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知砚这才有点反应,抬起头看了他一眼,眼里波澜不惊。
封赫心里咯噔一下,再不想跟这些老顽固耗下去,摆摆手要退朝。
让你们这些个老不死的去,到时候还不得多有偏颇,朕还怎么把自己的人放进朝堂上去?
谏议大夫又要撞柱子,声泪俱下哭着劝他不要这样一意孤行,被宋知砚叫了下侍卫给拉了下去。
宋知砚眼神淡漠地看着这一场闹剧,退朝后便要走。
看他的样子,不像是要回泽安殿,倒是想出宫回府。
封赫心里慌了,忙出声阻拦:“王爷,烦请留步,朕还要和你商讨一下明日殿试的相关事宜。”
他勉强挤出个笑来,拼命压抑住自己想上去把人扛回自己寝宫的冲动,怕吓着他。
宋知砚倒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眼里毫无神采,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子疏离:“臣遵旨。”
克制礼貌,仿佛又回到了从前两人针锋相对的那段时间。
最后也没讨论出什么,宋知砚直接带着他去吏部,让人给整理出了一整套明日要参加殿试的学子的资料和殿试流程,他一份自己一份,并不打算在宫里多留。
“晚上臣会把中意的学子做好批注让来福送进宫来,陛下可以参考着先看看,具体什么样,还是得明日亲自试了才知。”
说完还打了个哈欠,神情疲惫,连敷衍都不愿意敷衍,扭头就走。
封赫猜他昨夜肯定也没休息好,不然怎么会这么累。
于是更不好意思强留人在宫里歇着,虽说王府里还一个宰殊莺,但他现在确是躲自己比躲宰殊莺更拼命。
罢了罢了,来日方长,明日见了面再好好哄哄罢!
行李来福早就收拾妥当,宫门口也早就准备好了一辆马车,看到宋知砚出来,来福赶忙上前搀着,把人扶上了马车。
“咳咳…”
窗外一阵凉风吹过,吹开了马车窗帘。
来福拧紧了眉,关切地帮他拍了拍背,轻声问道:“王爷可是感染了风寒?”
宋知砚又咳了几声,皱着眉很是痛苦的样子,声音带着些沙哑:“不碍事,回去喝点热水便好。”
来福听这话急了:“您身子本来就不好,这江南奔波一通,老天保佑没出什么毛病,可昨晚上一夜不睡,在窗户边吹一晚上冷风,怎么劝您都不听,这……要不还是找个大夫瞧瞧吧?”
“不用,小毛病。”宋知砚不以为意,说话却都带了鼻音,“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回去烧点热水,明日还得去宫里。”
第六十八章 私心
来福拗不过他,心疼归心疼,自己毕竟只是个奴才,也不好自作主张。
左右不过是个小风寒,以往也不是没得过,咳嗽两天便自己好了。
王爷最不喜的便是喝药,大约是小时候吃了太多的哭,长大了便不想再吃苦了罢!
来福这么想着,最终也只是心疼地叹了口气。
都怪陛下,好好的干嘛让王爷看到那副场景,这不是成心要王爷难受么!
宋知砚前脚刚下来马车,王府门口便冲出来个女子,作势就要抱他。
宋知砚又累又困,认出那是宰殊莺后更是无心应付,侧身躲开,来福便护在了他身前。
“大胆,何人敢行刺王爷!”
他话说得严重,生怕唬不住这天不怕地不怕的娇蛮郡主。
宰殊莺倒是不做理会,但也看出他的难受,一脸担心地搀着他右边胳膊。
“王爷这是怎么了?是不是陛下苛待您?!他怎么敢!你等着,我这就去——”
“不是!别去……咳咳……”
宋知砚伸手拦住她,声音稍微大点就咳嗽个不停。
但他一个月前去皇宫的时候还好好的,现在回来了却是这幅鬼样子,加上外边还一直传陛下夺权,把摄政王给囚禁在了皇宫里,这……
说不是他干的估计没几个人信。
宰殊莺气得不行,心说怎么这个时候了你还护着他,面上却是不敢再忤逆他,连忙跟来福一人一只手搀着把人接进了王府。
“王爷小心门槛。”
“……”
我只是一夜没睡而已,不是真的被囚禁了。
管家也赶忙进来,担忧地看着他。
“王爷,前几日……”
“回去再说,来福,去帮本王去厨房烧些开水来……咳……快去。”
宰殊莺也连忙松开他,道:“那我去给你煮些凉茶,这个在我们那儿治咳嗽很管用的!”
