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庄主,家父正在主持此事,还请噤声!”耿垣没有开口,倒是站在他身边的长子耿青梧替父出面呵斥。
但那劳稷不仅没有安静,反而愈加发疯,朝着朱怀璧便冲过来。
云清珂美目一凛,起身抖开腰间长鞭,抬手就抽在了劳稷脸上,把人直接抽翻在地。
“大哥!”、“老爷!”
通鼎山庄的人登时就不干了,有去扶人的,有人拔剑怒斥云清珂的,一时间乱糟糟的。不过劳稷到底是通鼎山庄的庄主,也算是江湖上有一号的人物,这般被驳了面子,耿家秉持中立,就算心中不屑于劳家人的做派,也不可能全然不管。
耿青梧向前一步,冲朱怀璧说道:“朱楼主,令师妹这般做是否有欠妥当?!”
朱怀璧笑笑却没有起身,他瞥了耿青梧一眼,慢悠悠地说道:“抱歉,云妹素来温婉内敛,这是被劳庄主吓到了,一时冲动。朱某代小妹向劳庄主赔不是。”
末了他还是转头看向坐在地上的劳稷赔了句不是,但话中全无歉意,这让除劳稷之外的其他人都倍感羞辱。
而劳稷对旁人劝说的话都置若罔闻,坐在地上也推搡着不让人扶他起来,哆哆嗦嗦半天突然尖声叫出了一个名字。
“闻人、闻人瑶!不!你不是死了吗?!”
在场记得这个名字的人并不多,耿垣和耿青梧父子就是其中之一,而劳稷的妻子和庄段飞也都对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几乎是劳稷喊出来的同时,他们齐齐看向朱怀璧。
“闻人瑶?”朱怀璧似是思索了一下,而后盯着哆嗦的劳稷,咧嘴笑了一下道,“朱某没记错的话,劳庄主的发妻似乎就叫这个名字。”
该说不说劳稷是真疯还是中邪,竟指着一个男人大喊着亡妻的名字,而朱怀璧再次提起发妻二字时,劳稷身边扶着他的妻子浑身抖了一下。
“闻人瑶、闻人瑶、闻人瑶!你是人是鬼?!”劳稷不停念着发妻的名字,怒目圆睁瞪着朱怀璧质问。
“我自然是人啊。”
听到这个答案的劳稷疯一样的尖叫,云清珂看着劳稷发疯,偏头和朱怀璧说笑了一句:“三哥,这人是真瞎还是疯了?”
“劳庄主今日身体不适,不如择日再……”
偏那句三哥似乎再次刺激到了劳稷,他跟着念叨了两句三哥,随即手脚并用爬起来冲到朱怀璧面前,耿青梧本来叫了人想把他带下去休息,也被他突然爆发的大力甩开。云清珂本想站起来再给这疯子一鞭子让他清醒清醒,朱怀璧伸手挡了她一下,由着劳稷冲到了面前。
“三哥……你是闻人瑜!”劳稷瞪大了眼,气喘如牛瞪着面前的红衣男人,又突然扭头指着云清珂喊了一句,“你是闻人瑾!”
耿垣自他喊出闻人瑜的名字便心头一惊,如果不是劳稷这么一喊,他险些都要忘记了。但随后听劳稷开始乱认人,喊得全是闻人家的人,显然已是满口胡话了。
朱怀璧却突然朝宁常飞的方向一指对劳稷说道:“劳庄主回头看……那是闻人正。”
“不不啊啊!!”
“…疯子。”朱怀璧只是静静欣赏劳稷的丑态,随后冷冷吐出两个字,鄙夷之意半分没有遮掩,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落了通鼎山庄的面子。
闻人正三个字一出,耿垣皱眉看向朱怀璧,厉声斥道:“朱楼主,慎言!”
“朱某醒得,有劳盟主提点。”朱怀璧应下,但半点没有收敛的意思。
季玉朗一直站在师父身后,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可以敏感地察觉到今日朱怀璧锋芒毕露,全然不似平时惯会的话里藏话。
“既然劳庄主今日身体不适,不如……”
“朱楼主是不是忘了宁某人?”
劳稷被打晕带了出去,再让他这么发疯,通鼎山庄上下日后都无颜面在江湖上立足了,一干人顿时撤了个干净。朱怀璧说话间站起身,却听得那头宁常飞阴恻恻说了一句。爱子被杀,本就是绕不过的血仇,宁老四上门理论反被戏耍一番,还被醉鬼砸破了头,着实是跌了大大的脸面,虽说宁家几房素来是面和心不和,但宁老爷子还在,宁常白又是急功近利代表了宁家,丢的是整个宁家的人,无论如何,他今日都要讨个说法。
“那不知…宁大侠又有何指教呢?”
