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而代之的是体温略低的手。
男人大掌盖住少年的眼睛,任凭卷翘的睫毛扫过手心带来阵阵酥痒。
丝丝缕缕柔光从男人指缝中照进来,并不刺眼。
“辛钤……怎么用手捂着我眼睛啊?”
“太亮了。”男人没头没尾的一句,燕泽玉却听懂了。
长时间处在黑暗中的眼睛骤然接触光线会刺痛,辛钤这是给他缓冲时间呢。
心中一紧,燕泽玉抿了抿唇。
辛钤似乎总是这样细致。
喉咙有点酸涩,用力咽了咽,他忽然吸吸鼻子,道:
“我错了,我不应该撒谎的。”
男人拂去他眼角的泪痕,一个吻落在他泛红的鼻尖。
“乖。”
作者有话说:
还得是你啊,狗太子 :D
第100章 抱我干嘛
辛钤开始逐渐带燕泽玉出入翰林院,而非是将他独立留在长乐宫里。
日日与其相处的燕泽玉对男人对他态度上的变化十分敏感,也疑惑过,后来才想明白:
大抵是听到他那几句没什么安全感的牢骚,所以特地领他见幕僚,也教他协同办事。
辛钤在用实际行动让他了解他。
叫他安心。
说不触动是假的。
“太子殿下,今日后宫中传来消息,说是皇后娘娘昨夜摔了一跤伤到脸,如今咸福宫上上下下都封了起来,但风言风语颇多,私底下都说皇后娘娘那脸上的伤,看起来不是摔的……”
听见话题中出现‘皇后’的字眼,燕泽玉心念转动,浅浅抬眼望去,过了半刻又侧头看向辛钤。
男人在翰林院时不像在长乐宫那样放松,神色冷淡,威严厚重,听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消息也没表露出什么别的情绪,淡淡道:“不像是摔的?”
“据说……像是被人揍了。眼眶淤青,侧面似有掌印。”那幕僚凝了半刻,继而道,“皇后乃一国之母,臣原本以为这消息不过道听途说之言,但暗线来报,确有此事,所以皇后的咸福宫才下令封锁。”
“眼眶淤青,侧面掌印?”辛钤看上去一点也不惊讶,玩味地将这句描述在唇边过了一遍,“宫中流言还说什么了?”
“似乎是说后宫之中有妖孽精怪,阴气过重,才引得皇后凤体有损……”
指腹扣在红木桌面的‘哒哒’声轻慢而频率节奏,燕泽玉盯着那指甲修剪干净,骨节分明的手瞧了好几眼,才听得男人开了口:
“二皇子最近在做什么?”
众人显然都没料到太子忽然换了个话茬,空气安静片刻,被太子安排着注意二皇子动向的人站了出来。
“回禀太子,二皇子近来与钦天监的秦监司走得很近。”
此话一出,在场众人也都缓缓明白了太子的意思。
有人开口道:“皇后和二皇子想借此事惩治苏贵妃,众口铄金,三人成虎,就看可汗会如何处理了。”
“只是……皇后本就身染病疾,何必再‘眼眶淤青,侧面掌印’……若不是皇后自导自演,那这后宫里还有谁能有这个本事呢?”
夜潜入守卫森严的后宫,还要在掌掴皇后之后全身而退,叫人抓不住把柄……那幕后之人怕也不是个善茬。
这是众人心底一致的想法。
但辛钤却并未再此事上多言,反倒询问其钦天监中各个监司官的背景。
燕泽玉下意识觉得有些不对劲,似乎细枝末节处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忽视掉,狐疑地瞥了眼辛钤平淡无波的脸,又觉得大抵是自己多疑。
回宫的路上燕泽玉余光扫了好几眼一旁的金戈。
他记得上次从皇后的咸福宫出来时,金戈问他有没有被皇后为难,他笑着回了句:‘免不了为难,怎么,你还能替我打皇后一顿?’
现下,皇后当真被人打了……
金戈的身手如何他并不太清楚,也不知是否有能力在揍了皇后之后全身而退。
对方看上去也不是擅作主张的人。
他的目光游弋到牵着自己手的辛钤身上,心底已有猜测。
男人有所觉察,眉眼氲出一抹淡笑,与其在翰林院时严酷肃穆的样子大相径庭。
“怎么,有话想说?”
“嗯。”燕泽玉点点头,盯着脚下的青石板路,余光却注意着身边人的动作,“你说,打了皇后的人到底是谁?”