宋知砚不知道凉茶是什么,闻言只是笑笑:“辛苦郡主了。”
“不辛苦不辛苦!”宰殊莺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理了理鬓间的碎发,小跑着离开了。
管家搀扶着把他送到寝屋里,合上了门。
“府中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异动?”宋知砚累地不行,恨不得倒头就睡。
管家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宋知砚揉着眉心,心情格外烦躁:“但说无妨!”
“瀚王那边,前些天派人捎了封信来。”
“……姨夫?”
“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据说跑死了不少好马……”
宋知砚听他这么说更是火大:“怎么不早告诉本王?这都几天了?”
“这不是您在宫里,奴才们进不去么……”
宋知砚烦躁地挥挥手,示意他把信呈上来。
他和姨夫一家因为一些事情,二十多年前便断亲了,姨母更是立誓要和母亲一家老死不相往来。
若不是后来先皇谋反揭竿起义,宋知砚想,自己恐怕和姨夫一家真的会老死不相往来……
瀚王程苏便是自己的姨夫,但也只是名义上这么是罢了,他们当初帮助先皇时候便说好了,事成之后要一块儿封地,和妻儿搬出皇城,若非召见,绝不踏入京都一步。
宋知砚知道他们还是恨自己的母亲的,虽然当年的事情自己并不是很清楚,但每次姨母看着自己的眼神,都含着无尽的怨恨和委屈,像是透过自己看着另一个人,悲伤又可怜的样子。
不知道这次这么着急送信,是发生了什么变故,还是……
他越想越心焦,有些后悔没早几天回来,万一姨娘一家真的遇险,都这么些天了,恐怕要坏事。
管家把信呈上来,宋知砚也顾不得一夜没睡的脑袋了,接过信便拆开迫不及待地看了起来。
信里只有一句话:“速归,姨母有要事相商。”
宋知砚心神剧震。
什么事不能信里说,非得要见面?而且姨母那么犟的一个人,居然会主动求和,这一切的一切,都表示着这件事非比寻常。
话分两头,这边宋知砚正为了这封信焦头烂额,那边封赫也正拿着两块玉佩细细端详。
影一跪在地上,猜不透眼前的帝王的想法。
两块玉佩看起来极为相似,封赫以往一直把他好好地放在御书房暗格里,哪里成想会被那半仙给偷走了。
“影一,你说这块玉佩瀚王府上的一个下人给的?”
“回主上,确实是瀚王府上一个下人,看到我们的告示后鬼鬼祟祟来当铺当的。”
封赫心里疑惑更甚。
瀚王手里确实也有一块相似的玉佩,和自己手里的那一块是一对,是当年瀚王给宋知砚的礼物。
他一个坐拥十万精兵,还离皇城那么近的一个异姓王,给的礼物自然不会是凡品,这玉佩,是可以号令他麾下十万将士的信物。
只不过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当年瀚王不想面对宋知砚,便托封赫给他,可到底封赫还是把他给瞒了下来。
这么多年,也亏得宋知砚和他们没有什么往来,不然这件事早就暴露了。
不知道那半仙怎么眼光这么毒,偷什么不好,偏偏是把那块玉佩给扒拉出来了。
封赫想起这件事就来气,上一世被宰左逼宫,他自戕于景仁宫,重活一世,本想好好学习治国理政,扭转前世的悲剧结局,也……
想好好补偿宋知砚,不想让他再那么辛苦。
他其实是动了把玉佩还给他的心思,毕竟这本来就是人家的东西,但自己那时候还在和他对着干,说出来怕是更要遭殃。
怎么说,我拿了你姨夫给你自保的东西,信物,为的是怕你哪天谋反,不要朕了。
这不是找揍的话么!
说出来恐怕他一辈子都会对自己抱有戒心。
得不偿失。
于是他便瞒了下来,想着只要自己好好努力,关于内忧外患,或许是用不到瀚王那支军队,那自己的这份龌龊自私,便可以永远地藏在暗格里,不见天日。
谁知那日出宫遇到个算命的,扒着他的大腿无赖似的不让人走,说出他真实身份说,还说出他是死而后生之人,这便让封赫不得不重视起来。
把人好吃好喝地养在宫里数日,想着看能不能再问出些这老头说的“天机”,谁知缠磨几天,他才透露些关于宋知砚的话来:
“你家这个摄政王啊,说他会死,也可以,说不会死,也没错。”
封赫:“?……”
他当时吓得不行,他这废话一般的“天机”倒是让封赫不得不重视起来。
会死,又不会死,这是什么意思?
