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郑芷咧嘴笑起来,转而又皱起脸,“可我也不识几个字。”
“架不住范浔稀罕你啊。”林白梧伸着手指头戳他痒痒肉,郑芷被闹的歪起头咯咯咯的笑,也伸手去戳林白梧的痒痒肉。
两小哥儿闹作一团,脸颊红起一片,气喘吁吁的。
待闹够了,两人并着躺作一排,郑芷轻轻叹了口气:“我前几日都可害怕,总觉得自己不咋好,范浔后悔了咋办。你不知道,我可羡慕你,哥夫对谁都爱答不理,可眼睛里全是你,他瞧你时候的模样,哎呀我说不出来,我都脸红。”
林白梧伸手揉了把脸,渊啸瞧他的眼神从来都不掩饰,灼/热、赤诚、坦荡,像是冬日里最烈的焰火,能将寒夜都燃着了。
他一想起来心口就砰砰砰的跳,脑子里全是他。
这都进山好几日了,渊啸还不回来,林白梧气鼓鼓的想,他若回来了,他定不去迎他,也不要给他好脸色看。
正想着,郑芷又凑了过来,他的碎发蹭着他的脸,毛茸茸的可痒。
郑芷问:“白梧哥,你想他没?”
郑芷常找他来绣嫁衣,知道渊啸进山了。林白梧不答话,他从来内敛,不好与人说想念。
可郑芷却凑更近些,又问他:“白梧哥,你想他没?”
林白梧眼神躲闪,脸颊起一层红,最后还是轻轻点了点头。
郑芷鼓起脸:“想一个人是啥感觉啊?”
林白梧笑着看他:“就是你念着范浔的感觉。”
郑芷摇了摇头:“你这一说,我更不明白了,我其实、其实也不咋念着他。”
他皱起眉:“他来寻我我欢喜,可若不来,我自己过得也高兴。”
林白梧瞧他皱起的小脸,轻笑道:“我们芷哥儿啊,还没长大呢。”
“可能是吧,我还小呢。”郑芷歪头压在林白梧胸口,孩子似的蹭,脸蛋子都起了褶。
两人又躺了好一会儿,林白梧曲起手指敲郑芷的额头:“小懒猪起来了,还绣不绣嫁衣了?到时候范浔上了门,嫁衣才绣一半。”
郑芷揉揉眼睛,打了个呵欠坐起来:“绣、绣。”
直到日落西山,冯秋花还是没有归家。
郑芷的嫁衣没绣上几针,肚子倒是饿的咕咕叫,他趴在炕上,歪个头,蹭林白梧的胳膊,小声问:“白梧哥,你饿不?”
他那眼神,滴溜溜的和大猫儿似的,林白梧宠道:“知道了,给你做饭。”
郑芷“嗷呜”一声高兴的唤,自炕上爬起来,穿起个鞋就往灶堂里跑。
林白梧下地,跟在他后头进了灶堂子。
他中午时候因为担心阿爹,回过趟家,却不想他阿爹在灶堂、边拄着拐杖边炒饭,口里还乐呵的哼着小曲儿,一副怡然自乐。见林白梧回来,还顶意外的问他:“你咋没和芷哥儿一块儿吃饭咧?”
因此晚饭,他也不多担心阿爹,只专心顾着郑芷。
冯婶子爱干净,灶堂被收拾的一尘不染,锅碗瓢盆成叠摞起,油盐酱醋摆放整齐,就连水缸,也灌满着清水。
郑芷不会做饭,倒也不挑,什么都肯吃,林白梧说要下面条,也高高兴兴的洗菜打下手。他搬个小马扎坐在边上,捏着小白菜一根一根的过水洗,模样可认真。
林白梧借着清水洗过手,将冯婶子剩下的半块儿猪肉拿到菜板子上,切作细丝备用。
起锅烧油,一把葱花撒下,烟雾腾腾,霎时爆出葱香。
林白梧将瘦肉下锅,铲子翻炒,粉嫩的肉丝很快卷缩,变白、变熟,他加了勺酱油,只少许,肉丝上便染了一层重色,滋味鲜美。
郑芷凑头来瞧,香得忍不住直咽口水。
林白梧瞧他一副馋猫样儿,用铲子铲出些许,叫他先尝。
郑芷也没拿筷子,伸手捏起一根放进嘴里。
林白梧嗔怪道:“用筷子呀,多烫呢!”
郑芷嘿嘿嘿的笑:“真好吃!白梧哥做啥都好吃!”
