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这般说着,林白梧还是得出门儿。
不止是为了和林绣娘说说清,还为了将那个鱼戏莲花的钱袋子还给曲长风。
林白梧肚子大了,渊啸不敢像以往那般抱着他,生怕自己动作大了压到肚子里的小老虎,又不放心林白梧走路去,生怕他腰受不住。
渊啸自柜里翻出件厚实夹袄,给林白梧裹严实,他宽大的手到他前襟,粗手指不算灵巧,却细致的将盘扣一一系好:“要么我去吧,你在家乖乖呆着。”
林白梧知道渊啸去,定也能处理好,可他心里头计较,总想当着曲长风的面问问清楚,他将灰扑扑的钱袋子拎到渊啸眼前,晃了晃:“不要,我得亲自还给他。”
渊啸摸摸他的后脑勺:“那我去借牛车,拉你去。”
渊啸想着,林白梧身子重起来,还是得买头牛,到时候去哪儿都方便。
林白梧伸手摸了摸圆滚滚的肚子:“不碍事,他俩好乖,都不咋闹腾了。”
渊啸的大手盖在林白梧的小手上,粗手指滑入他的指缝间,轻轻摩挲:“他俩要是折腾你,等生了,我捶他俩屁股。”
林白梧勾唇笑:“嗯,捶他俩的小屁股。”
快要到农忙时节,村子田垄上热闹起来——
有些早熟的菜可以赶在秋冷前先收了,过了晌午饭时,汉子们便带着家里女人、夫郎,到地里先割上一茬儿。
路上田户多、牛车也多,渊啸怕主路上挨挨挤挤,再碰了林白梧,便走了条小道。
小道绕远,又经过一排矮房,但好在清静。
汉子牵着林白梧的小手,咋瞅咋欢喜,走两步就忍不住放到嘴边亲一亲。
林白梧的肚子已经很显怀了,就是再厚实的衣裳也遮掩不住。
两人路过矮房,正瞧见有婆子围坐在一堆儿纳鞋底子。
纳鞋底子是体力活,晾晒好的袼褙又厚又硬,粗针穿起来,很是费手。
这活计累人,一做就是一天半天。
婆子们嫌自己个儿烦闷,便叫好了人一块儿纳,唠唠闲嗑,时间过得也快。
有婆子瞧见他俩,自针线里抬起头,随口问上一嘴子:“又出门儿啊,瞧你这肚子,有啦?”
渊啸也不再瞒,沉声应道:“是有了,几个月了。”
一听这话,聚堆儿纳鞋底子的婆子们全都坐不住了,齐齐自小马扎上站起来:“哦呦!真有了?”
“前儿个瞧肚子还没这么大,咋长得这快啊!”
林白梧捧着肚子,柔柔的笑:“两个,长得就快些。”
话音落,婆子们全都不说话了,好半晌后,才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结结巴巴的张口问道:“两、两个?”
两人没回话,牵着手往前头走,婆子间却炸开了锅——
“两个?一下就怀两个?他不是不好生养吗!”
有婆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挤眉弄眼问道:“哎我说秦婆子,你家儿子媳妇儿嫁过来有一年了吧,咋还没个动静?人林家小哥儿一下怀俩!”
秦婆子“呸”一声:“两个有啥用,全是哥儿,照样没得靠山。”
一听这话,有不死心的婆子小跑到路中间,朝着渐远的背影喊起来:“林家哥儿!你这怀的是小子还是哥儿啊?”
渊啸听见这个,才想起来在徐大夫府宅,两人慌得厉害,竟是都忘了问。
他垂下头瞧去林白梧,眼里喜滋滋的:“梧宝儿,两个娃儿,总得有一个小闺女吧。”
小闺女好,乖巧懂事,会甜甜叫他阿爹。
林白梧仰头笑起来:“那可说不准,没准是两个小子呢。”
两个小子……那不得闹腾死。
渊啸眉心一跳,不能不能,两个呢,咋也得有一个小闺女、小哥儿吧。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3章
林绣娘家的木门依如往常的半掩着, 林白梧推门进去,正瞧见满院的菊花,姹紫嫣红。
高大汉子无心瞧花,大手摸了摸林白梧的圆肚子:“我陪你去吧。”
林白梧摇摇头:“不用, 我自己能行。”
渊啸皱起两道粗眉:“那可说好了, 不许生气。若气了, 回头来打我。”
林白梧噗嗤一下笑出声:“我又不是个悍夫郎。”
“是悍夫郎也好, 都好。”渊啸伸手, 轻抚了抚他的鬓发,“早点出来。”
林白梧点点头,反身推开木门, 过堂屋、到里屋门前, 屈指轻轻敲了敲。
不一会儿, 门“嘎吱”一声打开,巧儿探出头来,一见他,小嘴儿撅得老高:“梧哥儿, 你今儿个来得可晚。”
林白梧步进门,正与门里的曲长风四目相接。
曲长风瞧见他,脸色一白, 忙垂下头去, 整张寡淡的脸都快要埋进绣面里。
忽然,“啪”的一声响, 一只钱袋子落在了他眼前。
曲长风脊背一僵, 捏着绣针的指尖微微起着抖, 可即便如此, 他仍寒蝉般瑟缩着, 不敢抬头瞧人一眼。
林白梧垂着眼睨他,曲长风胆怯的模样,让他蓦地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这么畏畏缩缩。
他忽然间于心不忍,满肚子的难听话都吐不出口,生生咽了回去。
林白梧看向林绣娘,浅声道:“林姨,我今儿个过来,是想同您告个长假。”
林绣娘将绣针放下,瞧向他:“是出了啥事么?”
