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虽太平无争,但保不齐日后是何定数,这才刚入主中原便克扣军饷……”便是他父皇在位时也未曾如此荒唐。
辛萨靠武力坐上现在一家独大的位置,这才不过半年,那些曾经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军将领定会寒心吧。
燕泽玉盯着信纸上最末尾的几句话看了好半晌,末了,蓦地笑出声来。
信件最后并无落款,他朝辛钤望去。
“王统领其实是你的人?可汗这事……怎么做到的?”
辛钤将他手中的信纸拿了回去,火舌舔舐着黄纸,蔓延而上,最后湮灭成灰。
男人没有否认,火光在那双漆黑幽深的眼眸中摇曳,“今日朝堂上,可汗向工部下旨,在江南修建行宫宫殿。”
燕泽玉脑袋转了个弯,“只是修一个行宫?”大晏也曾经在南山修建避暑行宫,所费钱财也不算多,至少,不至于需要克扣军饷以填补空缺。
“可汗的原话是‘在江南造一座京城’。”
此话一出,燕泽玉愣住半晌,良久,问出一句。
“因为苏贵妃吗?”
苏贵妾如今已是贵妃了,独宠的架势就连燕泽玉也有所耳闻。
辛钤盯着他定定看了几眼,嘴角蓦然勾了勾。
“小玉长进很快呢。”
“上次与王统领谈的也是此事。”vb偷文浩bisi
燕泽玉耳根子有些发红,不自在地蜷了蜷指尖。
“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忘了……”之前辛钤答应他看完事件记录薄就告诉他与王统领的谈话内容,他等了几天也不见男人提起,原来辛钤没忘。
“与你有关的事情,怎么会忘?”
燕泽玉的脸轰地一下红透,噌地站起身,垂头朝辛钤说了声‘我去看书’,便转头落荒而逃。
辛钤总爱说这些引人误会、模棱两可的话。
那颗心藏在深厚朦胧的迷雾里,叫人一时半会儿看不清。
不过叶涟哥哥说得没错,辛钤这人城府太深,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
他翻到夹著书签的那页,从方才停下的那行重新读起,视线却被这张凤凰于飞的书签引去,雕刻在薄如禅翼书签上那行小诗被日光映射得若隐若现——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燕泽玉指尖覆于其上略微拨弄几下,刻痕的触感清晰。
正愣神,辛钤忽然说话,声线低沉醇厚,宛若陈酿多年的名酒。
“礼部拟好了成婚吉日,下午应当会有制衣局的女官来为你量尺。”
“量什么尺?”燕泽玉还有点懵。
“自然是婚服。”
作者有话说:
快结婚,快结婚:D
第81章 我的阏氏
礼部拟定的婚期恰在春日,尘世洗去铅华,蜕出生机。
长乐宫前院儿里的枯树发新芽,点点新绿挂上喜庆的红绸子,滚金边印烫着囍字。
庭院中奔忙布置的奴才来来往往却也井然有序,置办的喜气物件儿是一箱一箱往里搬。
不难看出这回婚仪典礼格外受重视。
燕泽玉撩起眼皮打远处瞧了几眼,端庄大气的长乐宫此时大半被红灯笼和大红囍字占据,熟悉中透着陌生。
眨了眨眼,他很快移开视线看向别处,面上神色有些不自在。
成婚对从前的燕泽玉来说还是太遥远。
他是父皇年纪最小的儿子,一母同胞的大哥都还没有娶妻生子,按照礼法纲常,他断不可逾矩僭越。
是以,虽然他已年十七,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父皇母后也暂时没有向他提起娶妻纳妾的事情,只是安排了嬷嬷来教导他床。事。
他脑海中对于未来妻子的幻想一直以来都是模糊的,隐约觉得她应当是个温婉可人的京城官家女儿,或者是位性格直爽的将军府家的掌上明珠。
只是无论哪个,他心底都没甚悸动,也不曾生过渴望。
燕泽玉没想过自己会娶一个身高九尺的男人回家,或温婉或明媚的美娇娘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冷峻淡漠的硬邦邦的男人。
这个男人还是辛萨炙手可热的太子殿下。
怕是那些市井茶楼说书人手底下按着的话本儿都不敢这么写。
长乐宫正门外传来些许脚步声,燕泽玉起先没注意,以为只是寻常搬送物品的奴才。
直到余光里瞥见一抹质地上乘的玄黑衣料。
不知怎的,燕泽玉耳根子一热,飞快转身绕过长廊跑了。
他可不想被辛钤瞧见杵在这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不放心婚典特意监工呢。
显得他很在意似的……