林白梧笑着摇摇头,舀水下锅,等着水煮沸了好下面。
不多会儿,面煮熟,汤头上飘着青菜,绿油油的,很是有食欲。两小哥儿抱着汤碗,到堂屋吃面。
郑芷将酱好的咸菜拿过来,打开盖子、推到林白梧跟前:“我阿娘腌的萝卜干,白梧哥吃。”
这腌萝卜很是下饭,就着面条又鲜又咸,入口爽脆。
林白梧低头喝了口汤,就听见外头“嘎吱嘎吱”的牛车声,想是冯婶子和郑家叔回来了。
郑芷埋头紧着吸溜了几口子面,正要起身去迎人,却被林白梧一把拽住了。
郑芷正疑惑,就听见外面似乎有吵架的声音。他皱起眉,打他记事儿起,从没见阿爹阿娘红过脸。
冯秋花断断续续的哭声隔着门板子传来——
“我也没想过他是那样的人,他前头说的可好,会好生待芷哥儿,照顾他一辈子!”
“你也知道,咱家娃儿四体不勤,干啥都不行,我这不想着多给范浔些银子,往后他飞黄腾达了,总归是念着咱家的好!谁知道他是个忘恩负义的。”
郑芷听得心口“砰砰砰”直跳,他小心趴去门板,隔着道门缝,他瞧见阿爹高大的身躯颓丧的拱起,痛苦的叹气,他拳头攥得死紧,狠狠地锤在车板子上。
冯秋花哽咽:“眼下怎么办是好啊!整个村子都知道范浔考中,咱家芷哥儿要嫁人了。”
郑宏连吸了数口气:“就说、就说……”说什么也无济于事,郑芷从来是个没心眼儿的,旁的说他要嫁给范秀才做夫郎,他还欢欢喜喜的应下,难道这会儿要说从没有这档子事儿?谁人会信啊!
冯秋花抹着眼泪:“我就这么一个娃儿,旁的要是说他,我就带他藏到深山老林子里去。”
“我的芷哥儿,这辈子不嫁人,我也养得起。”
没有什么是比百般期待下的大失所望更让人痛苦的。
郑芷自门边缓缓转过身,大脑一片空白,心口裂开、呼呼漏着风,他僵硬的看去林白梧,刚要开口说话,眼泪就自眼底滚了出来。
林白梧慌张的抱住他,轻轻的唤:“芷哥儿、好芷哥儿,你别哭。”
郑芷趴在他肩头,乖巧的点头:“嗯,我不哭。”可眼泪根本控制不住,很快湿了林白梧整片肩膀。
*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林白梧实在太难受了, 郑芷当他作哥哥,他又何尝不是当郑芷作弟弟。
在那些漫长的、难熬的岁月里,都是冯婶子、郑芷陪着他度过的。郑芷就像个小太阳,暖得周遭人热乎乎。
林白梧胸口憋闷的起起伏伏, 他的手轻轻拍着郑芷的背:“哭出来就好了。”
郑芷呜呜咽咽的哭, 从开始的小小声, 到后头再也克制不住, 咬着嘴唇都还泄露的干干净净。
他眼泪流了满脸:“白梧哥, 范浔不要我了。”
“白梧哥,我是不是真的很不好啊。”
林白梧跟着一起红眼睛:“你是最好的,范浔那个犊子他不配。”
郑芷头一回听他骂人, 扁着嘴小鸭子似的笑, 可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也就你觉得我好, 连我阿娘都觉得我啥也不会。”
“婶子只是不说,她其实可稀罕你了。今儿个,同我回家睡吧。”
“嗯。”
他俩哭得稀里哗啦、要死要活,外头早都安静了下来。
冯秋花听到郑芷的哭声, 才知道他在堂屋吃饭,怕是将话头都听了去。
她慌张的看去郑宏,不知道如何是好, 郑宏那沉默的汉子, 也微微红起了眼眶。
当夜,林白梧牵着郑芷的手回家。
郑芷没叫人送, 只贴着林白梧慢悠悠的往林家走。
夏日的夜晚, 星子繁多, 挂在夜幕之上, 光芒闪烁。
郑芷仰着头瞧, 忽然小小声的道:“白梧哥,天上星星那么多,那些小小的,多没人在意吧。”就像他似的。
林白梧紧了紧牵他的手:“可也不妨碍它们闪烁啊。”
郑芷愣了好一会儿,垂下头:“可我还不如小星星,我都不闪烁。”
林白梧笑起来:“谁说你不闪烁,你在我心里,好亮堂。”
“呜……”郑芷又要哭,“你要是个汉子就好了,我就嫁你;或者我是汉子,我娶你。”
林白梧给他擦眼泪:“那可不行,你哥夫要生气的。”
“你咋这样,以前没成亲的时候,你可稀罕我了。”
林白梧伸手指头戳他的小脸儿:“现在也稀罕你。回去了,我给你做……糖藕。”
郑芷眨巴眨巴眼,桌上那碗面,都没吃上几口就坨了,眼下他可饿呢。一听说林白梧要给他做糖藕,皱皱巴巴的小脸儿慢慢舒展开来:“你家还有藕啊?”
“有呢,阿啸那兄弟爱吃,给他做了几次。”
“几次?他来你家啦?咋好吃独食呀!”
