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他来说,不论事实如何,都是因为他没发现屋里的奸细,他从来不给自己的疏忽找借口,认为承担责任才是主要的,便完全忽略了解释事件背景,例如殷离根本没怀孕,也没喝药。
于是三人都误会了。
皇帝与怡妃看着殷离目光复杂,他们素来知道殷离主意多,难不成是什么假装怀孕的计策?
云皇后则是不由自主瞥了一眼殷离平坦的肚子,方才的郁结之气一扫而空。
萧王府的探子没有传来回信,她还不知道具体情况,听见萧沐的话便知应是成了,就是不知那探子暴露了没有,为何至今没有消息?
殷离听了萧沐的话微微皱眉,心说这病秧子当着皇后的面把探子下毒的事摆到台面上来,难不成是要硬碰硬?
隆景帝问:“到底发生何事?”
萧沐正欲开口,却见萧王妃适时接话,故作叹息地哎了一声,做出一脸后怕的表情:“离儿可怜呀,才喝了几日的安胎药,就被笨手笨脚的侍女弄混药材,竟然掺了滑胎的五行草。”
怡妃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五行草这种绝嗣的东西可不常见,怎么会无缘无故弄混呢?”她说时意味深长看一眼皇后,又摆出担忧的表情拉过殷离,关切询问:“离儿没事吧?”
殷离心道还是王妃机智,把下毒说成是疏忽,避免与皇后正面冲突。
他对怡妃摇摇头,“我没事。”
云皇后闻言勾起了唇,暗自畅快不已。这神情落在萧王妃眼里,后者立即调转话锋:“是啊,我们离儿吉人自有天相,好在那药没喝。”
云皇后的笑容旋即僵在脸上。
萧沐点点头,“公主聪慧,及时发现了。”
隆景帝了然,赞许地看一眼殷离,又问:“那奴才如何处置了?”
萧沐诚实回答:“杖毙了。”
殷离额角一跳,萧沐果然嚣张,私自处置了皇后的人,还当面炫耀。
这都不是硬碰硬皇后,而是嘲讽了。
不过还挺爽的……
他还在想萧沐该怎么收场,便听见王妃道:“我知离儿身边的侍女都是皇后娘娘赐下的,可这样粗心大意的人定然留不得,我就越俎代庖,替皇后娘娘处置了。”
她说时,意味深长地看着皇后,“皇后娘娘不会介意吧?”
云皇后看见王妃含笑的目光中透出了点警告的意味,她磨了磨牙,强笑着道:“这么个粗鄙的丫头,处置就处置了吧,本宫下回再挑几个好的。”
“不用了。”萧沐回绝,“还是王府的老人好用,不容易出岔子。”
云皇后被萧沐这句嚣张的话堵得面色一黑,这是在嫌弃她的人笨手笨脚吗?
岂有此理!
还没等云皇后发作,萧沐又道:“这一回公主并没有怀孕,算是有惊无险,为了保证以后不出差错,王府还是不要再收外人了。”
殷离心头告诉自己萧沐就是这样的嚣张,习惯就好。
但看见皇后被怼出猪肝色,他就心头畅快。
而且萧沐似乎只对外人嚣张,面对他与王妃,便干净温和,毫不设防。
如此看来,这份嚣张都显得可爱了。
云皇后的面色一点点阴沉下去,最后变成了铁青。
没怀?
这就是说因为一个不存在的孩子,她不仅丢了一枚成功楔进王府的钉子,还把今后往王府里塞人的机会都断绝了?
王妃捂嘴笑了笑,“是呀,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亲家母交代才好。”
皇后恨得牙根痒,挂着虚假的笑意道:“是吗,那还真是有惊无险啊。”
隆景帝几乎压不住唇角,心说离儿这一招引蛇出洞真是高,于是亦点头道:“是该好好安抚离儿,回头朕的库房里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挑。”
殷离应下了,可抬眼便见皇后看向怡妃的狰狞的眼神,心头一沉。
皇后被这样下脸,等他们一走,一定会想法子磋磨母妃。
他的脑海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护着怡妃。
此时皇帝岔开话题,继续与萧沐话起了家常:“你父亲最近如何?”