辛钤手下的人肯定有本事在后宫之中来如影去如飞。
他记得辛钤胸口那枚用红绳挂着的骨哨能召唤暗卫——那些人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似乎是一直潜藏在身边的暗处,也不叫人察觉,身手个个都是顶好的。
“欺负了我们小玉的,自然要付出代价。”辛钤紧了紧握着他的手,这话算是承认。
燕泽玉来了兴趣,但宫道上虽是人少,可不排除有别人眼线的情况,他压着话头,直至回到长乐宫才问出口。
“怎么做到的?!当真是夜潜入殿,给了皇后一拳?!”
辛钤睨了眼有点兴奋的小家伙,吹哨唤了那日揽下任务的暗卫出来。
“说说那日是怎么执行任务的。”
这回召出来的暗卫是个生面孔,即便是出现在白日烛灯中也存在感趋近于无,辛钤的话让他看起来有些局促,张口多次才磕磕巴巴描述起来。
“主上说打人要打脸,下属就先、先往皇后娘娘左眼处打了一拳,把人打蒙了,然后照着右脸扇了几个巴掌。皇后娘娘像是这才反应过来,开始叫唤,属下便翻窗离开了。”
辛钤待暗卫说完了话,又看向他,眉峰微挑,似乎是在问他满不满意。
没忍住唇边笑意,燕泽玉轻缓地眨眨眼。
男人挥手让暗卫退下,将骨哨重新收回衣襟领口内。
“你的哨子,是用什么骨头做的呀?”燕泽玉好奇询问道。
看上去不像是普通牲畜的骨头,更类似于象牙质地。
莹润的灰白色,紧实而没有疏松的孔洞,打磨得滑顺,像是玉器。
本以为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可辛钤却没有很快给出答案。
凝了半晌,那双菱形狭长的凤眼微垂,男人淡淡道:
“我的骨头。”
燕泽玉有一瞬间并没有反应过来。
辛钤低沉磁性的嗓音在脑海中回寰着——‘我的骨头’。
空气安静了半晌。
“你、你的骨头……?”声音中夹杂着不可置信。
燕泽玉将男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目光一寸寸下移,不放过任何。
似乎,没有什么地方残缺。
下一秒,他想起幽暗烛光下男人赤。裸胸膛上无数或深或浅的伤疤。
那道看上去伤得最重、刻得最深的疤痕,是从左至右贯穿的胸廓的伤。
大抵是他凝视辛钤胸膛的视线直白得彻底,男人牵起他的手。
被辛钤涔凉的手握着,他的手轻轻覆在对方左胸口。
扑通、扑通。
心跳震动的频率分外清晰。
原本平缓稳定的心跳频率在他的手靠近后逐渐加快,显出些急躁来。
辛钤面上仍旧是风轻云淡,清冽如水的模样,倒是心脏跳动的节奏将他本人不平静的内心暴露彻底。
男人牵着他的手缓缓下滑,来到左胸腔下肋骨的地方。
“是取的这里的骨头。”他听见男人一字一句说道。
瞳孔骤然紧缩,燕泽玉一瞬不瞬盯着自己轻覆在男人肋骨处的手,怔愣半晌,才猛然抬头对上男人的眼睛。
那是一双无波无澜的漆黑眼睛,是包容的大海。辛钤似乎对于取骨一事并不放在心上。
可燕泽玉的心不受控制地泛起疼痛。
针扎似的,尖锐而窒息。
他想起那道横亘在胸膛上的、狰狞的、贯穿的伤疤。
像是被烫到,他猛然缩回了手。
但半刻之后又重新放了回去。
轻轻地。
隔着衣服与紧实的肌肉,他摸不到那节消失的肋骨,但却能够想象到割开皮肉敲断骨头再取出来的血红场景。
“疼吗?”他想,自己问了个傻话。
辛钤目光有些深远,似乎是想起什么。
取骨制哨的风俗是辛萨远古时期流传下来的,是挑选继承人的规则,但能在取骨之后存活下来的继承人实在稀少,这项风俗便日渐被人们遗忘。
当时正值可汗谋立继承人的时候,他与二皇子之间的竞争最为激烈。
二皇子有皇后支持,身后势力不容小觑。
辛钤当时虽战功赫赫,但也不能保证自己真的能成为继承人。
他其实并不稀罕可汗继承人的身份,但他需要更多的势力来支撑自己的谋划,他需要更加强大。
在可汗下旨的前一日,他在议事的王帐前亲手划开了自己胸口……
血淋淋的肋骨终究是被他取了出来,但他晕了过去。
醒来已是第三天的下午。
年少的金戈见他睁眼,第一句便是:“太子殿下,成了。”
辛钤不愿去回想年少时候的事情,但对于那天却记得很清楚。
那日是个阴天。
腰际传来束缚感,怀中似乎钻进来什么热乎乎的东西。
辛钤回了神。
“抱我这么紧干嘛?”辛钤失笑着吻了吻小家伙的头顶,安抚似的。
“现在不疼了。”
作者有话说:
可恶 是什么美强惨!
