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汗自然也瞧见了那稳稳当当立于白瓷碗中央的木筷。
“大王,请问您口中的苏婉婉是后宫中何等位分之人?”
可汗本就阴沉的面色霎时间更黑几分,阎王罗刹似的,若是有顽童在此怕是都得吓哭。
“来人!”随着可汗一声怒吼,殿外巡逻的侍卫们呼啦啦涌了进来。
“秦监司,你可知污蔑贵妃该当何罪!”
从一开始便胸有成竹似的秦监司这时才露出些慌乱的神情,但很快垂头掩盖。
“大王!明鉴!臣敢肯定,这苏贵妃便是双协星中的一位!还有一位便身处这朝堂之中!二者勾结意图谋逆!”
此言一出,更是如平地落惊雷,震得朝堂众人自危。
唯有辛钤神色依旧。
视线扫过秦监司身前的那白瓷碗和木筷,又转眸瞧了瞧二皇子。
辛铭也正在看他,两人视线相对,空气中隐约闪过些许火星子,气氛不言而喻。
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算计斗法,就看谁能全身而退。
没等秦监司再度开口说出什么惊世骇俗之言,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厮,扑通跪倒在地。
“禀告王上,贵妃娘娘求见!”后宫中再没有第二个贵妃,这来人只能是可汗方才念出名字的苏氏。
“宣她进殿。”
这……
大臣们虽有意见,但都不敢在可汗气头上提及。
苏贵妃就这么明晃晃地入了宣政殿——这个女流不得入内的政务屋。
美人弱柳扶风地盈盈一拜,细腰丰臀,风姿绰约,叫一众朝臣们根本不敢多看。
“臣妾今日去皇后娘娘处请安时被不由分说罚跪了半个时辰,还听皇后娘娘说今日必然会叫我失宠落狱。臣妾不怕落狱但害怕大王不再宠爱臣妾,惶恐之下,这才寻来此地。大王恕罪。”
美目垂泪叫人怜惜不已,可汗满脸心疼地叫了起。
众人眼睁睁看着苏婉婉被请到上首,与可汗同坐金銮椅,心下对苏贵妃得宠的程度又有了新的认识。
“皇后当真这么说?”可汗替爱妃抹掉眼尾的泪珠,眯眼扫过秦监司,“婉婉受累了。”
“秦监司,这双协星并轨……确有其事?”可汗长期酗酒而格外嘶哑的声音阴恻恻的,秦监司打了个寒战,他想转头去看看二皇子的神情,但想起上朝前对方的嘱托,又停下转头的动作。
“回禀王上,确有此事!”声音依旧坚定。二皇子告诉他,只有表现的笃定恳切,才能让可汗信服。
他是太紧张,以至于并未留意到可汗话语中的圈套。
辛铭何在他话音落下后狠狠皱起眉头。
“这事情是你昨夜夜观天象所得,那为何中宫皇后会知晓苏贵妃今日恐有牢狱之灾?”
秦监司没能能说出反驳的话,瞳孔微缩,猛地转头朝二皇子望去。
辛铭神色冷凝,目不斜视望着前方,像是对这件事情一点关系也无。
“查!”
可汗一声令下,侍卫又呼啦啦涌了出去。
秦监司两股战战地立在原地,脑海中不断回忆着,想着自己没有留下把柄,应当只会受些皮肉之苦,并无杀身之祸后,逐渐平静下来。
但万万没想到。
两炷香后,领侍卫内大臣踱步至殿内,身后跟着三五人,手提肩扛这两个大箱子。
“回禀王上,秦监司与后宫王嫔串通勾结,构陷苏贵妃。身后这几箱白银便是赃物!还有往来书信,臣一并呈上。”
苏婉婉敛眉,又怯生生地觑了可汗一眼,附耳道:“王上……可今晨是皇后娘娘罚我……”莺啼婉转,温柔小意的。
可汗安抚了一阵,看向领侍卫内大臣,问道:“王嫔?”
“王嫔已经认罪伏法,她说她今日请安去得早,便将此事透露给了皇后娘娘,所以皇后娘娘才罚跪了苏贵妃娘娘。”
……
那玄术立住的木筷子在一片混乱中被扫倒,白瓷碗落地碎成几瓣,置喙水倾倒沾湿了地面。
狼狈、哭嚎、磕头……
秦监司被拖着肩膀押解下去,可汗吩咐了车裂之刑。
便是五马分尸。
辛钤抱臂等待着,却没等到秦监司攀扯二皇子的场面。
颇有些扫兴,但还是缓缓勾了唇,轻飘飘地睨着二皇子隐约铁青的脸色。
呵。
还算反应快,帮皇后找了个替罪羊,也没让秦监司胡乱攀咬。
不过他也没打算一击便扳倒皇后与二皇子。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他们背后的根基太深,还需得慢慢来。
虽说表面上并未有谁利益受损,但这件事儿总归是二皇子那儿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皇后也没讨到好处。
半夜被人打得不能见人是其一,这双协星传闻的怀疑是其二。
王嫔何许家室,如何有机会联系上外臣?如何能拿出这几箱子白银?