萧沐愣了愣,他穿过来至今不过月余,提起这个萧老王爷只有原主记忆中一些模糊的印象,老王爷常年驻守北境,父子二人鲜少见面,全凭家书传讯,最近如何,他还真不知道。
他绞尽脑汁,试图回忆最近一封家书的内容。
良久,他哦了一声,道:“父亲说今年的马驹质量不好,只能挑出良马千匹,恐怕还不够镇北军自己用的,说答应要送我的马驹只能等明年了。”
这是他从记忆中挖掘到的最近一封家书的内容,也不过想起只言片语,其他的,他属实想不起来了。
可听见这句话后,云皇后的面色却是阴得能滴水。
大渝最好的战马在北境,是北境铁骑所向披靡的根基,每年除却供应镇北军外,还供给其他军队,而皇后母家云氏驻扎京畿,每年都从北境获得良马成百上千。
没有北境的良马,只能拿次等马充数,无疑会削弱骑兵的战力。
云皇后几乎一口咬碎后槽牙,藏在袍袖中的指尖几乎要将帕子绞碎。
她恶狠狠盯着萧沐。好一个萧氏!先是认怡妃那个贱人做亲家母,眼下又把战马拿出来说事,这是想警告她,不准动这对母子吗?
这是明晃晃地宣示主权。
殷离有些怔忪地看向萧沐。
这病秧子,是在护着他与母妃吗?
为了护着他们,连战马这样重要的战略物资都能拿出来当做拿捏皇后的筹码?
你竟然……爱我至此吗?
第17章 (二合一)
回程马车上,殷离时不时瞥一眼萧沐,把方才萧沐在宫里的那些话反复咀嚼,最终微不可查地扬了一下唇。
这病秧子一向对他目不斜视,客客气气的,其实还不是爱他爱到无法自拔,不惜利用战马来震慑了皇后,护住母妃。
既然如此,那他也不是不能投桃报李,放弃刺杀,暂且扮演两年贤良淑德的世子妃。
就算给这家伙一点甜头吧。
他想着。
待回到府里,茗瑞给萧沐更衣,殷离眸光微动,主动上前道:“我来吧。”说时褪下萧沐身上繁复的礼服,又从茗瑞手中接过家常的素衣外袍,轻轻抖开后替萧沐更换。
贤妻应该都是这样的吧?
殷离不知道,只是自己揣摩着儿时见到母妃服侍父皇的模样,手脚不太熟练地给萧沐更衣。
穿好了衣衫,萧沐又很自觉地抬起双臂,等着他给自己系腰带。
殷离的面前是萧沐白皙的后颈,上面缠有几缕零碎的发丝,他脑海忽地就闪过那夜看见的画面,也是几缕发丝缠绕在皙白的后颈上,只不过那发丝又湿又粘腻,像是生了根,扎进某些不知名的,朦胧又潮湿的梦境里。
殷离匆忙撇开视线,接过腰带后双手环过萧沐的腰,系好后绕到萧沐身前替他整理衣襟。
二人贴得近,他几乎能感受到萧沐胸腔的起伏,浅淡的雪松香亦无孔不入地钻入他的鼻息里,熏得他心擂如鼓,浑身都绷紧了。
萧沐垂眸看了公主一眼,看见公主玉雕般的耳尖泛起了红,鲜艳的一滴,像鸽子血。
他有点疑惑,公主很热吗?应该是做不习惯这些吧。
他想了想,道:“公主金尊玉贵,这些让下人做就可以了。”
殷离浅浅勾了一下唇,心上人这么照顾你,舍不得了?
这病秧子果然很喜欢贤淑含蓄款的啊,上回他猜的果然没错。
于是他摇摇头,抬眸笑道:“这些是我该做的。”
殷离的眼睛这么一抬,二人的视线便撞到一起。
他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萧沐。
那平时看起来漆黑的眸子在阳光照射下透出一点金棕,像琥珀。两颌边的皮肤更是薄到近乎透明,光照下能看见细细密密的小绒毛,看的人痒痒的,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一双微垂的睫毛也像是蝶翼一般微微发颤,有点可爱。
茗瑞见公主看世子爷看得这样专注,不由捂嘴偷笑,双眼晶晶亮,太好了,世子爷这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呀!看来不消多久他们世子爷就能住进里屋了吧?
殷离这自然是客气话,正常一般会等来一句:公主辛苦了。诸如此类,就像他父皇对母妃说的那样。
却听见萧沐哦了一声,“行。”
殷离整理衣襟的手指一顿:?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萧沐见衣衫穿好,自动退开到水盆边净脸,留下愣怔原地的殷离。
良久,殷离才闭眼沉下口气,心道算了。
也不是所有人都长着一张有用的嘴,他自我安慰地想着。
从那之后,殷离便开始一心一意扮演合格的世子妃,用膳时给萧沐布菜,净脸时给萧沐递帕子,晨昏定省也没落下。
王妃对这个儿媳越发满意,总是笑吟吟,每回都要拉着说好些话,以往萧沐一人来只消说几句便能走,自从带上了殷离,晨省就要坐上一上午。
耳边充斥着王妃的声音,以及公主时不时应付两声,萧沐自是无趣,目光向院中望去,脑中神游天外。
他的刺客陪练最近再没出现过。
他甚至去老地方蹲点了好几晚,竟一个人影都没见着。
莫不是太子已经放弃刺杀他了?
