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晚上的,说什么好像都不合时宜。
他站在外边纠结半晌,几番举起手又放下,始终不敢敲门。
“来了就进来吧,别在外边晃了!看得我眼晕!”
门里传来熟悉的声音,带着些疲惫和不耐烦,这让封赫更加无地自容。
他小心翼翼地推开门,发出声悠长的“吱呀——”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安静。
“朕还以为你回府了……”
“陛下来有什么要紧事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又一起闭嘴。
封赫反手阖上门,眼睛却是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宋知砚半张脸隐在黑暗里,另外半边在暖黄的灯光下轮廓温柔。
封赫滚了下喉结,几乎是同手同脚走到他面前坐下。
“府里离得远,不想麻烦。”宋知砚打了个哈欠,眼里隐隐泛着水光。
封赫回去后纠结的时间过长,宋知砚已经沐浴换衣,墨发湿哒哒地搭在背上,几缕不老实的碎发随着主人翻书的动作垂落到脸旁,平添几分妖冶。
封赫心里闷闷地跳,有些不敢跟他对视。
宋知砚知道他一向恣意妄为,半夜造访也不是什么稀罕事,于是便不再主动挑起话头,安生看自己的书,等着头发干。
封赫也不知要说什么,想来便来了,现在人家对自己爱答不理的,自己也不知该怎么开口打破这份尴尬的静默。
“你……洗澡了啊?”
“嗯。看不出来吗?”
“没,挺香的,闻到了!”
“……”
宋知砚奇怪地看他一眼,眼里满是嫌弃,仿佛在说你不会说话就闭嘴滚蛋。
封赫咽了口唾沫,眼神乱飘不知该如何自处。
来福在一旁侍候着,眼瞧着这都快亥时了,两位爷还是在这儿坐着较劲,心里着急地很。
王爷这一页书都看了快一个时辰了,陛下也灌了一肚子凉茶,这……
宋知砚的头发干得也差不多了,来福一咬牙一闭眼,还是忍不住低声劝道:“王爷,快亥时了,身体重要啊!您看……”
封赫闻言也猛然抬头,把好不容易鼓起勇气的来福给吓了个半死。
“对啊阿砚,要不咱……先歇息?明日还要上早朝,你身体本来就不好……”
咱?
来福心里一咯噔,心说陛下不会又要赖着王爷吧!
果不其然,封赫下一秒便起身伸了个懒腰,大跨步地往里间床榻走:“那朕先歇下了,阿砚也快些过来罢!”
来福朝宋知砚看过去,请求他指示。
要是要让奴才叫人把陛下赶出去,也未尝不可!
毕竟还是咱王爷的清白重要!良家男子哪有成日里跟个男人同塌而眠的道理!
第六十章 不像话
宋知砚也愣了下,似乎是没想到他会留下。
封赫脱了外袍,这几日暖和,本就穿的少,三两下便脱得只剩里衣。
“你先下去罢!”宋知砚摆手遣走来福。
来福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最终还是没说什么,乖乖应了。
罢了罢了,主子的事情,哪里容得当奴才的置喙。
来福轻手轻脚下去了,到门口又回头,看着他的眼神颇为担忧:“奴才下去了,若是有什么吩咐,您叫一声便应!”
宋知砚点点头,转身往床榻走去。
外间的烛火被他吹熄,只余里间床头一盏昏黄的立式灯笼,闪着不大不小的光亮。
“回你景仁宫去!”
宋知砚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封赫,语气颇为不客气。
封赫摇头:“不去,朕来都来了,不想动弹。”
宋知砚拿他没办法,本来想说你不走我走,话到嘴边打了个滚又咽了下去。
封赫就这样侧躺在床上,俊朗无双的脸在微弱的烛光里晦暗不明。
“阿砚,”他叫了他一声,“有没有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好看?”
宋知砚挑眉,几缕黑发随着他弯腰的动作耷拉下来,扫到封赫脸上。
封赫呼吸窒了一瞬。
“那有没有告诉过你,你有时候真的很像个地痞流氓?”
“……”
宋知砚直起身子,拖鞋上床,踢了他一脚:“往里去去,给我腾个地儿!”
封赫岿然不动,拍拍里面的位置,笑道:“朕在外边,这床小,你靠墙睡,不然朕担心你掉下去!”