但再怎么追问他都闭口不提,俨然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高深样子。
于是便把人暂时养在了皇宫里,谁知……
第六十九章 跑路
手中的两块玉佩都是成色极佳的物件,封赫也记不太清那块玉佩的样子,一时间愁地不行。
这半仙总归肯定是知道些什么,那么神通广大的,总不能真把玉佩给当了。
所以侯凉这一块或许只是个假货,仔细看颜色属实不太一样,但瀚王这块儿……
说不好。
那若是真的,为何又要派人给送回来呢?
那半仙把玉佩给偷了,他要拿到哪里去?
这都是问题,想不透。
瀚王现在肯定知道玉佩丢了的事情,这块玉佩既然让自己得到了,那肯定也是他有意授权的。
既然这样……
“主上!”
窗外跳进来一位黑衣男子,是一直在王府的影卫。
“何事如此慌张?”
其实他看到这个影卫回来,自己才是心里更慌张的那个。
心底隐隐有个念头,封赫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不其然,影卫的话也确实中了他的猜想:
“主上,摄政王要去找瀚王!”
封赫闻言几乎要从座椅上弹起来,一瞬间就破了防,再也冷静不下来。
“去找瀚王做什么?什么时候去?”
“这……属下不知……但好像明日还是会来宫里。”
封赫这才稍微冷静了些,以为他都知道了,现在就要抛弃自己跑了,顿时心如刀绞。
“好端端的他突然要去找程苏做什么?难道是发现了……”
封赫曲起指节一下一下叩着桌面,说不担心是假的。
而且前几天刚发生了那样的事,他这就着急忙慌要走,摆明了是要躲着自己。
不行,不能让他跑了。
封赫紧紧握拳朝桌子上猛锤了一下,吩咐下去:“你们先密切注意他那边的动向,一有动静随时来报。另外,把那个两次从宫里逃走的半仙,那个神棍儿,给朕掘地三尺也得扒出来!”
两位影卫应了,随即离开去办事。
翌日一早,宋知砚便坐上了进宫的马车。
东方天空刚刚泛出鱼肚白,他哈欠连天地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地往皇宫出发。
马车微顿,随即停了下来,来福在外边轻声提醒:“王爷,到了。”
宋知砚嗯一声,在狭隘的马车里打了个哈欠。
一只手从帘子中间伸进来,在薄雾冥冥的清晨依稀看得见轮廓,宋知砚想也没想便把手搭了上去。
结果另一只手掀开帘子,露出的却不是来福的脸。
“愣着做什么?下来。”
“……”
封赫还是一身玄色衣袍,若不是天色太暗,他想,我一定不会认错的。
别扭了半天,宋知砚总归还是没禁得住诱惑,也或许是还没睡醒精神不济,总之暂时把两人之间的争吵不和先放在了脑后。
封赫手比他的大一圈,正好能把宋知砚的圈在手里。
手里的温度有些灼热,宋知砚紧张地咽了口口水,舔了舔唇不敢看他。
下来马车的时候马匹突然仰脖嘶吼,马车跟着往前猛地一撞,封赫便如愿抱了个软玉在怀。
宋知砚:“……”
这下他脸都红透了,暗自记恨这匹不懂事的马,但心里又忍不住升腾起一些隐秘的欢喜。
他怀里可真暖和啊,宋知砚想。
掉下来的角度很尴尬,宋知砚整个人都被他圈在怀里,脸也紧紧贴着他的胸膛。
“没事吧?”
脸前的胸膛随着他说话的声音微微起伏着,震地宋知砚脸皮发烫。
他慌忙站直身子,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再不愿意被他牵着,甩手径直走在他前头。
封赫眼神黯了一瞬,又立马恢复如常,紧走两步追上他,看着他垂着身侧的手,犹豫了片刻还是没做什么动作。
“怎么在这儿?等我?”宋知砚起得早,在马车上昏昏沉沉补了会儿眠,现下还没完全清醒,话语都带着些自己没察觉到的撒娇意味。
封赫捻了捻手指,抿唇看着他,良久才开口解释道:“怕你……冷。”
宋知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