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赫神色微敛,左右看了看,来福赶忙招呼着把屋里侍候的婢女家仆都遣了出去,临了不忘帮两位爷带上房门。
“宰殊莺知道我的身份,宰左告诉她的。”
封赫眼里的笑意荡然无存,自顾自找了个凳子坐下,盯着桌上的茶杯神情严肃。
宋知砚倒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说道:“他知道便知道了,当初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估计就已经认出来了,只不过碍于种种原因并未当场拆穿罢了。”
“他想谋反……”封赫手指敲着桌面,一下一下,“你说他觉得我知不知道他想谋反,或者说,在他眼里,我们是什么关系?”
宋知砚坐回到矮榻上,说:“他自然认为我们是同气连枝,但即使这样,他还敢明目张胆地拉拢我……”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费解,“是想利用我,还是试探我?”
封赫瞧着他的表情,道:“或许是想利用,不过你本来就是有目共睹的帝王之才,他们也许是真的想把你推上皇位。”
宋知砚眼神复杂地看他一眼,开口道:“这话若是旁人说,自然是要被扣上个意欲谋反大逆不道的帽子,只不过你贵为……总之我是从来就没想过要当什么皇帝,这是你的皇位,也应该由你来传承下去,千秋万代,生生不息。”
又来了又来了……
封赫一听他说这些就头大,确实,之前自己确实是无心朝政,但现在既然想担起这个担子,大丈夫一言九鼎,自然不会食言,怎地他还见缝插针时不时就要来教育一番!
朕在你心里就是这么个毫无信用说到做不到之人么!
封赫心脏抽抽地疼,看向他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幽怨:“传承……朕不想跟后宫里那些个麻烦精……你不也拒绝了宰殊莺么!”
“这都哪跟哪儿?开枝散叶是你作为一个帝王的本分!”宋知砚急道,语气突然有种自己都说不上来的委屈,“你是陛下,是天子,怎么能一辈子不生孩子呢?不然以后……没了我,谁照顾你?谁帮你……”
封赫:“……”
这个话题像是绕不开一般,每每说不了几句就要绕到这上边去。封赫心里装着事儿,隐秘又无法开口,现如今他还这么要死要活地鼓励自己去宠幸那些个妃子。
封赫抬起手捂住心口,低着头大口呼吸。
“算了……”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微红着眼开口看着他,“这事朕心里有数。宰左知道朕的身份却还要拉拢你,自然是想让我们之前生嫌隙,可不要遂了他的愿!”
宋知砚深深地看了他一会儿,良久才叹口气,拂袖背过身去,似妥协又像是无奈:“你心里有数就好,早些回宫罢!”
封赫点点头,但随即又反应过来他背对着自己看不见,于是还是开口说道:“收拾收拾明日一早就回去。过几日便是端午,你要不要……”
“不了。”宋知砚打断他的话,摇摇头,“微臣在自己府里过便是,不劳陛下费心!”
“……”
封赫伸手想说什么,最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什么,眼神复杂地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儿,径直离去了。
第五十八章 殷胜
那日跟宋知砚闹了个不欢而散后,封赫也没再继续厚着脸皮在人家府里呆着,当晚便连夜进了宫。
宋知砚是第二天早上心下后悔,想叫他一起用早膳缓和关系的时候才发现人没了的。
封赫在房里留了字条,说勿念。
宋知砚一口气憋在心里,把纸条团成一团,心说谁会挂念你。
来福从外边进来,低声报告前厅的情况:
“殷丞相来了,还带着殷家的小公子,昨日他们也来了,王爷真的不见见么?”
“等了许久了。”
他又补充了一句。
宋知砚盯着手里的纸团发愣,半晌才如梦初醒般抬头:“陛下可还安好?到宫里了没?”
手里的纸团被他又小心翼翼地展平,对折两下藏进了袖子里。
“回王爷,陛下清晨便托人递了话来,说是已经到了,一切安好,若是王爷方便的话,晚上请务必进宫,陛下摆了宴席,为您接风洗尘。”
宋知砚嗤笑一声,眼里的冷意消了些,自言自语地嘀咕道:“我都到了两天了还接风洗尘个什么劲儿!”
罢了罢了,就给他个面子罢!
“把去年刚做的那套玄色长衫拿出来,晚上穿那个!”他嘴角忍不住往上勾起个小小的弧度,整了整袖子出门去了。
来福低头应了,跟着他去了前厅。
殷胜正一脸不情不愿地坐在前厅椅子上,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
殷承看见他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愤愤踢了一脚,低声训道:“坐好!坐没坐样站没站样,有点出息没有!”
