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伸手抽过旁边一只炮烙,在通红的炭盆里炙烤了许久,拿出来还隐隐闪着暗光。
宰左猜着他的心思,挣扎的动作更甚,嘶吼着像是野兽一般低鸣。
“你已是罪无可赦,依朕看,不如识时务些,接下来朕问你什么,你便答什么,也能少受些皮肉之苦,不是吗?”
他声音透着森森的寒意,在阴暗的地牢里更加瘆人,宰左不信他,还在寄希望于城外的大军。
封赫冷笑一声,伸手毫不留情地把那炮烙贴到了他前胸上。
顿时一阵皮肉炙烤之声,隐隐有熟肉的糊味弥散开来,就算是惯常在牢里呆久了的狱卒也忍不住侧目。
封赫却是眼都不眨一下,嘴角冷笑更甚,甚至有一丝嗜血的兴奋。
他是真正从尸山血海的战场出来的,说他杀人不眨眼都是轻的。
城外。
“将军!咱们要等到何时啊?”
钱参军有些忍不住了,侧身问主帐中的孙将军。
孙将军皱着一双粗黑的眉毛,看着堪舆图不住叹气。
“弘王还未发话,你敢动?”他语气烦躁,狠狠瞪了那发话的参军一眼。
参军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也是个沉不住气的:“王爷在城中一住就是那么些天,他倒是快活了,哪里还顾得上我们兄弟的死活?要我说,且攻进城去,大家都是人,怎么就合该他做皇帝,你就不成?我就不成?”
“休得胡言!若是让旁人听了去,你这脑袋要还是不要!”
“行行行,属下失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饶了属下这一回吧!”
他语气颇为阴阳怪气,白眼几乎要翻到天上去,哪里有一点愧疚的意思。
孙将军正要呵斥他一番,帐外突然连滚带爬进来个哨兵,说是东南方向发现一队人马,约莫两三万,打的是瀚王侯凉的旗号,看起来来者不善。
赵参军纳闷道:“难不成他也想来分一杯羹?只带这么点人马,哪里会是我们的对手!”
“有道理,且先点兵出去,本将军去亲自会会他!”
还不等他出去,又有一名小兵跑进来,跪下道:“报!将军,摄政王来了!”
他话音未落,宋知砚便到了帐内。
孙将军倒是跟他有一面之缘,那也是很多年前了,当初寄人篱下的小子做到了摄政王,当真是飞上枝头成了凤凰。
外头天色逐渐暗了,夕阳如血般透过帐门洒进来,宋知砚便在这如血的残阳里举着宰左带血的虎符不疾不徐走到了众人面前。
他看起来孱弱,但周身气势确实无人敢直视,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情况有变,弘王如今被陛下捉进了天牢里,军中一切事宜,现由本王暂且接管!”
第九十三章
他话说得倒是不疾不徐,可在场的众人闻言皆是一愣,赵参军率先发难,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质问:
“什么!王爷神勇无双,怎会被捉了去!是不是你从中作梗,来诓骗我等!”
宋知砚淡淡地扫了他一眼,径直走向孙将军,语气不容置喙:“弘王被抓之前曾把虎符托付给本王,如今事发突然,东南边来的便是本王请来的救兵,瀚王是也!”
孙将军心里一惊,果真是来分羹的么?
不过他怎么能请得到那尊大神的,据说瀚王向来与世无争,这等大事,不可能毫无声风声。
宋知砚把虎符给他看了,言简意赅解释道:“瀚王妃乃是本王姨母,早些年因为一些事断了联系,最近才和好。”
孙将军把虎符还给他,心里更是惊讶至极。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不过弘王醉酒时曾经亲口说过,是不信这个劳什子摄政王的,不过是背后的那位要用他,自己便不得不奉承着把人请来。
如今怎么会这般轻易便把虎符给了他,简直不合常理。
他还为想清楚,外边突闻一道烟花炸裂之声,孙将军立马冲出帐外查看。
宋知砚暗叫不好,还不等他转身解释,孙将军便一声大喝:“来人,把这个叛徒王爷给本将军拿下!”
宋知砚跑也没处跑,只能被人拿了,他神情还是不卑不亢,神情冷静非常,甚至还有一丝嘲弄。
“你胆敢这般对本王,等弘王逃出生天,定要拿你们问罪!”
孙将军却是不做理会,冷笑一声道:“我说你这虎符怎地带着血,想必是从王爷身上抢来,不及清理罢了!”他夺过虎符,语气倨傲。
“都这份上了也不怕告诉你,弘王本就不信你,这外边的信号弹,便是明晃晃地告诉我等,要捉你的!”
