一趟,凤珩不肯,叼着他的袖子想让他带自己去。
轻车熟路地,裴朔雪又设下一个结界,把凤珩关了进去。
凤珩用翅膀怕打着结界,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裴朔雪隔空给他擦擦眼泪,头也不回地走了。
裴朔雪不知道,凤珩拍打了一天一夜的结界,在哭泣中误打误撞地撞开了结界,跑了出去,沿着他留下的味道一路寻找……然后在满心的惶然中遇到了玄帝,自此再也没有回到他的身边。
第135章 渡天劫
混杂着惶然和难过、痛心和悔恨的情绪,裴朔雪眼前一花,四周景象再稳固起来,已经变成了一片暗色。
空荡荡的内殿中立着十数个捆神柱,柱子上都接着有小腿粗的铁链,十数条铁链全数扯着都绷向一个地方——内殿的正中跪着一只还没半人高的鸟,十数根铁链分别捆在他的脖子、四肢、身体上,像是给他镀上了一层铁链做的衣裳。
沉重的铁链压得凤珩头都抬不起来,听见进来的人的动静也只能挣扎着微微抬了抬眼皮。
其实他从来人身上的味道就能辨别出不是他想等的那个人,只是他在这里被关得太久了,不见天日,也见不到人声,听到动静还是会条件反射地动弹那么一下,可当闻到是把自己抓回来的那个人之后,他便又蔫了。
玄帝给他输了一点灵力,凤珩有了些力气,却高兴不起来。
他知道,这个人又是来抽他的血的。
自从被抓过来之后,玄帝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隔三差五地来抽他的血,也只有过来的时候会好心给他输送一点灵力,勉强维持着他的生命。
浓重的血腥味一下子在空气中炸开,就连裴朔雪这么一个旁观者也好像能够闻到一般。
他怔怔地看着玄帝取血又离开,明知道这是一场过去的、虚幻的梦境,可还是忍不住在每一次玄帝来取血的时候徒劳地挡在凤珩的面前,玄帝来的次数一次比一次勤,情绪也一次比一次激动,他越过裴朔雪的身子从凤珩身上取走的血也越来越多,裴朔雪看着凤珩从一个原来活泼乱动的小凤凰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好似粗壮的铁链不仅捆住了他的人,还捆住了他的灵魂。
在漫长的、看不到头的时间中,凤珩缓慢地化成了人形,没有像裴朔雪原本开玩笑设想的那样,凤珩化形成了一个俊朗的少年,虽然面容棱角还带着些稚气,可足以从眉眼中看出以后俊逸的模样,尤其是一双凤眼长得极好,只是如明珠蒙尘一般染上了深厚的郁色。
玄帝开始在困在凤珩的地方建设法阵,他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凤珩的鲜血一直浸润着他的脚下的法阵,像是把他整个人和这个法阵连接在了一起一般,凤珩变得愈发嗜睡,好似他本身只是一个容纳血液的机器,只要负责能让这个法阵运转就行,除此之外他没有其他意义。
裴朔雪从刚开始的旁观,到之后忍不住地在其中嘶吼、大闹,没有人理睬他,他就像是个疯子一般做着独角戏,再到最后颓然地坐在地上,看着凤珩的血从自己脚下的阵法纹中流过,他却不能阻止。
凤珩化形之后不是没有反抗过,可是被困在捆神柱上的他根本不是玄帝的对手,他安静又颓废地在这个地方消耗着他的生命,消耗着几万年的时光——裴朔雪算过,从玄帝抓走小凤凰之后到凤珩去人间,其中沧海桑田,难以计数——玄帝主神界,白帝降世封战神,再到玄帝和白帝两人大战,如此漫长的时间中足以让一个神帝成圣之后又陨落,而凤珩就一直被困在一方小小的天地之间,日复一日地困在那片黑暗之中,从未踏出一步。
他亲自教会飞翔的小凤凰居然就困在方寸之地中从未享受过自由,而他却懵懂未知,从神界心灰意冷地去了人间,求西王母看了玄帝给的小凤凰尸体之后,万年间就再也没有怀疑过玄帝……
眼前的场景就此化为粉碎,裴朔雪睁开眼,回到了现实——
耳边传来众人的声音,裴朔雪却像是不能理解一样,只是呆呆地躺着,什么声音入耳都像是过耳云烟。
为什么?裴朔雪想不明白。
“为什么?”他喃喃出了声音。
就连白帝都觉得,裴朔雪能进入凤珩的梦,梦中凤珩一定是有什么心结需要他去解决,可没有。在梦中,裴朔雪一直只是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当年他没有看到的事情,仅此而已,凤珩没有给他任何需要解决的问题,没有给你设置任何障碍,就好像是……他多年埋藏在心底的等待、怨恨,只是想让裴朔雪看到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