似有感应,辛钤抬头朝少年方才站过的地方投去一眼,却只瞧见消失在长廊拐角处一抹飘然的衣角。
“你们玉公子呢?”他转头问在长乐宫服侍的小厮。
大喜将近,奴才们都得了太子拨下来的赏钱,长乐宫上上下下都喜气洋洋的,小厮堆着笑意回道:“刚才玉公子还在亭子那儿看着奴才们布置呢!哎?现在不在这儿了,可能是风大,回屋去了罢。”
在这儿服侍的奴才都看得出他们高岭之花似的太子殿下对玉公子有多宠爱。
前几日玉公子事后大骂太子殿下混蛋,还没被处罚的事儿可谓是在他们之间穿得沸沸扬扬。
有玉公子在的时候,太子总会宽容些许,要是从前,他可不敢跟太子殿下说这么一大段话,生怕何处没说对叫人砍脑袋。
辛钤微微颔首,盯着长廊转角处略微勾了勾唇角,叫金戈随手赏给小厮一袋碎银。
“今日怎么回来这么早?”燕泽玉听见寝殿门口传来响动,似是无意问了句。
他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回答,疑惑转头朝门口望去。
撞进辛钤那双幽深似海的黑眼睛里。
此时,这双眸子微弯,带着些不甚明显的笑意。
“大婚之日及前后三天可休沐。”
燕泽玉不说话了,转回头盯着手里的书看,辛钤见状也没再言语,提步去隔间换了身宽松的衣袍。
回来时小家伙还侧躺在贵妃椅上看书,半束的青丝垂落肩头,小臂撑着脑袋,衣料下滑露出一截细瘦白皙的小臂。
漂亮得像是金丝笼里的鸟雀。
却不是家养的。
辛钤知道,这只漂亮又矜贵的小鸟会在他的教导下,长出比雄鹰更有力的翅膀,会打破囚禁他的牢笼,翱翔于九霄碧空之上。
蓦然有些后悔。
把这只勾人的小东西锁在笼子里独享岂不更好,何必费劲心思去教导?
反正他也能保燕泽玉一世无忧。
辛钤盯着那抹玉臂定定看了半晌,狭长的凤眸中黑压压的不知沉着什么风暴,但面上丝毫不显,脚步平稳地走过去把少年下滑的衣袖提上去。
白得刺眼的皮肤被遮住。
辛钤敛下眉眼,勉强把心中肆虐的念头压下去。
“干什么?”燕泽玉手臂痒嗖嗖的,扭头被辛钤凑近的俊脸吓一跳,手里的书差点没拿稳。
男人没说话,维持着俯身的姿势,手掌顺势撑到贵妃椅边上,薄唇凑近燕泽玉飘着淡粉的耳边。
“日后万事皆成,大晏复起……”你还会独属于我吗?
后半句话隐没在飘散的轻风里,辛钤没有说出口。
燕泽玉并未听出男人话中未尽之意,倒是因为这句‘大晏复起’的壮语有些怔愣,心潮略有激荡。
耳垂上清晰的疼痛将他拉回神。
燕泽玉倒吸了口冷气,侧身往一旁躲了躲。
“别靠这么近……”辛钤属狗的吧?
垂着眼眸,脸颊发烫的他并未留意到辛钤愈发欲。色的眸子。
再过两日,这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了。
独属于我的……阏氏*。
作者有话说:
阏氏(yan zhi)一声:辛萨族语言中,妻子的意思。
第82章 火红嫁衣
大婚当日,燕泽玉天不亮就被侍候的婢女给叫醒了。
火红喜服一层层往他身上套,燕泽玉还迷糊着,下意识跟着抬手仰头,呆呆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身后三四个婢女有条不紊地为他束发、穿戴金银。
那支单凤发簪又被戴在头顶,晃悠悠的发出声轻响。
“太子妃,您看看满意吗?”方才为他束发的婢女端着喜帕,满含笑意地询问。
“你……叫我什么?”燕泽玉仍有些恍然。
“太子妃呀——从今儿起,您就是太子府上第二位主人啦。”
他望着铜镜中身着滚金边大红喜服的人,微微晃神。
宽束腰印刻着凤凰纹案,掐出少年一截细瘦清隽的腰身,裙摆以苏绣描边收束,滚着朵朵祥云,烟云朦胧中彩凤若隐若现,大气端庄、不失格调。
也不知制衣局那边儿熬坏了多少绣娘的眼睛才得几寸良布。
少年本就生得玉面红唇,加之今日大喜,刻意描了眉、点了绛,如此光鲜的正红也未能压过少年的明艳,反倒成了陪衬。
婢女们都是手法熟练的老手,但妆面熏香等事情繁琐,一切准备就绪时仍是已过晌午。
燕泽玉自晨起便没吃东西,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他从怀里掏出块白粉粉的芡实糕咬了口,心想,辛钤准备的这些吃食倒真是能派上用场。
边上侍候的嬷嬷瞧着少年三两口将糕点吃完,面露不赞同,但想起太子殿下之前特意吩咐的话,倒也没有出言阻止。
婢女瞧了眼嬷嬷,又看了看窗外日晷的时刻,见时辰差不多,上前一步呈上喜帕。
“太子妃,吉时将近了。”
燕泽玉一愣,迅速眼下口中的糕点,在喜帕将要盖住视线的最后一刻突然问了句:
“太子殿下呢?”