“指教说不上,只是我儿惨死,朱楼主戏耍宁某四弟在先,今日逼疯通鼎山庄庄主在后,就这么一走了之,未免也太不把耿老盟主和我睢阳宁家太不放在眼里了吧?!”宁常飞自不比那些蠢货,还是颇有些嘴上功夫的,扯上耿家和武林盟主,动辄便给朱怀璧扣上了得罪三家的高帽。
“宁大侠如此说,便是胸有成竹。你又有何指责我两家伤了令郎?再者诸位方才都在,劳庄主可是自己把自己吓疯的。宁大侠该不会说朱某与劳庄主的发妻长得一模一样吧?”朱怀璧面上仍是笑着,但笑意却未答眼底。
宁常飞当然不能这么说,朱怀璧固然长相端正俊朗,全然不似一个年近不惑的中年人,但却着实没有半分女相,若是硬要说相似,便只能是朱怀璧那一身红衣。可单说一件红衣逼疯武林成名已久的一门之主,未免过于牵强了。
“驿馆那日的人都可证明令徒与我儿有些龃龉,甚至动手伤了他身边侍卫,敢问朱楼主这些可为真?”
“确是真。只是朱某好奇……”朱怀璧侧头看了一眼稳坐如泰山的廖桀,“那日廖少侠也在,宁大侠为何只提小徒一人。”
廖云书站在廖桀身后,他今日才被放出来跟着父亲来这里,本是想提醒前辈和季兄两句,奈何一直没有机会。
廖桀微侧身将儿子的反应都看在眼里,适时开口提醒道:“朱楼主,慎言。”
“呵。这是朱某今日第二次听到有人要我慎言了。不过事不过三,朱某也不想听这第三遍。”他环视在场诸人,其嚣张气焰展露无遗。
果不其然,宁家那边有人拍桌子怒斥朱怀璧太过嚣张。
“今日是看着耿老盟主的面子,朱某才一直隐忍不言。”朱怀璧冷笑,半点不买账,“宁大侠一直指责小徒伤害令郎,却空口无凭妄加指责。”
“宁某可没说是令徒杀害犬子,朱楼主何必如此急着辩白?岂不是不打自招?”宁常飞咄咄逼人,咬住朱怀璧言辞中的漏洞大做文章。
季玉朗听得直皱眉,却确信了心中所想,今日朱怀璧种种行径太过反常,更像是故意。
“宁大侠的意思是朱某杀害了令郎和劳少庄主?”朱怀璧面上不见半分慌张,这让宁常飞有些意外。
不过他并不能放过这次的大好时机,继续道:“廖门主当时并不在崇阳城,朱楼主总不会说那般干净利落的手法是两位少侠所为吧?与犬子有所过节,又有如此本事的,宁某实在难想出第二人。”
“令郎出事时,朱某可在四方门的别院之中。这点,想必廖少侠及四方门的仆从也都能证明。”
“我可以……”廖云书想也没想便想开口替朱怀璧作证。
“住口。”廖桀不想让儿子胡乱搅进去,宁常飞则是不想放过最有可能的杀子仇人,只是情急之下难免有些话难以细想。
“廖少侠同涉此事,他的话又怎可作为凭据。”
“原来都是冲着朱某来的……”这话里话外便是要钉死朱怀璧是杀害宁丹鸿和劳文越的凶手,他这样认定一人倒是让廖桀有些意外,不过他也乐得将这次的灾祸甩出去,免得廖云书沾染上杀人的恶名影响到他日后在江湖上的名望,故而在宁常飞不停攀咬朱怀璧时,他选择了作壁上观。
而问刀楼这边早就气炸了,如果不是童诗眼疾手快,一左一右按住两个冲动的,只怕木梓和云清珂就要动手了。她抽空还侧头看了眼一脸凝重却毫无表现的季玉朗,而后才默默扭过头,继续将身边两人按住。
“哈哈哈哈哈!宁二爷说话颠三倒四,真是笑煞尹某了。”
“谁?!”
不知是谁呵斥了一声,一身贵而不俗的玄色长袍的男人已立在堂中,他折扇一展,笑得格外张扬,丝毫不理会宁常飞铁青的脸色。
“江湖皆知,问刀楼和四方门为争刀宗之首不合多年,宁二爷竟能说他两家勾结,着实好笑。”说罢,直接无视了宁常飞在一旁的质问,折扇一收向正位的耿垣抱拳一礼,面子礼数挑不出半分错处,折扇一开一合间尽显通身贵气潇洒,“晚辈尹枭,见过耿老盟主。”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天机阁主,老夫久仰尹阁主大名,今日一见果真是英雄气概。”耿垣对尹枭还是十分客气,哪怕这人进入自家如入无人之境,仍能客气笑着称赞一声英雄气概,而对比朱怀璧来时则是全然没有此时的客套,“不知尹阁主此来所为何事?”
