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没有传递特别的情报,那除了值钱,也没其他珍贵的地方了。
辛钤不知道信没信他方才的话,狭长的眸子微垂。
燕泽玉感受到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打量的目光。
一寸寸的。
蓦地,男人揽过他——
指腹在后颈细细划过。
隔着薄薄一层锦缎衣帛,丝丝痒意弥漫开,后颈处已经淡去的咬痕似乎隐约有些发烫。
男人声线低沉,又透着点漫不经心:
“不过是一枚玉佩,也不值几个钱。小玉若是喜欢,我送一块更漂亮的给你。”
辛钤这话,似乎是信了他说的借口……
总算是糊弄过去。
心下略松口气,燕泽玉方才听清男人说了什么。
“再送我一块……当真?!”燕泽玉眯了眯眼,想起镇南王书信中提及的资金问题,心念一转,“难道是打算当生辰礼送我?”
闻言,辛钤只是垂眸看他,唇边噙着抹笑,并不回答。
这是在跟他卖关子呢。
心知如此,但他却莫名很吃这套,隐约升起些对生辰礼的期待。
傍晚时分,两人共同用过晚膳。
今日小厨房准备的好几道菜都是燕泽玉爱吃的,他没忍住多吃了几口,便有些积食。
辛钤从身后抱住他,大掌抚了抚少年略有些圆滚滚的肚子。
“现在倒是跟那白兔子差不多了,软乎乎的。”
那兔子整天在窝里撒欢儿,没心没肺的,已经从一开始捉回来时巴掌大的瘦兔子长成胖乎乎一团。
他只是今晚吃多积食罢了,倒也不至于跟兔子差不多吧……
没好气地撇嘴,燕泽玉手肘往后抵住男人靠过来的身体,反驳道:“哪像了?”
“行行行,不像。”男人揉了一把他的脑袋,应声道,“出去散散步吧。”
春末欲晚,暮色迟。
两人相携出门时,天幕还未完全擦黑。
“辛钤,我带你去个地方吧。”
这里好歹是他生活了十多年的地方,他儿时贪玩,那些不为人知但风景迤逦的地方也知道不少。
两人绕了小道去莲池。
春季荷花未开,辽阔池水一眼望不到头,微波涟漪被大片大片的荷叶压在荫蔽之下,无穷绿碧。
虽说是莲池,但却是一潭活水,西南方的一丛莲叶后别有洞天,涓涓池水通向宫中另外一方鲤鱼池,甚至再往远处,连接着皇宫外的护城河。
燕泽玉带辛钤找到一搜池边停泊不知多久的乌蓬小舟。
看上去老旧却干净。
大抵是前几日大雨又出晴,被大自然洗去灰尘又晒干——他们来得正是时候。
燕泽玉将栓着舟的缆绳解开,跨步上了舟。
这叶乌篷舟不算大,两人上去后便没剩多少位置了,晃悠悠的,他差点没站稳,被身后的辛钤捞了一把腰才站定。
曲指蹭了蹭鼻尖,他讪笑道:“许久没坐船玩了,有点生疏。”局促的他并未注意到男人有些僵硬地动作。
“无妨。”辛钤环视一周,他自小生长在河流稀少的北境,坐船这种事情接触得很少,视线移到角落叠放的船桨上,问道,“不用划船吗?”
“不用~”少年吹吹船舱里的灰尘,枕着手臂往后靠在船沿,“这儿是流水,小舟会自己往鲤鱼池那边儿漂的。”
辛钤默默盯着他瞧了半刻。
下一秒,他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
随之而来的还有小舟因重心突然改变而愈发剧烈的摇晃。
燕泽玉吓了一跳,赶紧往另一边挪了几分,勉强稳定住岌岌可危的局面。
转眼一看,辛钤正浑身僵硬地倚在一边,模样像极了惹祸之后不知所措的大猫。
“噗嗤——”
这声意味十足的嘲笑让僵硬地大猫回过神。
辛钤神情还算镇定,敛着眉睫投来一眼,燕泽玉这时候还没瞧出不对劲。
“你是不是怕水啊,辛钤!”
像发现了新事物的小孩儿,燕泽玉眼底泛起笑意。
辛钤向来冷面煞神似的,还从未见他怕过什么,但这句‘怕水’对方却没反驳。
怔了怔,像是意识到什么,他又重复询问道:“真怕水?”