他们是被逼地太紧迫,一时间找不到更好的替罪羊,才选了这个身家宠爱都稀薄的王嫔。
可汗今日没被下药,自然能想清楚这些暗中的根系。
皇后已经被可汗怀疑上——
而种子一旦种下,生根发芽只是时间问题。
阴暗土壤便是滋生疑虑的最好温床。
辛钤走出宣政殿,日光暄和明媚却也使阴影更深刻。
春日抽芽的枯木快熬到繁茂的夏。
一切也该有个了断了。
作者有话说:
搞事业ing
第102章 为何心悸
长乐宫。
叶涟将镇南王传来的信摆到桌上。
日光煌煌,薄纱笼罩似的覆在少年面庞。
清隽、自持。
燕泽玉比年前沉稳许多,像是从懵懂的少年一夜长成,如今已不再需要他帮忙解释信件所书文字的含义,甚至能一语中的地指出其中关键。
看完满满一页小楷,燕泽玉擦燃火折子,将特质的信纸捻起放到猩红火点之上。
少年面无表情地凝视着信纸,瞳孔中跃动着零星火光,晃悠悠,直至攀援而上的火舌将将要燎到白皙指尖才松了手。
“镇南王口中的线人……?”他只是觉得不可置信罢了,信件中一字一句都把答案指向了那个人。
果然,叶涟似乎已经在来之前查过,问道:“殿下可知在翰林院任职的费侍郎。”
“知道。费家的小儿子,费西元。”语调恹恹,燕泽玉指尖敲击着茶盏,发出一阵规律的轻响。
叶涟见状凝滞半刻,继而道:“殿下可是跟费公子有过节?”
燕泽玉之前没告诉叶涟有关费西元的事情,毕竟这事儿说来说去不过是醋坛子打翻,说出来面子过不去。
“没。”他摇头否定了与其‘有过节’的说法,“费西元送了块玉佩给我,但是……”
“什么玉佩?”叶涟眉头紧蹙着,“但是什么?”
“但是……被辛钤给收走了。”后半句被他说得含混不清,叶涟分辨一番倒也听得懂。
“辛钤拿那枚玉佩干什么?是什么样的玉佩?”叶涟似乎有些急切,大抵是觉得那玉佩里有什么必要传递的信息,但念着辛钤与他之间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还是勉强压住情绪。
“上面雕刻的纹案是双鱼海棠,寓意金玉满堂。似乎没有什么别的特殊含义。”
“不管如何,那枚玉佩若是能要回来更好。”
“……嗯。”默了默,燕泽玉还是应下了。
“如果有机会,能将费西元约出来见一面最好。”
脑海中闪过那条莹润黑亮的串珠以及辛钤不留情面的动作……
“再说吧。”他终究没答应约见费西元。
但事与愿违,消失好几日的费西元突然又出现在了翰林院。
燕泽玉一如往常与辛钤一并来翰林院时,远远便瞧见了白衣翩翩的费西元。
费西元身形算不得很高,大约比燕泽玉高个一两寸,但身姿挺拔,染着费家千金万银养出来的贵气。
遥望一眼,费西元在翰林院一众苦读书生中颇有些鹤立鸡群的感觉。
显眼极了。
辛钤自然也看见了。
目光略扫而过,男人没说什么,只是牵着他手腕的力道略微重几分。
入了正屋。
两人默契地没提起旁人。
今日任务稍繁重几分,需得清点从各个官员府上募捐而来的金银数量,统筹记录,过几日再转交给兵部。
辛钤当日朝堂之上敲山震虎的手笔的确响亮,何璋下大狱后虽说被二皇子捞了出来,但断了一条腿,人差不多也就废了。
众臣见此活生生的例子,也不敢捐少了,特别是手脚不干净、有把柄被人拿捏得官员,更是捐款捐物,大抵是打着破财消灾的心思。
是以,这些募捐上来的钱财远远多于拖欠的军饷。
具体清点的活计当然不必太子亲自来,辛钤只用在一旁监督便好。
燕泽玉在矮桌下戳戳对方的封腰,辛钤顺势看过来。
“多出来的银两……你打算怎么处理?充入国库吗?”他低声道。
燕泽玉话说得小声,再加上太子所坐的位置与下面隔着一段不近的距离,下面进行清点工作的人都没注意到他们上面的动作。
辛钤摇头,炽热吐息扫过耳廓,低磁的嗓音轻缓地,“充入国库不是便宜他了?”
