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眼花。燕泽玉猛地回头,辛钤就站在他身后静静看着他。
燕泽玉顿了顿,两人面面相觑半晌,才道:“你、你昨晚怎么没回来?”说完他才觉出点不对劲,这说辞、这调子,怎么听怎么像后宫里彻夜明灯等待皇帝宠幸的怨妇妃嫔……
辛钤眼底压着一丝疲惫,看样子是与王统领商议事情彻夜未眠,但却没在他面前显露。
男人并未与他解释昨夜,曲指撩起燕泽玉身后半披的青丝捋到一边,隔着立领,准确地轻轻按在他昨日留下的齿痕上,“疼?”
这么问……肯定是看到他刚才凑近镜子瞧自己脖子的模样了……燕泽玉不禁在心底扶额,真是什么丢脸的瞬间都被辛钤撞见了。
不过,既然辛钤都问了……
“疼——”他轻轻道。
“真疼?”辛钤拿指尖勾了勾他的下巴,转而对跟在身后的金戈道:“你先下去吧。”
燕泽玉余光扫见金戈弯腰行礼后退出寝殿,大门重新合上,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俩。
天苍拂晓,日光未明,阖宫上下安静得出奇,寝殿里也是落针可闻,所以当辛钤将一匣天青色的瓷盒子放在梳妆台上时磕碰出的声响格外明晰。
“青莲琴谱,你可喜欢?”辛钤的声线比平常更沙哑几分,颗粒感伴着拂晓的清风,让人耳根子都发麻。
燕泽玉愣了半刻,视线从妆台上的青色盒子挪开,抬眸看着辛钤眼下不甚明显的青色,缓缓点头,“青莲山人的琴谱,又有哪个瑶琴琴友能不爱呢?”只是他如今……却弹不动伏羲琴了。
垂下头,燕泽玉嘴角抿出一丝苦涩的笑,却没曾想辛钤指节一抬,将他低下去的下颚又挑起,粗粝的指腹按着他嘴角揉了揉。
“怎么?琴谱都送来了,还不开心?这么难哄?”辛钤说着,另一只手单手按开青瓷盒子的锁扣,刮了两指的乳白色药膏,“要是不想留疤,自己伸手把领口折过去。”
清冽的草药香气在室内逐渐蔓延开,一闻就知道不是那巫医的手笔。
这下就算燕泽玉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辛钤又准许他上药了?!
昨日他委曲求全,又撒娇又叫阿钤,都没让对方松口,怎么过了一晚,又主动给他擦药来了?
真是善变……
但总归是不用留疤了。
他忙不迭伸手将工整的立领往下扯了扯,露出了冰肌白肤上格外狰狞的齿痕。
辛钤幽深不见底的眸子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餍足,说话的语气倒是平稳,丝毫不见欲望,“再往下拉些。”
燕泽玉瞥了他一眼,但还是听话照做,齿痕往下露出更多皮肤,白皙、纤瘦,青色的血管交错泛出些脆弱感。
辛钤用没沾染药膏的干净的手背再磨了磨凸出的结痂,硬硬的,摩擦在光滑手背的触感很特别。
忽而有点想反悔。
如果小玉一直带着属于他的标记就好了……
手上动作迟滞半刻,辛钤将药膏在指尖反复研磨着,似乎在思索,直到冷冰冰的药膏在指尖揉软揉热后,才贴上了少年侧颈泛红的齿痕。
结痂被刮蹭得痒嗖嗖的,燕泽玉默默滚了滚喉结。
最初的痒意褪去后又是一阵蚀骨酥麻,自后腰升起,直冲头顶,燕泽玉屏息压住喉头的的声音,却不自觉将脊背挺得笔直,似乎这样才能勉强克制。
“好、好了吗?”话语间,声带震动,辛钤轻抚在少年侧颈的指尖也感受到了细微的颤抖,视线划过少年压着一抹绯红的眼尾,辛钤动作一顿,收回了手。
“好了。衣领别把药蹭没了。”他边擦手边说道。
“哦。”
燕泽玉长舒了口气,感觉辛钤退开一步后空气都轻快不少。
单手别着衣领的动作有些费劲,燕泽玉一边将手肘撑在了梳妆台上,一边暗骂了几句晨起时专门挑了件立领衣衫穿的自己。
净过手的辛钤转过头睨了他一眼,薄唇轻启,说了句:“蠢。”
说罢,提步过来拍开了他捏着立领的手,三两下将他弄得一团糟的衣领重新理好,往里折了两圈,完美卡在了衣襟里。
燕泽玉偏头往铜镜瞧,默默腹诽了句:手艺真好……
面上倒是不露情绪,抬眼朝辛钤嗫嚅道了声谢谢。