宋知砚白他一眼,又朝他小腿踢了一脚,小心翼翼地进了床里。
封赫眼里的笑意更甚。
等人躺下了,封赫才彻底放心,说话便更不着边际了起来。
不过大多都是些诸如“阿砚你身上好香”之类的轻佻言语,他自己说得顺嘴,倒是把一向端庄的宋太傅给说得面红耳赤咬牙切齿。
“你闭嘴成不成?”他忍无可忍,在被窝里踢了他一脚。
封赫发出一声闷哼,蜷起身子不说话了。
宋知砚心里咯噔一下,心说不会把人给踢狠了吧!
“阿砚可真是狠心,竟然……这可是关乎你下半辈子的——”
“闭嘴!!!”
同是男人,宋知砚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踢到哪儿了,顿时又羞又气,伸手就要往他头上招呼。
封赫却比他动作更快,一只手抓住他,往后按在头顶,另一只手也不老实,摸到人身后揽住了他的腰。
宋知砚自然不是他的对手,被对方带着往外蹭了一段距离,贴上了温热的躯体。
腿根处尤为难受,封赫现在绝对不平静。
“放开我!”宋知砚往后弓了弓腰,试图远离危险。
封赫哪里会给他这个机会,大力一拖,又把他带入泥沼。
“阿砚好香,又香又软……”
封赫不顾他的反抗,凑近宋知砚发间深嗅了一口,一脸餍足。
宋知砚脸红的像是煮熟的虾子,以往虽然也被他百般捉弄,但怎么着也没有今日过火,顿时手足无措起来,僵直了身子直往下躲。
可哪里都是他的气息,躲也没处躲。
他怎么这样啊!宋知砚心里难受地发紧,封赫明明已经纳妃,后宫那么多心甘情愿的姑娘愿意和他欢好,怎么偏偏来自己这儿,做着登徒浪子孟浪行径。
自己比不得他脸皮厚,这般捉弄,只会让自己心乱如麻。
他咬着唇不发一言,心里的委屈却止也止不住,鼻子酸涩难忍,竟真真被他给捉弄地哭了出来。
封赫见他不出声了,还以为是害羞,轻笑一声,低头抬起他的下巴,想着趁机偷个香,不料却瞧见这么一副梨花泪雨的场景。
他脑袋嗡地一下,一片空白,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反复警醒自己:闹过头了……
宋知砚朝他手腕狠狠咬了一口,封赫闷哼一声也不敢抽手,紧着他咬,眼里满是心疼。
“我错了,不该这么作弄你……你咬吧,若是能解气的话,随便你咬!”
宋知砚松了嘴,到底是不舍得下狠心,但也咬出个清晰的牙印,还微微往外渗血。
封赫顾不得手伤,帮他擦干净眼角的泪水,见人还是哭,擦也擦不干净,顿时更慌了。
“封赫……”他小声叫他,抬眼满是怨恨和委屈,“我不是娈童,更不是女人……”
“我知道,我都知道,你是你,是我的阿砚。”
“我不是!”
宋知砚声音提高了些,几乎要破音。
“你要是想泻火,尽管去找你的妃子,就算是你好男风,我也可以去给你弄几个干净的小倌儿,你这是……你何苦……”
既然没有那份心思,为何要来招惹我,让我这般痛苦纠结,你却像是没事儿人一样。
这不公平。
宋知砚吸吸鼻子,挣开他的怀抱,翻身背对着他,声音还是哑着的:“明日我还是乞骸骨吧,不想再被你这般难堪地捉弄了!”
封赫抬起欲揽人的手堪堪停在半道,闻言眼里满是阴戾,强忍着把他狠狠箍进怀里亲吻的欲望,声音嘶哑低沉:“你觉得难堪?”
宋知砚止了哽咽,小声埋怨:“两个大男人,像什么话!我平日里教给你的圣贤书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么!”
“……”
封赫紧紧握拳,手腕还在往外渗血,疼痛一丝一缕地传来,难受地很。
他厌恶朕。
之前在鹤江阁温泉,自己那般捉弄他都没表现地太过难以接受,自己便得意忘形起来,总想对人做些更过分的事来。
但他千不该万不该,忘了阿砚是个从小熟读四书五经,骨子里的传统和克己守礼是多少示好和情意都难以动摇的。
“是我错了。”封赫从背后抱住他,感受到怀里的人身子一僵,顿时心尖儿发疼,“睡吧,我就抱抱,以后不捉弄你了。”
宋知砚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心口闷闷发疼,闭上眼陷入梦中。
半睡半醒间,好像有一片云彩落到了自己嘴唇上,轻柔又温热的触感舒服美好,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但旋即,这片云彩变得重若千钧,在自己嘴唇上反复碾磨。宋知砚几乎要被蹭醒了,难受地蹙起眉,紧咬着唇抵抗这片又热又凶的云彩的进攻。
“唔……”
他不满地叫出声来,睫毛微颤,眼看就要醒过来。
封赫赶忙后撤,轻拍他的脊背,语气温柔又无奈:“我该拿你怎么办啊……”
帷帐外烛火翩跹摇曳,晃出半室昏黄暧昧。
第六十一章 我们是什么关系?