随着喜帕搭上发髻,燕泽玉所见视野骤然缩小,他只能瞧见自己脚下这几步的位置。
没由来的心慌。
婢女伸手扶住他,“太子殿一会儿便来接您了。”
来的却并非辛钤。
他摸瞎走出长乐宫,面前的红绸摇摇晃晃,他只得盯着脚下。
虽然左右都有婢女扶着,也心知肚明这些训练有素的人不会叫他摔倒,但心中的不信任终究更大。
直到他的手被交到了一双有些粗糙的手心里。
“玉儿。”
粗糙而嘶哑的声线,看似平稳的声音下藏着抹担忧。
是叶涟。
是了。大晏祖制的婚典,通常是新娘家的哥哥或者父亲将新娘子接出家门,叶涟骑马来接他……倒是无可厚非。他只是没料到辛钤会准许。
他瞧不见叶涟面上神色,只能感觉到对方将他微微下滑的喜帕理了理。
轿子摇摇晃晃地被抬起,燕泽玉将盖头撩开,朝外头望去。
叶涟骑马行在迎亲队伍的最前头,脊背挺得笔直。
依旧看不清对方的神情。
“哎哟我的小祖宗哎,快把盖头放下,破了吉利可不好。”一旁嬷嬷瞧见轿子里探出的脑袋,忙不迭道。
无法,燕泽玉只得作罢,重新缩回去把喜帕盖好。
直到摇摇晃晃间轿夫的唱和声传来。
这是到了。
没等他有所动作,轿帘被人从外掀开,叶涟握着他的手,稳稳将他带了出去。
从殿外走到殿内,叶涟握着他手的力道愈发大,燕泽玉吃痛挣了挣,对方才像是骤然回神似的道了句‘抱歉’。
片刻后又沉沉说:“玉儿,委屈你了。”大殿上人多眼杂,叶涟说得极为小声,但燕泽玉听见了。
他叹了口气,扣住对方的手掌握回去,“不委屈的。”
此话不假,并非哄叶涟安心的说辞。
辛钤的确待他不错,几乎没叫他委屈过。除去一些恶趣味的时候。
跨过绑着红绸的门槛,叶涟领着他一步步往大殿内走去。
视野范围中出现一抹滚金边的大红衣料和祥云乘风的翘头鞋。
辛钤在他身旁站定。
叶涟动作微顿,将他交到辛钤手中。
辛钤指腹在他手背上摩挲片刻,继而低声问他:“有没有吃些糕点垫肚子?”
“嗯。”
正上方突然响起可汗沙哑的声音,“今日钤儿大婚,为父深有感慨……”
可汗混沌的声音里透着股挡也挡不住的喜气,似乎真的为他儿娶男妻感到由衷高兴,不过几句话又拨下来许多赏赐。
“吉时快到了,朕也不耽搁钤儿的婚典。”
童男童女提着花篮在他们身前洒落一地瓜果铜钱,说完吉利话才走开。
傧相唱和声随之响起: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礼成!”
直到这声振聋发聩的‘礼成’响在耳边,燕泽玉才从那种恍惚不真实的感觉中抽离出来。
春日暄和的轻风微微吹动他面前盖着的喜帕,没等他有所动作,辛钤那双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在视线中一晃而过。
男人将喜帕细细整理好,忽而凑近在他耳边轻声说了句。
“现在终于是我的了。”
男人的声线低沉醇厚而富有磁性,仿佛埋藏于地底经年酿造的陈酒,听得燕泽玉耳根一阵发烫。
此时周遭鼎沸的人声才尽数传进他耳朵里。
燕泽玉眼前仍旧是一片红色,瞧不见别的东西。
这场婚典似乎来了许多观礼的客人,周围依稀能听见些或耳熟或陌生的恭贺声。都是些会做表面功夫的老狐狸,这一句句恭祝听上去都真心实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