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白梧咯咯咯的笑:“傻样儿。”
林白梧说是这么说,可到了晚上,还是做了肉菜,又单给渊啸做了整只烫肘子。
渊啸吃肉,不好加杂七杂八的佐料,他虽不说,林白梧却瞧在眼里,合着他的口味做。
饭桌上,渊啸乐呵呵的吃肘子,他吃相不咋好看,张开嘴,露出尖利的犬齿,像头野蛮的兽。
林白梧瞧习惯了,不觉得有啥,还拿着布巾子给他擦脸:“要不要蘸酱油啊,我去调一盘。”
渊啸摇头,自肘子里抬起头,伸着大手,撕一条干净的瘦肉,到林白梧嘴边。
林白梧也不嫌,就着他手,笑着吃进嘴里。
林大川叹口气,夹了筷子青菜进碗里,董家种菜确是好手,这青菜脆爽,叶片厚实,带着丝丝的甜。
林白梧看去他,状若随意道:“阿爹,今儿个,董家来送菜了。”
林大川点点头:“这是好事儿,地还了,咱们两家都安生。”
林白梧知道他心思,轻声道:“我给董家阿婆拿了张好皮子,我想着,这事儿就这么过去了,咱两家,往后还得做邻居。”
林大川拿筷子的手一顿,许久后,笑着点了点头。
吃过饭,林白梧洗好碗筷,在炉子上坐了锅水,等着一会儿洗漱。
渊啸则在院子井口打水,好将家里的水缸添满。
林白梧收拾好灶堂,出来瞧他,渊啸干活也莽,打水从不使辘轳,只挽起袖子,徒手拎着水桶往下吊,水洒了一地,裤子都湿了。
林白梧想也没想,就想帮他拎桶,手还没摸到桶边,就被渊啸凶了:“这儿不用你,快回屋。”
“我帮你嘛。”
“又不累,我抱着你都打得好水。”
渊啸背着月光,勾唇笑,趁人不注意“叭”的亲在他嘴上。
渊啸的唇并不软,却无端让林白梧心口着火,他一愣,装得可凶:“我来帮你干活,你咋好耍流氓啊!再不理你了!”
说着扭过头,噔噔噔往屋子里跑。
林白梧钻进被子里,羞得不肯起来,好一会儿,才揉着脸蛋坐到了炕边。可一想起渊啸又止不得的恼,这壮个汉子,就好逗他,可坏!
六月的天多变,本来还好端端的天气,忽然就布满阴云,起了风,呼啦一声刮的窗框子直响,油灯光也跟着晃了三晃。
林白梧坐在炕边等人,都这么久了,渊啸还没回来,按理来说不会的,他打水很快。
随着又一阵的风起,天上落了雨,砸在窗子上,发出噼里啪啦的碎响。
林白梧终于忍不住,披上衣服,开门出去寻他。
林白梧没有撑伞,只伸手挡在眼前,他先去了院子井水边,没瞧见人,又疑惑的往灶堂里去。
灶堂子的门没关,却也没点灯,林白梧以为他不在,刚想走,就听见一阵“咔哧咔哧”响。
林白梧以为家里进了黄仙儿,循声望去,登时吓得背后一紧,冷汗顺着脊梁骨滑了下去——
借着冰凉的月光,他瞧见漆黑的角落里,渊啸正抱着生肉吃的狼吞虎咽。
血水浸过他五指的指缝,顺着他的手背往下淌。
林白梧双目圆瞪,不敢惊叫出声,狠狠的捂住了嘴。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3章
眼前场景恐怖的慑人, 林白梧如何都没办法将他同渊啸连系起来。那虽是两张相同的脸,却有着完全不同的温度。
可他又不敢声张,只惊恐的、慌乱的一步一步往后退去,趁着瓢泼而至的大雨和远天之上忽现的电闪雷鸣, 狂奔进房里。
近几日, 林白梧吃不好、睡不着, 一闭上眼就会想起渊啸在灶堂里的场景, 他如一头野兽抱着生肉狼吞虎咽, 月光森冷,映得他的脸孔不带一丝人类的情感。
可当夜,渊啸回到房里, 还是从前的模样, 给他打水、洗脚, 擦腿……又就着他洗剩下的水洗脚,甚至还低头温柔的亲吻他的脸,与往常,没有一丝一毫的分别。
两个画面的渊啸相互重叠、又生生割裂……林白梧一颗心脏被撕扯成两半, 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甚至不敢当面去问,生怕得到自己承受不了的答案。
他痛苦的扪心自问,若渊啸真是那食生的野兽, 他能离得开他吗?