天色熹微,宣政殿前早已聚集了不少大臣官员。陛下离京三四个月,终于回来了,这是第一天上朝,可是有不少东西要汇报。
户部侍郎李大人贼眉鼠眼地环顾了一周,没见着摄政王的身影,心下疑惑。
“殷丞相,”他叫住殷承,“可见着摄政王了?这都快上朝了,怎地还没来?莫是起晚了不成?”
殷承瞥他一眼,然后笑笑,道:“不知,或许是告了假?昨夜席上瞧着他倒是难受地紧。”
李大人啊一声,眉头紧皱,又往周围一堆堆官员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他的影子。
这陛下刚回来,第一天上朝,王爷这么不给面子,怕是不太好吧?
难道是想给陛下个下马威?
他捧着朝笏,神色喜怒难辨。
宣政殿宫门打开,众位朝臣鱼贯而入。
“陛下驾到!”
来喜公公一声喊,封赫身着朝服进来,众臣跪地高呼万岁。
“平身。”
封赫坐到龙椅上,神色肃穆面容冷峻。
还是没看到摄政王的影子,李大人心下疑惑更甚,忍不住上前一步出列,恭敬问道:“陛下,怎不见摄政王?可是昨夜喝多了酒?”
封赫神色不喜地瞪他一眼,哼一声冷声道:“太傅大人去哪儿也轮得到你管?还是先把自己本分事做好罢!”
李大人腰弯地更深了,诺诺不敢言。
“来吧!既然你出列了,”封赫冷笑一声,“就从你开始罢!朕和太傅大人这几个月不在京都,诸位爱卿的劳苦功绩,开始汇报罢!”
“是……”
李大人额头冷汗直冒,嗫嚅着应了。
朝中一时落针可闻,众人眼观鼻鼻观心,都不敢再交头接耳。
摄政王今日没来,陛下却让大家述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摄政王真的愿意让权了吗?
李大人从袖中抽出折子,短暂的死寂一般的沉默后,开始汇报工作。
封赫坐在那儿,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浑身都是上位者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
出头的李大人更是苦不堪言,顶着陛下的压力念的却是讨好摄政王的政绩报告,不出一刻钟便被封赫给叫停拖出去打板子了。
“下一位!”
他低沉的声音在大殿响起,却没人再敢上前。
封赫冷笑一声,扫视底下一圈,开始挨个点名,其间不断挑错提出质疑,把诸位想糊弄的或者摄政王党都挨个给拖出去打了板子。
一场早朝上了快要半个上午,满朝文武将近一半都被罚了俸禄,四分之一贬了职,一时间人人自危。
景仁宫。
“太傅大人起了没?”
“回陛下,早就起来了。您前脚刚走,他便叫奴才进去伺候了,后来也去宣政殿瞧了半晌,回来后就一直景仁宫里呆着。”
“行,你先下去。”
封赫摆摆手把人遣走,推开门走了进去。
“回来了?早上怎么不叫我?”
内间传来的声音有些慵懒,封赫闻言稍稍一怔,随即加快了脚步,快走了两步后到屏风前又慢了下来,绕过屏风,便看到宋知砚斜靠在矮榻上在看话本。
封赫抽走他手里的书,在人身边坐下:“想让你再睡会,昨夜是朕的错,不该……”
“行了闭嘴吧!”
“……下次再看见你喝酒,朕一定拦着,好不好?别生气了。”
宋知砚闻言愣了愣,脸可疑地红了一片。
原来是喝酒的事,还以为……
所幸封赫也没看出自己的窘迫,把话本扔到矮榻上,站起身来朝他笑道:“帮朕更衣好不好?这一身朝服又重又繁琐,朕自己不会弄。”
宋知砚白他一眼,嘴上说着让他别那么多事儿,却还是起身下来帮他更衣。
来福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口,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
这是什么温馨两口子般的场景,自己一个奴才,在这时候显得尤其多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