不要吧,这么容易放弃吗?
接着派人来,换人也好啊。
萧沐微微叹了口气,又想:要不要折几个纸人陪自己练剑?
会把人吓死吧?王妃年纪大了心脏不好,还是不要了。
做几个木头人呢?
干脆弄间密室吧。
他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了无数念头,忽然目光一顿,落在院中执勤的府兵身上,他眨眨眼,忽然眼前一亮。
他怎么把这些人给忘了!
念头刚起,萧沐便站起身来,大步向院中迈去。
他点出几名府兵,道:“你们几个,陪我打一架。”
府兵们面面相觑,连忙推拒,“世子爷,使不得,咱们几个下手没轻没重的,万一哪磕着碰着了,担待不起。”
萧沐虽然时常在院子里练剑,可谁也没上手跟他打过,大伙都以为萧沐是个花架子,平日靠练剑锻炼身体罢了,萧世子还是那个一碰就倒的病秧子。
萧沐听反了,哦了一声,“别怕,我下手轻点,不会碰伤你们。”他说完又做思索状唔了一声,“可能会有点小伤,不过不要命的。”
“啊?”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一名府兵就被萧沐一提,提溜了出来。
众人都愣了,那名府兵看起来五大三粗,起码有两个萧沐那么宽,竟然就这么被一个病秧子轻轻松松拎出了队列。
府兵们终于察觉到了一点不对劲。
世子爷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萧沐张望了一下,走到一旁树下折了跟树枝,对那人道:“来。”
府兵一呆,看着面前细皮嫩肉,比他矮了大半个头的世子爷,感受到了羞辱。
见他还在发愣,萧沐神色一肃,“还不动手?”
这声音仿佛一道不可抗拒的指令,直入府兵脑海,话落,府兵迟疑着,果真挥刀砍去。
萧沐眸光微微亮,以闪电般的速度闪过挥来的刀锋,同时绕到府兵身后,指尖微一用劲,手中树枝便如有千钧之力般,掀起一阵劲风,直将那魁梧的人影震飞出去。他的动作快得几乎重影,谁都没看清。
只一息的功夫,那府兵就重重砸在树干上,却又在即将落地的一瞬间,一个影子闪过,将府兵稳稳接住落回地面。
府兵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萧沐搀扶着站稳了。
萧沐轻轻啧了一声,这也太不经打了。
他扭头,冲呆滞中的众人道:“你们一起上。”
听见院中动静的王妃与殷离一同走出来,就见院中七零八落地躺倒了数十名府兵。
院中亦有十数府兵围着一个几乎看不清的人影,像是打了鸡血,激动呼号着挥刀搏斗。
王妃有些疑惑,再定睛一看,便觉得那青衫人影十分熟悉。王妃有些不敢认:“沐儿?”
又是一阵哀嚎声响过后,府兵悉数倒地。
中间那个人影亦停下了动作,袍裾随风而落,手中的树枝一根枝丫都没断,敌人已经全倒了,他叹了一声,“你们功夫怎么这么差?”
殷离见状揪起了眉,这病秧子,莫不是手痒了?拿府兵练手。
可铉影卫个个都是以一当百的高手,这些府兵够萧沐尽兴吗?
他刚这么想着,果然就看见萧沐连汗都没出,脸上挂着明显的失望,他不由有些失笑。
病秧子,这大渝朝怕是只有我们有资格做你的对手。
王妃瞪大了眼,不可思议,“沐儿,你何时身怀这么一身功夫了?”
萧沐心知原主是没有功夫的,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藏着,于是他很镇定地答道:“自学的。”
他没撒谎,上辈子他就曾是个自学的散修,按着天骄榜前一百,一个一个找人决斗,遇到瓶颈就独自闭关,一关就是几十年,出来后再找人继续打。
不知不觉就把天骄榜的修士都轮了一遍。
最后他成了榜一,从此就再没人陪他打架了。
如今他终于明白了,功夫太高不是好事,独孤求败是很无趣的。
就像现在,他被这幅躯壳限制,至今能发挥出来的功力都不到万一,但是他能有对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