碎片的记忆狂卷进脑中, 最终定格在缠绵的夜晚,他说——我是为你来的。
我是为你来的, 短短几个字, 却擂鼓般震动着他的胸腔, 让他明知溺水, 却甘愿下沉。
只要渊啸还是他, 只要他还这么好,不论他如何,他都离不开。
不就是吃生肉,他早听说,东海的渔人,就好吃那半生不熟的鱼生,或许渊啸常年狩猎……也爱吃这半生不熟的生食。
他瞒了他,而自己又何尝不是,他一个双儿,那副不平坦的身体,渊啸也从未嫌弃……
林白梧如是想着,手下的绣线却是没停,这钱袋子他快绣好了,他用的好丝线,在光线里泛着错落的银光。
他心思一差,针便没了准头,一下扎到了指头上。
林白梧口里一声轻“嘶”,抽开手,就见血珠子冒了出来,他皱眉瞧着手指头,心思乱作一团。
一连几日,林白梧神色都不大对劲儿,有意无意的躲人;或做着活儿便开始发呆,前儿个喂鸡,玉米粒子都撒尽了,还站在原地不知道动地方。
这若放在平日,渊啸早察觉到了,只是他眼下早已自顾不暇——身体里的兽血再难已压制。
*
六月中旬,渊啸终于寻了个由头出远门,他要上山打猎。
虽说家里打井、建房开销是大,但林白梧心里有数,余钱足够花,而且兽皮子也已硝制了不少,待拿去镇子卖了,又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只是气温逐渐回暖,皮子价格开始回落,他想着,要么再等等,待到秋冬皮子涨起来,再卖也不迟。
林白梧将想法和渊啸说了,渊啸只伸着粗手指轻轻摸他的脸颊:“梧宝儿真能干,可我还欠着村长、半篮子的苍菇子。”
“家里还有,你先拿么。”
渊啸笑了笑,却仍是要走。
林白梧心里没着没落的,渊啸在他身边才一个多月,他就已经这么离不开他。
他乖巧的点头,小声问他啥时候回来。
渊啸见不得林白梧不高兴,那一张小脸儿皱皱巴巴,大眼睛里都没光了。
他抱他跨坐到自己的大腿上,从他额头到眉眼,一溜往下亲:“十天半个月,很快就回,打猎赚了银子,给梧宝儿买东西。”
林白梧一想起那雨夜,心里仍忌惮,可他又沉溺于渊啸的好,既退缩又勇敢的与他四目相接:“我不要东西,你早些回来就是。”
渊啸瞧他表情,以为他是生气,给他小脸摆正了,沉着声哄:“别和我生气,给我亲亲,还没走,就想的不得了。”
林白梧心口慌乱的跳,可还是迎起小脸给他亲,他小声道:“在外头可不许看别家哥儿。”
渊啸笑起来:“外头就熊熊,他那熊,我才不爱看,我心里就你,只有你。”
林白梧又苦又涩的点头,接着,他将绣好的、装满了铜板、鼓鼓囊囊的钱袋子自怀里掏出来,递了过去。
渊啸伸着大手来接,这钱袋子上还带着林白梧的温度,温温热热的,他看着那威风堂堂的白老虎,笑起来:“绣好了。”
林白梧点点头:“你到外头,拿整块银子不方便,我就换成铜板了,你瞧瞧够用不?”
渊啸没打开瞧,他进林子,没啥地方需要花钱,还有他的梧宝儿,从来不曾少过他。
他像模像样的颠了颠:“好多、够了。”
林白梧心里还是怕,可一想着他要走,多少惧意都被打散了。
他舍不得他,细胳膊抱着他的手臂:“阿啸,早点回来,我在家等你。”
渊啸听得气血翻涌,黑金的瞳仁里泛起血色,他屏息狠压了压,才勉强克制住。
林白梧在,渊啸如何也不想走,可他再不走,怕是不行了。
一月余,他艰难的维持着人形,可野兽的本能噬血、食生、暴戾,让他再不满足于熟肉的滋味,只有甘甜的鲜血、杀戮的快/感,才能让他通体畅快。
渊啸喉咙口发紧,人性与兽性在他身体里疯狂的撕扯、对抗,他止不住的颤抖起来,冷汗在额头起了细密的一层。
渊啸灼/热的唇在林白梧光洁的额头上亲了亲:“好,在家等我。”
翌日清晨,渊啸启程。
林白梧和林大川都来送行,渊啸打猎,不像旁的带许多工具,林白梧问起来,他只说在熊熊那里。
林白梧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将一个大包袱交到了他手里。
渊啸拎住颠了颠,包袱可沉,他浑身高烫、已经快维持不住人形,却还状若轻松道:“我是去打猎的,这是装了多少东西?”