作者有话说:
还是舍不得老婆疼 (昨天怎么舍得
第66章 陪我睡觉
恰逢休沐日,辛钤自今晨回屋后便换了身宽松舒适的月白色长袍,看样子是没有再出去的想法。
身着白衫长袍的辛钤让人很难移开视线,燕泽玉捧着琴谱,但眼神已经飘过去了。
难怪辛钤在外几乎不穿白,这幅清冷贵气的模样,乍一眼,不会觉得这人是什么杀伐果决、手染鲜血的阴翳太子,倒像是哪家清门名贵、文质彬彬的少爷。
辛钤恰是垂眸阅读公文,眼底的凌厉尽数遮敛了,青丝落于棱角分明的脸侧,书卷气浓郁,洁净的月牙白衫勾勒出男人优越的身材,宽肩窄腰,双腿修长。
清冷凛冽,说一句‘皑皑山上雪,皎皎云中月’也不为过。
燕泽玉看得晃神,昨日还在心底腹诽对方是只知道咬人的狗,今日便全然忘却,被这身白衣卿相的翩翩风度迷了眼。
直到被辛钤身后窗棂外射。进来的日光刺到眼睛,燕泽玉才骤然回神,匆匆收回视线重新落于手中琴谱。
只是……原本熟稔的宫商角征羽,此刻竟无论如何也看不进去了。
辛钤在燕泽玉收回视线后悠悠抬了下眼,瞧见少年鸦羽似的眼睫不住眨动,心绪不静的模样,眼底闪过一丝戏谑。
“看到哪一章乐谱了?”尾音轻挑。
“第、第六章 了……”燕泽玉呐呐回答,不敢对上辛钤直直望来的眼睛,沉默半晌忽而站起身,“今日云晴风暖,好景不可辜负,我、我出去走走!”
心气浮躁,扛不住外界干扰,琴谱是读不进去了,与其被辛钤逗弄,还不如出去玩玩。
燕泽玉起身掸了掸衣摆,偷瞄着辛钤的表情,试探地提步往外走。
男人只是斜了他一眼,远山似的眉峰挑起,又不置可否地移开了视线,并未开口阻拦。
燕泽玉方才所言并非随便的说辞借口,今日的确适合出门。
冬末已至,春和将至,气温回暖,京畿已有多日未雪,从前稍有不慎就湿鞋湿袜的积雪渐融,露出皇宫原有的模样。
燕泽玉并未叫小斯侍女陪同,踏着青石板路独自走走停停,登上长乐宫旁边曾经父皇特意为他们兄弟俩修筑的高台上眺望,巍峨的琼楼玉宇、古朴的红墙绿瓦、琉璃屋角上精雕细琢的瑞兽,都洗去了层层叠叠覆盖其上的积雪,在暖阳瑞光折射下熠熠生辉。
顶层的小阁楼不算宽敞,一眼望得到头,从前他常趴着吃点心的矮桌、大哥批阅文书的书桌、窗边特意摆放的他最喜欢的贵妃椅……
燕泽玉仰躺在摇椅上,脚尖轻点地面便悠悠晃起来,四四方方窗框外的宣政殿屋顶转角处上翘、形如飞鸟的檐角也跟着晃荡。这个角度看出去的景致永远都是宣政殿的飞檐翘角,年年岁岁亘古不变。
他缓缓阖上眼帘,半刻才复又张开,眼底多了一抹怅然。
盯着碧蓝天幕瞧了片刻,高台之上,远离喧嚣,底下宫人来来往往的噪音都像是透过一层薄雾传来,模糊得催眠。昨夜失眠今晨又早起的他终究没抵过逐渐爬上脑海的困倦,靠在贵妃椅上沉沉睡去……
燕泽玉这一觉睡得香甜,醒来时周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了,身边暖融融的,他下意识抱着蹭了蹭,才骤然觉出不对劲——
这床顶、这幔纱……
他在哪儿?!
燕泽玉迷迷糊糊的脑袋瞬间吓得清醒,撑着床榻就要起身,刚到一半却被人揽住腰肢,猛地拉回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再睡会儿。”身后贴近一具温热的身体,熟悉且低沉的声线响在耳边,炽热呼吸尽数扫落耳廓。
辛钤?!
这声音他断不会听错。
那自己刚才抱着蹭的东西……也是辛钤?!
脑海里‘轰’的一声炸开烟花,燕泽玉瞬间僵硬如磐石,就连想要回头确认的脑袋也停了。辛钤却不管小家伙怎么想的,揽在少年腰际、坚实有力的手臂缓缓收紧几分。
不过半盏茶的时间,燕泽玉身后便传来了男人平稳而有规律的浅淡呼吸声,似乎是睡着了。他这才略微放松,在男人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
窗外不算明亮的日光透过床幔影影绰绰,看样子……大抵是申时*,自己睡着前明明是在占星楼啊,怎么一觉起来就回长乐宫了?