“只是偶然做了一回梁上君子,听了宁二爷的话,引得尹某捧腹大笑,怕这般失了礼数,故而露面向老盟主见礼。”
明明是在旁人房顶上偷听,却被尹枭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偏生天机阁主知晓天下事,轻易得罪不得。更重要的事,他在房上听了这么久,在座包含耿垣在内竟无一人察觉,细想想着实有些令人后背发凉。
“是他……”而在他折扇一抖,泰然自若与众人交谈之时,廖云书神色却是一变,他不是没听过天机阁主的大名,只是无法将这举手投足都透着贵气的男人与那日桥上衣衫褴褛戏耍众人的邋遢乞丐联系在一起。
廖桀听到他低声呢喃,微微侧身询问:“你见过天机阁主尹枭?”
“儿子不敢肯定。”
廖桀对于儿子在哪里与尹枭有所交集并没有太多兴致,只是嘱咐道:“尹枭此人号称手掌天下事,总归与他交好没有坏处。”
“尹阁主也要趟这淌浑水吗?”那厢宁常飞却对这个突然出现的‘帮手’感到十分不悦,但他还不愿这般公开与尹枭撕破脸。
尹枭摇着折扇,慢悠悠说了一句。
“掌天下事,解万民愁。尹某毕生最爱这两件事。”
“尹阁主宏图远大,只是此事是宁某与朱楼主的事,还请尹阁主不要插手。”口气颇大,如果他不是尹枭,常宁飞甚至想骂他一句狂悖自大,但话道嘴边,已是拐了九曲十八弯。
没想到尹枭左右看了看,一拢折扇,抬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真就什么话都没说,径自做到了方才劳稷坐的位子。
“朱楼主还有什么想说的?”宁常飞又看向朱怀璧。
“那还真是巧了!朱某年前走火入魔,虽万幸捡回一条命,却只余往昔十之二三的内力,如今连玉郎都可胜我。”
朱怀璧此言一出,宛如平地惊雷,在场诸人登时神色各异。
第十五章 尘埃落定
“朱楼主这般说,恕宁某无法相信。”
走火入魔,内力折损?这种听起来就像是说辞的鬼话,宁常飞半句都不信,虽自进来时,他便感觉朱怀璧的异样之处,但难保不是对方的诡计。
却没想到朱怀璧毫不避讳,抬起一只手,轻飘飘说了一句。
“若不信,一摸就知。”
众人更是变了脸色,习武之人,最忌讳被外人拿捏脉门,便是武学大家,若被拿住脉门死穴,也是顷刻间就可被夺了性命的。朱怀璧如此‘坦诚’要人来验,也不知是胸有成竹还是愚蠢透顶。季玉朗是第一个反对的,他在旁人有所动作之前,从后出手直接拉住了那只手,把朱怀璧拽回来,也向众人证明朱怀璧所言不虚,季玉朗这个徒弟已是可以随意拿捏自己的师父了,而此时有几人脑中也想起了来时听到的江湖传闻,不由看向以眼神对峙的师徒二人。
“玉郎,松手。”
“……”季玉朗定睛注视了他许久,才慢慢松开紧握的手,别开头什么都没说。
那副欲言又止偏生又听话的模样反而让人怀疑这二人是否真如传闻所言,已是师徒反目。
朱怀璧坦然将手往前一递,在场诸人反倒是没人上前一试。
“既如此…那边有劳耿老盟主一探了。”朱怀璧朝耿垣走了两步,在老者身前站定,又将手臂往前松了松。
在场之中,也唯有武林盟主最有这个资格探脉,耿垣 也未多加推辞,道了句得罪便以自身内力相试。
良久才收回手,长舒出一口气扬声道:“老夫可以替朱楼主证明,他确有内息凝滞之症,运息吐纳想来并不通畅。”
“有劳耿盟主。”
“似朱楼主这般的高手,即便内力只余下两三成也不能证明人非你所杀,两个孩子年纪尚小,武艺尚浅……”有了耿垣的证词,自可证明朱怀璧内息有岔,但宁常飞无法接受。
尹枭本是靠着一边的墙壁闲得扇扇子,听到他这么说,横插了一嘴道:“如果尹某没记错,随行被害的护卫之中还有铜镜兄弟,早几年便在江湖上销声匿迹,原是被宁二爷收了去。”
此言一出,宁常飞脸色顿时铁青。不为其他,只因那铜镜兄弟是江湖上臭名昭著的恶棍,因手段残暴毫无人性,就连魔教都将二人视作异类追杀。几年前兄弟二人销声匿迹,一说他们投靠了朝廷,一说他们死无葬身之地,而如今这么被尹枭说出来,当真是狠狠打了宁二爷这江湖豪侠的颜面。若说旁人,宁常飞尚有狡辩余地,可这话从鼎鼎大名的天机阁主口中说出,平白就多了三四分的相信,再看宁常飞那脸色,众人哪里不知道何为真假。
偏尹枭一波未完,他一扬手,一幅卷轴自宽袍大袖中飞出,正落在耿垣手边方桌上,较重的那一侧轴木自然而然滚落下来,轻的那头被耿垣用手按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