“没来,我做好了,阿啸给送去的。”前些时候,听渊啸说,他那兄弟心思抑郁,成日的吃不下饭,就想吃个糖藕,他便给他做了几次。
林白梧瞧着郑芷鼓鼓的小脸儿:“今儿个,只给你做。”
郑芷笑起来,蹭着人:“白梧哥真好呀。”
伴着蛙声,两小哥儿回到家,林大川竟还在工作间里打木头。
昏黄的油灯一盏,摇曳着烛火光。林白梧敲了敲门框子:“阿爹,你吃过饭没?”
林大川手上活计没停:“下过面了。”他一抬头,正看见边上的郑芷,“芷哥儿也来了?早晨我还同你娘讲过,林伯镇子的铺面里,有好些漂亮的摆件,你啥时候有空……”
“爹!”林白梧打断他,“您累了就歇歇,别老打木头,我俩一会儿做糖藕吃,给您也端些来。”
“爹不要,齁嗓子。”林大川埋头刨木头,木屑乱飞,“你俩忙去吧,不用管我。”
林白梧便拉着郑芷的小手先回了屋,他与渊啸成亲后,家里的炕还没让旁的躺过。
渊啸这汉子,顶介意旁的动他东西,这要是给他知道了,不定要多生气。林白梧想着,反正不晓得他啥时候回来,到时候窗子连着开几日,他该是不知道。
郑芷脱鞋上炕,躺倒在被褥子里,那被褥子上全绣着鸳鸯戏水、并蒂莲花,和和美美、喜气洋洋。
郑芷伸手轻轻摸了摸,想着他若成亲了,定也有一床这样的喜被。
林白梧帮郑芷将外裳脱了:“你在屋里歇着,我去做糖藕。”
郑芷拉住他纤细的手腕子:“我陪你嘛。”
林白梧将薄被打开,盖到郑芷身上:“你好好躺着,我很快就回。”
林白梧爱干净,被子晒的勤,上头一股子阳光的香。
郑芷抱着小被:“白梧哥,你好香啊。”
林白梧给他掖好被角,摸他的头:“小馋猫困了就睡,醒了,糖藕就好了。”
郑芷乖巧的点头,缩进了被子里。
因为熊熊的关系,林白梧做糖藕已经很熟练。
莲藕夹着糯米上锅起蒸,不过多久,便蒸熟可以出锅了。
林白梧熄了灶火,隔着厚布,将盘子端出来。
熊熊送的蜂蜜还有不少,他挖了一勺淋上去,圆圆的藕片上满是透亮的糖浆,再撒了些许黄槐花,瞧着很有食欲。
才到屋子门口,林白梧就听见“呼噜噜”的鼾声,他推门进去,就见郑芷四肢大开,歪着个脑瓜睡的正香。
他将糖藕放到桌面,坐到炕边瞧他。也不知道梦里梦到了啥,郑芷叭叭的舔着小嘴儿。
林白梧戳他的脸蛋子:“芷哥儿醒醒了,刚哭过就睡,明儿早眼睛要肿。”
郑芷翻个身,脸蛋子压出几道褶,感觉被戳着有点痒,还伸手挠了挠。
林白梧笑着摇了摇头,去灶堂里洗漱。
回来的时候,顺手打了盆水想给郑芷擦把脸,才推开门,就见炕上的郑芷已经坐起来了。
林白梧道:“你醒了正好,洗干净了好睡。”
郑芷揉了揉眼睛:“白梧哥,我闻见糖藕香了。”
“就放在桌上呢,擦把脸再吃。”
郑芷听话的擦过脸,趿着鞋子坐到桌前吃糖藕。这糖藕真糯啊,这蜂蜜真甜,郑芷笑眯起眼,鼓着腮帮子嚼的欢快,再不想那些烦心事儿。
两小哥儿凑在一起话可多,一直到夜半三更才睡下。
只是渊啸不在,林白梧如何都睡不踏实,天光亮,家里的鸡才啼鸣,便披起衣裳下了炕。
他照例到灶堂给阿爹熬药、做早饭、喂鸡,只而今,又多了一件事儿,喂小猴儿。
小猴儿在他家院墙外的树梢头已经挂了好些天了,前几日还换了只猴儿,毛色深一些、脸盘子也大一点。不论是哪只,林白梧都一样喂甜果子。
他拎着小筐子,才推开大门,那小猴子已经自树梢头爬了下来,再没之前的胆小害怕。
见它下来,林白梧举着番柿子递过去。
小猴儿歪着头瞧他许久,没接,嗖嗖嗖爬回梢头,再回来的时候手里握了个圆乎乎的大桃子。
它伸出毛茸茸的小爪,朝林白梧小心翼翼递过去。
林白梧勾唇笑起来:“给我的吗?”
“吱吱唧!”给你。
林白梧接过来,将番柿子往上递了递:“给你的。”
小猴儿朝他缓慢的伸出爪,待握住番柿子后,快速收回去,嗖嗖嗖的爬回了树梢头。
林白梧将装了黄瓜、山果子的小篮子放到树下,拿着小猴儿给的桃子回了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