似乎从上船之后,辛钤的确显得有些紧绷,只是被掩饰得极好,不易叫人发觉。
他若是没与对方朝夕相处近一年,恐怕再敏锐,也察觉不到这一丝不对。
燕泽玉收敛笑意,试探着伸手过去,缓缓牵住对方衣袖下的手。
那双筋脉分明的手正紧攥着。
冰凉、坚硬。
像一块蜷缩在角落的磐石。
辛钤的手掌很大,就算握成拳也很大。燕泽玉一只手包不住,只能两只手将对方的拳头裹住。
温暖的体温丝丝缕缕传递过去。
良久,
冷硬的石头终于被焐热。
紧攥的拳头松泛开,燕泽玉趁机将男人的手握住,不让拳头再攥回去。
辛钤眉眼垂敛,并不看他,只盯着两人相握的手。
夜色渐浓,男人身后是月色笼罩的粼粼湖面与零碎星辰点缀的天幕。
凭空生出些寂寥之感。
燕泽玉左胸口闷得慌,像被人捏住了心脏——他似乎不应该带辛钤来划船。
辛钤的沉默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小舟随流水悠悠,安静极了。
半晌,燕泽玉开口打破这一片沉寂。
“好冷啊。”他抿着唇,夜幕掩映着少年薄红的脸颊,幽微又朦胧,“你过来抱抱我吧。”
辛钤没有犹豫,过来将他揽入怀。
明明方才抱他时摇晃的小舟让男人异常僵硬,但燕泽玉叫他抱时,辛钤还是一刻停顿也无地过来了。
好在这次小舟没有太多晃荡。
燕泽玉特意挑了小舟靠中间的位置屈膝坐着,以确保辛钤来抱他时不会使小舟失衡。
辛钤从身后抱着他,胸口紧贴着他的后背。
坚实有力的心跳声一下下砸在燕泽玉的耳膜——跳得比平时略快几分。
即使面色镇定,但心跳频率将对方暴露了彻底。
燕泽玉微顿,将男人另一只手捧进手心,轻轻摩挲,暖热。
拉过对方双手扣在自己腰上,燕泽玉轻轻仰躺进男人怀里,微微侧脸望着辛钤,眉宇间浮着一抹郁色。
“对不起啊,我是不是不应该带你来这儿。”
“没有。”辛钤摇头,拢起少年垂散的青丝,指腹穿插着一一捋顺,“我扫兴了。”
燕泽玉急了,抓住对方顺头发的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不扫兴!没你陪我都没兴致出来玩呢。”
月华如霜,清浅流转,越发映得少年面颊如玉,眼波粼粼,着急的样子竟也可爱。
半刻后,他小心翼翼地问辛钤,“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怕……不喜欢水吗?”‘怕水’说出去似乎有些伤自尊,燕泽玉话到嘴边,将‘怕’换成了‘不喜欢’。
可辛钤没有说话,目光落在虚空处不知在想什么,只环在他腰上的手臂紧了紧。
燕泽玉看得心疼。
主动侧身反抱住对方的腰,扬了扬头,看着对方黑曜石般的眼睛。
“不说也没事。你……亲亲我吧。”
作者有话说:
可恶,小玉亲我!
第104章 榆木脑袋(小修)
微凉的薄唇覆上来,触感柔软。
这是一个不带丝毫情欲的吻。
彼此的唇瓣只是轻贴,呼吸交错,耳鬓厮磨。
良久,辛钤松开他。
擦开火折子,火星子点燃小舟桅杆上悬着的小灯,亮了一隅天地。
一枚玉佩被递到燕泽玉眼前。
小巧玲珑,没用太繁琐的雕刻工艺,简单几笔雕刻勾勒出一只趴在草地中蜷成一团的兔子。
煌煌灯火映照下,玉兔子撅着的屁。股泛着莹润光泽。
可爱又带着些意味不明的暗示——他们彼此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燕泽玉在辛钤注视下伸手接过。
入手清凉,半刻后逐渐被体温暖热,温吞吞的。
将兔子玉佩举过头顶,挡住桅杆吊顶的烛光,玉佩在照射下渗透出暖黄光晕,浑体通透,冰透清澈,内里毫无棉絮白点。
用料材质堪称绝品,看起来,比费西元送来的那枚玉佩还要值钱些。
就是这雕刻……
“雕只兔子干嘛啊——浪费了这么好的材料。”合该拟定些山水五蝠的雕刻主题,价值翻番,也不知给辛钤雕东西的匠人会不会暗骂几句暴殄天物。
“不浪费。兔子很可爱,你带着也好看。”
辛钤将他捧在手里反复打量的玉佩拿了回去,素白分明的手三两下扣好与玉器同色系的流苏。
将将要替他绑到腰间时,燕泽玉推了推。
“万一磕着碰着怎么办?我揣怀里吧。”
玉佩又被他捧了回去。
辛钤将少年眼底的谨慎尽数看了去,意味深长道:“还没看出来,小玉这么财迷呢。”
讪笑着勾了勾唇,燕泽玉又想起那封镇南王的书信。
‘练兵所需金银,难以维持以继之。’
资金的事情,不能拖延。
但他怎样能从辛钤眼皮子底下搬出去这么多钱财呢?