殷胜啧了一声,收回撑在桌面上的手,随意拿了个茶杯把玩,眼里却是一脸的得意:“爹你担心什么,你虎父无犬子,你儿子哪里是您想得那么没出息!”
殷承冷笑一声,眼里的恨铁不成钢几乎要溢出来:“就你?京兆尹告你的折子你知道我每个月压下多少么?”
“……”
“王爷最厌恶不学无术之人,先前就对你表现地诸多不满,你还不老实点,最起码做做样子,至少今日还能求他给你在朝中安排个职位,别整日里游手好闲!”
殷胜不屑地从鼻腔中哼一声,道:“王爷不会为难我的,爹您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
听这话殷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也不管这是在别人府上了,伸手就要往他头上招呼:“你有数个屁!还不如你姐姐,最起码还能进宫服侍陛下,要你有什么用!”
殷胜躲不过,挨了一下,哎呦一声捂着脑袋叫唤:“爹您这是偏心!阿姐在宫里不也没见过陛下几面么,后宫不必朝廷好混多少!”
殷承吹胡子瞪眼:“你还敢顶嘴!”
“王爷驾到!”
来福高声通报,结束了这场“父慈子孝”的打骂。
宋知砚不疾不徐地走进来,淡淡地看了眼殷胜,笑意不达眼底:“殷丞相,最近可好?”
殷承朗声笑着拍拍他的肩:“下官倒是无恙,不过倒是王爷您,怎地瘦了这么多,此去江南,吃了不少苦吧!”
殷胜在一旁神情恹恹地抬眼看了宋知砚一眼,扭头嗤笑一声。
结果自然是收到来福警告的眼神。
宋知砚拉着殷丞相坐下,两人又寒暄半天,对方才道出此行的真正目的:
“犬子无才,在家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总说没有用武之地……哈哈……您看,门下省给事中不是前些日子告老还乡了么,这位子空了许久,您看……”
宋知砚看向殷胜,后者无所畏惧地跟他对视,嘴角勾起颇有些胸有成竹。
给事中是五品官员,随侍陛下左右的,宋知砚可不放心让这么个纨绔败类侍候封赫。
“这您倒是提醒我了,给事中之前本王便有了人选,是去年的一位新科状元,这不碍着去了趟江南,临了倒是把这件事给忘了。小孩子缺乏锻炼,依本王看,户部员外郎倒是个不错的位置,都是些年轻的,也好相与。”
宋知砚皮笑肉不笑,态度确实坚决地很。
殷承听他这么说,自己当然也没什么好反驳了。给事中若是给了自己这个草包儿子那才是朝廷不幸。
不过能跟着陛下左右,受些摄政王的教诲,总是升迁比其他位置要快的。
自己可就这一个儿子,这也算是豁了老脸来求他。
宋知砚不同意,这也在他意料之中,殷胜也跟着满不在乎地搭腔:“给事中那地方太压抑,还是户部是个好去处,爹您就别为难王爷了!”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似乎是没想到他会这么好说话。
殷胜朝他眨眨眼,一副“我懂你”的浮夸表情。
宋知砚:“……”
但他都这么说了,殷承也难得欣慰地看着自家这个嚣张跋扈小儿子这么善解人意的一回,自然是不好再说什么,只能应了。
其实给他个员外郎也很勉强,所幸员外郎本来就多,就当是多了张嘴吃饭罢了!
闲职而已,省的到处惹事!
“既如此,明日早朝下官便跟陛下提,届时还得劳烦王爷在圣驾面前替犬子美言几句啊!”殷丞相笑着抱拳,站起身来准备告辞。
宋知砚闻言心里一凛,脸色倒是丝毫不变,开口问道:“陛下回来了?本王还没收到消息,怎地丞相消息这么灵通?”
殷丞相听他这么说,是起了怪罪的意思,于是连忙解释道:“是犬子昨夜归家途中,跟陛下的车队打了个照面,可巧不是!”
殷胜也连连摆手:“对啊王爷,是我昨晚上偶然遇见的,您可别乱想啊!”