他想拆开来看,却被林白梧按住了手:“没啥东西,就换洗的衣裳……和一些吃食,你别瞧到夏了就不在意,山里气候还冷呢,一去这么多天,病了都没人照顾。”
渊啸背上包袱,摆了摆手:“你们回吧。”
他不过进山,倒也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送行,连阿爹都拄着拐杖出来了。
渊啸出了门子,外头熊熊正在等他,驾一辆带棚子的牛车。
渊啸强挺着往车边走,眼下这时候,他背这么轻的包袱都觉得无比沉重,将包袱递给熊熊,掀开车帘子刚要上去,林白梧却自后头跑了过来,“啪”的一下,一把抱住了他的腰。
林白梧小小的个子,小手自后头伸过来,脸轻轻蹭着他的背,软软乎乎的叫他:“阿啸,你若在林子里见了我的猫儿,记得帮我带话儿……”
“好。”
“阿啸,你早些回来,我想你。”
渊啸浑身颤抖,他不敢回头,生怕自己忍不住。
许久后,他轻轻拉开林白梧的手臂,跨进车斗里,厚帘子落下去,盖住了最后的视线。
熊熊挥了挥鞭:“小嫂子,我们走了。”
林白梧点点头,目送着牛车越行越远。
山路不平,砂砾石头多,车轮子滚过,嘎吱嘎吱的颠簸。
牛车行出去好远,熊熊回头去瞧,却见林白梧那小身影还在家门口立着。
他提着小鞭子抽在车棚子上:“兄弟,小嫂子还站在门口瞧呢。”
渊啸躺在车斗里,浑身发烫,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滚,他实在太痛了,只感觉时而在热汤里滚煮、时而在雪窟里冰冻,血肉、筋骨在肆无忌惮的互相撕扯,仿佛下一刻就要爆体而亡。
渊啸听见熊熊的话,不自觉的勾起唇角,窸窸窣窣间,他将怀里的小东西掏了出来——林白梧给他绣的钱袋子。
他颤抖着手臂,将钱袋子贴在了脸侧,那上面有林白梧的味道,很淡很淡的皂角香,像是林间最温柔的风,可以抚慰他所有难以忍受的痛苦。
牛车爬上山坡,往峪途山东坡腹地而去,忽然,一道白光乍起,将整个牛车紧紧包裹住。
熊熊叹了口气,他早和渊啸说过,这么下去不行,可他偏是不听,若不是实在坚持不住了,还不肯走呢。
神虎族化形者,本就屈指可数,渊啸伤没好利索,形态维持的很不稳定,按照熊熊的推算,渊啸每半个月就得回峪途山林子里以虎形修养,却不想他硬是熬了一整个月。
牛车越往山之东行,树林越是繁密,参天的巨木枝繁叶茂,相互交错、往更高处延展;飞禽自密林里扑拉飞出,扇动着巨大的翅膀,自牛车棚顶掠过;倒是走兽,远远闻见渊啸和熊熊的气味,吓得惊慌逃窜。
前路树林越来越密,不好过车。
熊熊跳下车板,掀开车帘子,车斗里,是一头昏迷不醒的巨形银纹白虎。
虎形的渊啸实在过于庞大,身长足十三尺,身躯小山一般,一颗头颅石墩子大小,虎爪肥厚、爪尖锋利,可以轻易割断野兽的喉管子。
熊熊立在车前、腹部卡住车板,伸出粗壮的手臂,拽住渊啸两只巨大的虎爪,只见他手臂肌肉爆起,咬紧牙关、使出吃奶的力气一寸一寸的将渊啸拉到车边。
太重了,小山似的,熊熊两手撑在大腿,累得直喘粗气,他知道,以人形他绝对扛不住虎。
无奈叹了口气,又伸手摸了摸才穿没两天的衣裳,只听“嘶啦”一声响,熊熊衣衫尽裂,人形的筋骨舒展膨胀,瞬时变幻出一头巨形棕熊。
熊熊抖了抖毛,伸出大掌抱住渊啸,正要给他往肩膀上扛,那头银纹白虎却忽的睁开了眼睛。
金色的瞳仁又深又沉,却附着一层模糊的白,渊啸神志不清:“嗷呜呜呜……”钱袋、钱袋。
熊熊动了动小耳朵:“呜嗷嗷嗷!”洞里多的是,给你当弹珠玩儿。
渊啸不应,巨大的虎头摇晃,反身就要往车里爬,它这样子路都看不清明,没动两下,就听“咣当”一声大响,连虎带车,一齐翻了出去。
熊熊一声咆哮,前爪拍地,抖动着粗厚的棕毛去捞虎:“嗷嗷呜呜呜!”你发什么疯?!
“嗷呜呜呜……”钱袋、钱袋!
这虎倔驴似的,熊熊没办法,只得绕到翻倒的车口去给它找钱袋。
熊熊身形过宽,塞不进车斗里,伸着一只大爪子摸,终于……它将那钱袋子掏了出来。
熊熊瞧着那靛青缎子面上绣的银纹白虎,又瞧着瘫在地上要死不活的这一头,气哼哼的呜呜呜!有媳妇儿了不起啊!腻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