耳根子痒嗖嗖的,他支起腰杆往旁边挪挪,顺带用余光斜睨了眼辛钤的神色。
一本正经的。
似乎方才耳廓上类似舌尖触碰的湿热感只是他的错觉。
敛下眉睫,燕泽玉盯著书案上摊开的账本,默默道:“那你打算如何处置这笔钱?”
“本就是用作补贴军饷,先将钱留在兵部。”
辛钤没再逗他,扯了张空白宣纸来,抻平整置放与桌面。
燕泽玉疑惑瞧着对方的动作,“留在兵部?”
“兵部王统领会帮我保管好这些钱财的,有需要时便可使用。”
燕泽玉这才想起之前提起过的王统领,愣了半刻,骤然反应过来:“可以使用?你、你这不是中饱私囊?跟下狱的何璋有何区别?”
他有些不能理解。
明明辛钤叫他读的那些书本,都教导为官清廉、为政亲和,但辛钤为何……
男人将方才抻平整的宣纸用震纸石压好,像是没听见他的疑问似的,自顾自在略微泛黄的宣纸上提笔。
燕泽玉本以为对方要写字,但没想到却是作画。
辛钤落笔提按干净利落,很快,两尾金鱼戏水的画面跃然纸上。
这是燕泽玉第一次看辛钤作画。
意外的,画技不错。
池水略显浑浊,依稀能透日光,光影下澈,鱼影绰绰,漫布石上。
“辛萨如今的官场,便像这池子,气数将尽的局势,清廉反倒是罪过。”
“浑浊一点未尝不好。”
彼时,燕泽玉其实不太能理解这番话。
直到后来真正坐上那金龙御座,看了几年宦海沉浮,才有所悟。
那幅游鱼戏水的画被辛钤随手压在了桌上。
离开之前,燕泽玉留心注意,特地趁辛钤与幕僚说话时,将那画儿偷偷折好塞了衣袖。
虽说是辛钤不打算带走的东西,但总归是他偷摸摸藏起来的,燕泽玉总觉得有点心虚。
回去一路上,心跳频率都快于平常。
拉着他手腕的辛钤感受到少年鼓鼓跳动、略显急促的脉搏,停下脚步。
“怎么了?”
“啊?”燕泽玉一愣,“没、没怎么。”
凤眼微眯起,辛钤神色不辨,“那为何心悸?”
缩在衣袖下的手轻轻碰了下因为折叠而略硬的纸块,燕泽玉不想承认偷偷藏了对方的手书画作——像偷藏姑娘手帕的登徒子似的。
于是,他找了个借口:
“呃……我是想问,先前费西元送的玉佩……”
作者有话说:
辛钤:还敢提那劳什子的玉佩(捻珠子)
第103章 亲亲我吧
“我是想问,先前费西元送的玉佩……”你放哪儿了。
辛钤嘴角骤然勾起的冷笑叫他没能将涌到唇边的后半句话问出口。
“被折现充入军饷了。”男人漫不经心道。
骨节分明的手指挑起少年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绕。
他留意着小家伙的神色,若是那神情中透露出半点紧张心疼的情绪,今晚等着他的可就不仅仅是睡觉了。
但似乎是没有。
小家伙只惊讶一瞬,杏眼圆睁着看向他。
“价值连城的玉佩!你就捐进去了?!”
下一刻,他方才觉察出自己的反应可能太大,收敛了些,讪笑道:“不愧是太子哈,家大业大……”
这种品级的玉佩,说捐就捐……
便是他这个被大晏皇帝宠着长大的孩子也没奢靡到此等境地。
“拿那玉佩想干什么?”辛钤没理会少年那句调侃,不咸不淡地询问,神色似是不愉。
燕泽玉思忖半晌,念及费西元是镇南王那边埋的暗线这事儿不太方便说,便想着找个借口把这话题糊弄过去。
挽上男人的手臂,他眉眼弯弯,道:“不干什么,就是好奇这块玉佩能换多少银子。”
他倒是不像叶涟那么紧张这枚玉佩。
因为那日揣摩费西元心思的时候,金玉满堂的玉佩被他拿在手上翻来覆去瞧过,并无机关,不像是藏了什么想要传递给他的情报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