蒙在鼓里的燕泽玉并不知道是辛钤亲自将他抱回来的。
占星楼就在长乐宫旁边,路程不远,但总归是在宫中,也算不得近。一路上,来往络绎的宫人都瞧见他们英俊高大的太子殿下怀里打横抱着熟睡的未来的太子妃。估计这会儿,这消息早就传遍阖宫了。
燕泽玉晌午时分已经睡够了,这会儿没甚睡意,但想起辛钤今晨回来时眼底的疲倦,最后还是没有作妖。
也不知在他醒来之前辛钤抱着他睡了多久,久到他原本涔凉的体温都变得暖融融,窝在对方怀里还挺舒服。燕泽玉睁着眼想事情,一会儿是辛钤将他抵在红柱上咬脖子的画面,一会儿是叶涟复杂的眼神,过一会儿又是不知道长相是圆是方的王统领……他们昨晚到底谈了什么呢?
约莫半个时辰,辛钤才终于睡醒。
原本扣在他腰间的手缓缓上移,指尖抵在少年纤细的脖颈抚了抚。
也不知道辛钤隔着衣领怎么每次都精确找到牙印的位置,燕泽玉不自觉耸了耸肩,偏头躲开了,“你醒了。”说罢就要起身。
辛钤却不乐意,扣着他不许动,沙哑道:“再陪我躺一会儿。”
燕泽玉心尖一颤,简直不敢相信辛钤会说出这样的话。
从前他跟辛钤一共就寝时,男人天不亮便起了,日日如此,他睡醒后身边的被窝都是冰凉的,这样勤勉自律的人居然也会懒床不想起啊……
有些好奇辛钤如今脸上的神色,燕泽玉思索片刻后翻了个身与其面对面,恰好对方也睁眼望向他——
狭长漂亮的丹凤眼慵懒一瞥,古井般幽深的黑瞳还蒙着层薄雾,与往常很不一样,少了一分戾气,多了一分柔和。当真是眉如远山,眼若秋水。
辛钤长得真漂亮……
不过这话燕泽玉只敢在心底小声念叨,据说,先前觊觎辛钤美貌的人……坟头草都半尺高了……
辛钤懒懒散散地挑眉,轻笑,“又在心底想什么呢?”
“没!那个、我就是在想……你昨晚为什么没回来睡觉啊?”燕泽玉紧张了一瞬,但很快反应过来,将话题往昨晚王统领身上靠。
辛钤那张漂亮又棱角分明的脸突然凑近了些,几乎是鼻尖相抵的距离,燕泽玉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看清了自己的倒影。
“这还没正式册封太子妃呢,小玉就要查岗了?”
作者有话说:
*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
辛钤:一起午睡,充充电
第67章 晚上抽问
“王统领,全名王成军,步兵营九门提督的总领人,可汗三年前亲封的从一品官职,很得可汗信任。小玉还想知道什么,嗯?”辛钤撑着脑袋半垂着眼看他,漫不经心道。
燕泽玉脑子里过了一遍辛钤的话在,默默记下几个关键词,才抬眸觑了眼男人不似作伪的神情,呐呐问道:“我想知道……你就会说吗?”
辛钤挽了他一缕青丝绕在指尖,漫不经心的神情忽而郑重起来,总是轻轻眯起的凤眼睁开,认真望着他的眼睛,道:
“你是我的妻子,我独一无二的太子妃,我们之间,有什么不能说的?”
从第一句话开始,燕泽玉就愣了。燥热自耳后逐渐到脸颊,少年原本瓷白细腻的皮肤刷一下升腾起红晕,像是夏日里被阳光照射得熟透的蜜桃。
大抵是辛钤这回的神色太过真挚,像是他曾经见到过的庙宇中祈福的世人的神情,他一时间分不清辛钤这番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兴之所至、随随便便说出来戏弄他的。
怀疑的念头只存在了瞬间,很快被燕泽玉压了下去。他在心底默默念叨:怎么可能呢……
不过也好,辛钤既然表态了,无论是否是戏弄他,好歹给了他询问的机会。
燕泽玉试探着开口询问道:“昨夜……你和王统领谈了什么呀?”其实他心底也犯嘀咕,事关前朝社稷、后方军队,辛钤真会跟他说?
话音刚落,辛钤果然不再开口,薄唇微抿起,幽深的凤眼直勾勾盯着他。
压迫感骤升,就在燕泽玉扛不住要解释什么的时候,辛钤却骤然收了视线,转而将垂落的床幔撩了半寸起来,朝门外扬声喊了金戈进来。
“去将议事堂桌面上第一策文书拿过来。”
“是!”
金戈动作麻利,不过半刻,掩上的红木门又被推开了,大块头进了寝殿内,因为床榻上还躺了他们未来的太子妃,金戈的脑袋一直低垂着,耳朵倒是红了个彻底。
辛钤神色淡淡的接过对方呈上黄帛包边裁定的册子,骨节分明的手被黄帛衬得愈发白皙——燕泽玉自然好奇,视线在辛钤漂亮的手背上停了半刻,继而瞧见了黄帛册子上书写的‘事件记录簿’五个工整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