从一开始,他与叶涟商议后决定对辛钤隐藏他们与镇南王仍有书信交流的事情,就意味后续的书信都要隐藏。
谎言总是伴随着无尽的隐瞒,从第一句谎话脱口而出开始,直至事情败露,这是一个不断取沙填坑的过程……
某一刻,他真的想过向辛钤和盘托出有关镇南王的事情——将西南的困境告诉辛钤,像以往遇到困难求助辛钤一样。
辛钤总会帮他的,甚至比他自己应对做得更好。
但还是克制住。
这是他手里最后一张底牌。
若是日后宫变生出差池……
不是他不相信辛钤,而是他作为大晏皇室遗孤必须提起的警惕心。
为了他身后、镇南王的庇护所里留住的大晏子民。
如若真有意外,他可青山埋白骨,但大晏的子民们必须安然。
但他们并不知道飞鸽传递出去的信件都被辛钤养的大鸟给拦截下来了。
辛钤知道西南方的动向。
一开始他只是为了监视,为了不让镇南王的出现打破他多年的精心谋划。
后来,他的谋划里加进一个需要保护的人,拦截书信的事情却还是没告诉燕泽玉。
他看着小家伙一步步成长起来,书信字迹从一开始由叶涟代笔回复,到现在所书工整,字句逻辑缜密……
辛钤没当过谁的夫子,但燕泽玉却是在他的教导下长成的。
这样清隽俊逸的少年郎,很难不让人生出自豪感。
但联想到近日西南传来的书信又瞧着小家伙接连询问玉佩的模样。
辛钤敛眸看向少年怀中放置玉佩的地方,幽幽道:“今夜昏暗可以不戴玉佩,但以后每日都要戴着。我会检查——不要打别的主意。”
这别的主意自然是指:将玉佩典当换成银票,寄给镇南王。
燕泽玉望着辛钤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略有些僵硬,总觉得对方看出了他的财迷心思。
眼睫胡乱霎霎,他视线心虚地瞟了瞟周围。
恰好小舟顺水漂流到荷叶深处,翠碧连片,荷叶淡雅清香乘着夜晚轻风扑面而来。
有几簇荷叶甚至参差交错歪倒入小舟内,燕泽玉略微伸手摘了一叶,顺势拿荷叶挡住自己心虚的神情。
“戴就戴嘛。”他迫不及待略过玉佩这个危险话题,急匆匆道:“我们摘点荷叶回宫吧?晒干可以做荷叶茶。”
顿了顿又说:“你若是怕……不喜欢水,我来摘就好。”
意味不明地眼神落到他身上。
辛钤干净利落的摘了两扇荷叶放到舟头,视线刻意略过那两扇荷叶,又随即转头淡淡望着他。
“倒也没有这么难以克服。”尾音稍上扬着,邀功似的。
辛钤现在的模样好可爱,像是蹭到脚边,明明想求表扬但却装作不在意的小狼——想摸摸脑袋。
燕泽玉衣袖下的手攥了攥,指腹摩挲一阵,但到底是没有将‘摸摸头’的想法付诸于行动。
兴尽晚回舟。
已然夜深,金戈与白棋在长乐宫门口等候多时,才瞧见宫道尽头缓缓走来相携的两人。
月华刻印下的两束影子重叠在青石板路上。
以往这个时辰,两位主子早已回房安歇下了,谁也没想到向来自律持重的太子殿下会陪太子妃玩到这么晚才回。
金戈还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差点就要派人出去寻找,还是白棋拦了他。
不过好在是没叫人去寻,阖宫上下的消息都灵通得很,若是真派去找人,怕是要掀起一阵波澜了。
“金戈,等天亮了,你去莲池旁边一叶乌篷小舟上将里头放的荷叶带回来。”
“是……啊?”莲池?小舟?
太子妃难道带着太子殿下去莲池玩了?
金戈猛地一愣,面上带着迟疑的神色小心翼翼抬头,却见太子殿下脸色无异。
肩膀被人推了推,是白棋的手。
晃神之后,金戈快速反应过来,飞快瞥了眼太子妃的表情,行礼后与白棋一同退下。
走到不远处,金戈担忧地回头望,但被白棋拉着衣袖拽回厢房。
“你拉我干什么!你不知道太子殿下不能在船上久待吗?!”他朝着白棋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