宋知砚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明明侍卫都已处理干净,难不成是宰殊莺?
不不不,她不是个傻子,本就不赞成兄长的做法,必然不会大势已去还要临阵倒戈。
心里头有个想法逐渐浮现在脑海里,宋知砚心凉如冰,竟有些不敢相信。
若真是他,那可该怎么保!
他还没想清楚,便已经被人给带了下去,塞进了个狭隘的营帐里,等候发落。
瀚王迟迟未见宋知砚给的信号,便知情况有变,于是便不敢再贸然向前,在距离孙将军营帐二十里处停下,安营扎寨。
宋知砚叹口气,挣扎半天也没能把捆着手的绳索给挣开。
“小伙子,你要解开这绳子?”
“?!”
方才乍一从外边进得这昏暗帐子里,一时不查,竟没发现这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听声音是个老头,宋知砚借着那点将散未散的晚霞光亮打量了他一番,总觉得很是熟悉。
老头蓬头垢面,一身粗布麻衣,看起来是这军营里烧饭的炊事兵,脸倒是陌生,不知为何这把年纪还在跟着军队来回奔波-
“启禀陛下,瀚王的信鸽飞来了。”
“快拿过来!”
阿砚下午出去后便再没消息,按理说这事情也该成了,怎地会连个送信的功夫都没有。
封赫心里惴惴不安,胸口有些莫名地发闷,眼皮也一直跳。
那张窄纸条上只有一句话:
阿砚被俘,情况有变
封赫看了简直是瞬间便红了眼。
来喜还在一旁不明就里,但看陛下这脸色,估计也不是什么好事。
“传朕口谕!”他撕碎了纸条,面色沉稳,“朕要御驾亲征,亲自讨伐叛贼!”
来喜心里一惊,正要说些什么劝劝他,对方便一个眼刀扫过来,让他顿时哑口无言。
迫于对方压力,他也只是个奴仆,还能忤逆不成?
一轮满月升起来挂在空中,宋知砚朝那老者凑近了些,问道:“我瞧您眼熟,咱们之前真没见过?”
“哎呦这位小友,你从打这儿坐着,就一直折磨我老头子,从城墙外边那棵大槐树问到天香楼菜品,到底是想干什么?您是身份一看就尊贵,咱们怎么可能见过?”
宋知砚不以为意:“前些日子救了个乞丐,差点被他把我书房掏空。”
“……”
老头明显愣怔了一会儿,这下可是被宋知砚给抓住了端倪。
他一把擒住老头手腕,另一只手伸着就要往他脖颈处摸,势在必得要撕下他的人皮面具。
老头吓了一跳,连连后撤,忙出声阻了,交代自己的身份。
“小友倒是个机灵的,老头子没看错你!”
“是吗?”
“其实我乃山中一修士,去年夜观天象,看到紫微星势弱,心下着急,便下山来祝您一臂之力!”
“听说你不仅扫荡了本王的书房,连陛下的都没放过?”
老头往后捋了捋乱糟糟的头发,道:“这不是怕你们惦记我么!我这大道有道,不能……哎哎哎你干什么!”
他话还没说完,宋知砚便拉着他的脖子要撕他面具。
怎么看都像是个江湖骗子,待我来看看你的庐山真面目!
老头看起来是瘦弱,叫得倒是大声,把外边俩看门的兵卒惊动了,闹闹嚷嚷呵斥了两声。
宋知砚收了手,笑笑,也不管这月黑风高他看不看得见:“我跟您开个玩笑,别生气!”
“哼!”
“若是咱们能平安出去,您就是我王府的座上宾,自然不会亏待了您!”
听这话老头急了:“我都说了我是修道的!谁稀罕你那点钱!你这是羞辱谁呢!”
宋知砚也头疼,摸不清他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但如今也只能靠这个疯疯癫癫的老头子,方能有希望逃出生天。
“我错了我错了,您说什么是什么!您既然说了是来助我一臂之力,想必是知道怎么逃出去?”
没想到这老头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问道:“你还记得我说过,说你寿命只有不到三年的事,你还记得吗?”