殷承转头瞪他一眼,似乎是怪他多说话。
这不是明摆着此地无银三百两么!宋知砚心道果然这家伙是跟宰殊莺搭上线了,留不得。
“本王能多想什么,只是有些诧异罢了!”宋知砚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陛下今早才派人捎了话来,晚上去宫里赴宴。您一大早就来了,估计这会儿传话的下人正在丞相府等着呢!”
殷承哈哈笑了几声,抱拳告辞。
等人消失在视线里,宋知砚瞬间收了脸上的笑。
“来福,在郡主院里加派人手,别让她再往外传消息了!”他冷声吩咐道。
来福很是不解,看了他一眼,并未提出什么异议。
王爷做事自然有自己的打算,自己一个下人还是不要妄加揣测主子的意思为妙!
第五十九章 清白
是夜,皇宫。
大殿里几位舞女衣袂翩翩,丝竹乐声不绝于耳,席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封赫坐在首位上,宋知砚跟他挨着。
本来还以为是专门请自己一人的,原来京中的大臣们都有份,真是无趣!
宋知砚换了个舒服点的姿势,一只胳膊撑在桌上,托着下巴神情恹恹。
封赫注意到他的小动作,于是放下酒杯,偏过头去问道:“累了?要不先去休息吧?”
宋知砚点点头,也不跟他客套,转身离开了座位。
他这一走,底下眼观鼻鼻观心的几位老臣顿时来劲儿了。
户部侍郎也是前朝的老人了,不过一直是站摄政王这边,见状朗声大笑几声,站起身来举杯遥遥相祝:“陛下这一路辛苦,微臣敬您一杯,祝我大合江山永固!”
封赫正跟来喜吩咐完,见状眼里露出几分不耐,端起空杯子晃了晃:“朕还有事,诸位爱卿随意便好。”
说着就要拍拍袖子走人。
“哎哎!”户部侍郎叫住他,“陛下这刚回宫,能有什么事?臣这回进宫,带了——”
“朕去哪儿还要向你通报?”
封赫眼里戾气尽露,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不耐烦。
席间安静一瞬,连旁边演奏的乐师都险些乱了节奏。
殷承往主座的方向探了探身子,眉头紧蹙十分担心这两人吵起来。
不过陛下如今敢这么驳他的面子,想来在外历练这小半年,和王爷的关系也是有所缓和。
他心里暗自欣慰,好歹这江山还是姓封,这位主儿从前虽说总是不理朝政,但也不敢忤逆王爷一党,这回……
是要开始夺权了吗?
不过看他和摄政王的关系,或许是王爷愿意放手了也说不定。
他一时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陛下性子强横,不知此去江南,有没有被王爷给稍微拧软些。
封赫环顾四下,心里烦地不行。
几年以为自己身在江南,殿试耽误了,春闱选出来的那些个学子,还是得趁早起用。
不然这朝廷简直要成了这群老狐狸的天下了。
众位官员在他鹰隼般锐利的眼神下纷纷低头不敢做声,心里暗道这小皇帝竟在这么短时间内气势提升如此,让人不敢直视其锋芒。
“哼!”
他一甩袖子,头也不回地离了席。
等人走了,席间众人便乱作一团,或是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胆大者更是长吁短叹掷著摔杯,情绪激动。
“陛下这是怎么了?连侍郎大人都敢怼?这是……”
“这下官可不懂,大人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唉!难道是又和摄政王闹矛盾了?”
“嗐!他俩不成天闹矛盾么!今儿个席间,陛下五次三番给王爷夹菜,人家都爱答不理的。”
“也就王爷敢……不说了不说了!明儿个还得上朝,下官就先回去了!各位大人,告辞!”
“告辞告辞!”
殷承曲起一条腿歪坐到矮几旁,看着偌大的宫殿逐渐冷清,人影憧憧彼此告别,忍不住冷笑一声。
“老爷,咱也回去罢!”随行的小厮低声劝道。
“走,都走了!咱也走!”
他哈哈大笑起来,在小厮的搀扶下艰难起身,一摇一晃地往外走。
行至宫门,殷承回头看了眼这森森宫墙,忍不住叹了口气。
宫门一如深似海,这俩主子的事咱管不着,只希望不要连累到自己那可怜的小女儿……-
“王爷歇下了么?”
“回陛下,还未歇息。”
“行,你先下去吧。”
“诺。”
寂静的泽安殿外,封赫却鬼鬼祟祟像是做贼一样。
屋里还亮着灯,他方才一路小跑过来,现如今到了人门口倒是不知该怎么说了。
要不就这么进去?进去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