第101章 双星并轨
辛钤手底下的人办事向来稳妥。
皇后就算是很快回过神来,即刻封锁咸福宫搜查取证,也没能找出丁点蛛丝马迹。
二皇子辛铭接到消息后很快入了咸福宫,后续便有宫中妖孽危害凤体的流言传出。
第二日,朝堂上钦天监的秦监司上奏表言:
夜观天象,双协星并轨迹争辉,扰乱晨辉格局,致使凤鸾星不稳、乃至王星气运衰颓、社稷不稳……
原本背靠在金銮椅的可汗在听闻最后一句时才略微支起身体。
“你说、王星气运衰退社稷不稳?”上位的金丝楠木政务桌被可汗猛地拍响,“你知道说这话有什么后果。可有根据?!”
天子震怒,堂中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
那秦监司也跟着跪了下去,但面上一片镇定,似是早有准备,恭恭敬敬将手中早已备好的观测图呈上。
见可汗端详图纸,秦监司继而道:“臣乃外臣,并不太了解可汗后宫的琐事,但这星象显示,的确不妙。臣也不知这星象中的‘双协星’究竟为哪两人,若是想要明了……”
“说。”那图纸轻飘飘被扔在地上,秦监司说话说得缓慢,可汗眼底已有不耐,重重拍了拍桌,“别文邹邹了,直说有何办法!”
……
半晌,可汗身边侍候的葛望将秦监司需要的东西备齐呈上大殿——
一个装着半拉清水的白瓷碗、一根木筷子。
看上去诡谲的江湖气很重。
朝臣们低声议论,就连上首的可汗也皱起了眉头。
“你待如何?这样就能找出祸乱朝纲的人了?”
面对不耐烦的可汗,秦监司却很淡定。
从怀中掏出一张黄符,当场咬破指尖用鲜血在符纸上写画了些诡异的图案。
血绘的黄符被火舌攀援吞噬,湮灭成点点金光的灰烬。
秦监司将灰烬捧起来尽数撒进白瓷碗中,用那根木筷搅散混合。
这些举动太像江湖术士的巫觋堪舆,但秦监司一举一动间沉稳有度、似是胸有成竹,原本躁动怀疑的朝臣们也都还是耐下心来等待。
终于,秦监司冲着那半碗混合了纸灰的清水低声念叨着发音奇怪的咒语,半晌,终于才睁眼看向上首。
“回禀王上,这就算准备好了。”
“你要如何弄?”看他这一番操作下来,可汗也来了兴趣,不再像是之前的急躁了。
“还请王上挨个念出后宫中各位佳丽的名字,若是这木筷立住了,便是此人从中作祟 。”
可汗蹙眉,先是打量了一番那横在碗上的筷子,转头向身边侍立着的人:“何必如此麻烦?葛望——你来念。”
“回禀王上,请务必您亲自念出名字,这才有效果。”
葛望余光见可汗隐隐有了发怒的迹象,忙不迭道:“秦大人,您有所不知,王上后宫佳丽三千,哪是能全都记住的?”
“无妨,王上只需念出记得的妃嫔名字,必能找出其人的。”
可汗这没有说话,阴沉的眼神打量着下首。
等可汗收回目光后,一些官员才议论起来:秦大人当真不怕杀头,都知晓如今的可汗暴躁易怒,他还屡次违逆。
不过这样刚毅不屈的模样看上去倒是底气十足,似乎真能靠这些江湖玄术找出祸乱朝纲之人。
可汗大抵也是如此考虑,阴沉着脸开始念后宫众嫔妃的名字。
那秦监司则是在一旁扶着白瓷碗。
可汗第一个念出的名字并非皇后,而是:“苏婉婉。”这是苏贵妃的闺名。
在念出这三个字时,可汗原本暴虐严酷的嗓音仿佛都柔和几分,是明晃晃的偏爱。
可那歪倒在白瓷碗中的木筷子居然在可汗话音未落时,晃悠悠地立了起来。
朝堂一片哗然。
“那……那木筷子?!”
“立起来了!”
“苏婉婉是谁?”
“是那位最得宠的苏贵妃吧?不然可汗也不会越级先叫了她的名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