宋知砚这才想起来这茬,只怪这些日子和封赫相处太过恣意,怕是自己根本就不想想起来。
“我活不长了吗?”他神情顿时恹恹起来,垂下眼睑轻声问,不知是在问他,还是在问自己。
第九十四章
“其实也不能这么说吧!”那老者又把枯草般的头发往后捋了半天,甚至还朝手中吐了口唾沫。
“当初你对我爱答不理的,我就想吓唬吓唬你,其实也不是说活不过三年。”
宋知砚顿时眼里亮起了光,拉着他袖子示意他快些多讲下去。
“你这命格奇怪,本来是要死的——不过不知道上一世那个算不算吧,恕我才疏学浅,实在是参不透。”
时隔大半年,这是他重生来第二次听人说这前世怎么怎么着,一时间有些恍惚。
“不过这回看到你,倒是比上次情况好了许多。”老者又说,语气有些疑惑,“最近是否和什么贵人接触过?或者说是,交往过?”
宋知砚想了想,没答话,脸却悄悄红了。
能有什么贵人,让他沾上些好气运的,不就那个成日里耍流氓的紫微星陛下么!
“罢了罢了,或许是和陛下来往多了,你们关系想必也是缓和不少,他有没有告诉你上一世的其他情况?”
宋知砚尚且还在想封赫知道自己遇险了会如何,下一刻听到这么道惊雷。
“他……他也是……”
“对啊,他没跟你说么?”
老者很是不解,这俩人到现在了难不成根本没互通消息过,怪不得这回轻易便遇险,简直是……唉!
宋知砚摇摇头,又想起这地儿黑暗他看不见,于是便又小声嗯了声:“他没说过,我也……没提起过。”
老者倒也不甚在意:“回去再说也不迟,反正你这命数因着紫微星,已经在悄然发生变化,但当初属实算着你这命中有着生死一劫,还是要做早日破了才好。”
宋知砚稍稍坐直了些,凑近他问:“如何破?”-
“参见陛下!”
“免礼!”
封赫一手夹着头盔,一手握着长剑,大步迈进了主帅帐内。
“兵马都在这儿吗?”
“回陛下,这里只有两万,本是掩人耳目,岂料摄政王遇险,其他七万将士便暂停了计划。”
封赫点点头,双手背在身后细细端详着眼前的地图,眼底神色晦暗不明。
阿砚,这一世,朕必然不会再让你离开朕!
他思绪千转百回,外边急匆匆进来个小兵,神色慌张,看到封赫后更是当即便跪了下来。
“何事如此慌张,像什么样子!”瀚王训道。
封赫眼皮子突突地跳,胸口那股子闷越发明显,像是块石头压在上面,连呼吸都是痛的,
他捂着心口,让那小兵说事。
“回禀陛下,王爷,探子来报,摄政王他……他……薨了……”
“什么!”
封赫和瀚王两人几乎要原地跳起来,封赫更是瞬间便红了眼,三两步走到他面前,抓着人衣领恶狠道:“你可知欺君之罪,罪可当诛!谎报军情,更是罪加一等!”
“小人知道,可是他们亲眼看到王爷……王爷的尸首,被抬出来,孙将军那儿都乱做一团了……这……哪敢骗您啊!”
封赫扔下他,几乎要咬碎了一口银牙,气冲冲地就要去拔剑讨伐,被瀚王给拦了下来。
“如今情况未明,咱们还是要……”
“您莫要拦朕!否则当心朕连您一块打!”
他还算是压抑着火气的,总觉得宋知砚不会这么轻易便死了。
他机敏聪慧,怎么会如此便……
瀚王拦不住他,只能连夜帮人重新部署军队,三更十分,趁着夜色沉沉,一举攻了过去。
他们本就实力强横,封赫又是带兵领将的奇才,只不过是做了皇帝,许久未打仗,这才让人逐渐淡忘了他这个常胜将军的威风。
如今倒是一下子给找了回来。
孙将军首级被他一剑砍下,咕噜噜滚了老远,被马蹄踏碎了去,脑浆横流。
一战到天亮方休,封赫带着两万精兵,竟如如无人之境般,把数倍于自己兵力的宰左部下杀了个鬼哭狼嚎。
但却始终没发现宋知砚。
最终打扫战场的时候,在将帅主帐发现一具尸体,一身的月牙白长袍,正是封赫那天给宋知砚那一身。
天上又下起雨来,冲刷了这一地的血水狼藉,也把封赫的心给淋了个湿透-
三个月后。
太阳刚刚升起,便有贩夫走卒推着车直着架起来营业,间或几个小孩你追我赶地跑着闹着,拉开一天的热闹。
一位身着天青长袍的瘦削男子立在包子铺前,递过去几个铜板,笑道:“李婶儿,还是老样子,五个包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