林白梧摇摇头:“没啥大事儿,只是身子越来越重了,家里人不放心,我就想着,等生了再过来学。”
林绣娘瞧着他的肚子,是大起来了:“那叫家里人说一声就成,你咋还亲自过来了,快坐了歇会儿。”
“就不了。”林白梧摸了摸袖边,“外头还有人等。”
林绣娘看去自家闺女:“巧儿快送送,扶梧哥儿慢着点儿走。”
林白梧笑笑,转过身往外头走,与曲长风擦身时,一道又细又浅的声音蓦地响了起来:“是、是你瞧见了么?”
他没有明说,可彼此心照不宣。
林白梧顿住步子,目光凉凉的睨着曲长风,没多停留,便厌恶的掠了过去:“不是,是他主动给我的。”
曲长风的手紧紧攥着钱袋子,起先是手,到后头浑身都颤抖起来。
他敢这般做,虽抱了趁虚而入的心思,可说到底,是料定了林白梧性子好,即便知道了,也不会为难他。
比起给镇上老爷做妾,和满院子的女人打擂台,进林家门儿,是一条好路。
曲长风瞧着林白梧,想着他那个高壮的相公,紧张的喉咙滚动。他咽了好几口唾沫,几乎用尽全部气力、孤注一掷的拉住林白梧的手腕子:“梧哥儿,我、我愿意做小。”
林白梧眉心成川,他想不到这好端端的人,究竟为啥要如此作贱自己,他厌恶的抽回手:“我不愿意。”
曲长风颓然的塌下肩,就听林白梧的声音自头顶传来:“你我虽没什么情份,可到底算相识,我不求你敬着我,但好歹得把我当一回事儿。”
“你想做小,也该是先问过我,而不是自作主张、站去路边送什么钱袋子勾搭人。而今被寻上门儿了,才又装乖作可怜的说愿意做小。”
“今儿个我没将事情闹大,是给你留足了脸面,我劝你别不识抬举。”
林白梧声音轻轻,几乎没什么起伏,却小刀子似的割人心,刃过处见骨见血。
人人都知道,林白梧性子温和,鲜少冷脸,这样声色俱厉的情况从来没有。不止林绣娘,巧儿也惊得说不出话。
屋子里,寂寂无声,静的落针可闻。
忽然,曲长风腾一声站了起来,他寡淡的脸上露出悲切的、恳求的表情:“梧哥儿,我是有苦衷的……”
林白梧冷淡的勾了勾唇:“我没闲心思听你的苦衷,这天底下的苦衷太多了,我管不过来。”
见人要走,曲长风心口子一紧,这是他最后的机会,若没了、若没了……
他咬紧下嘴唇,舍下脸皮子,心一横:“我不是要分你的宠,只是想着、想着你有了身子了……”
林白梧推门的手轻轻收了回去,他扭头瞧着人,淡淡道:“阿啸说了,这辈子,他只要我一个。”
嘎吱一声响,林白梧推门出去。
院子里,百无聊赖的汉子正在瞧花,高大的身子浸在日光里,好生温柔。
他听见响动,赶在林白梧之前先跑了过去:“说好了?”
“嗯,说好了。”
渊啸伸手穿过林白梧的腋下,将他小心抱进怀里,亲了亲他的小脸蛋儿:“那我们回家。”
林白梧点点头,温柔的应:“嗯,回家。”
日仄时,日光灿金,将路面两道影儿拉得好长。
两人到家,才推开大门,就听见一道声音自堂屋里传来,紧接着一个小人欢欢喜喜的跑了出来:“白梧哥,你可回来了!”
是郑芷。
自打熊熊下过聘,两家说定了亲,这小哥儿可是忙碌,往林家跑的次数都少了。
成亲繁琐,好些事儿郑家叔婶能代劳,可嫁衣这活儿,到头来还得郑芷自己个儿动手。
家里有一套绣了七七/八八的嫁衣,是他心心念念嫁给范浔时候赶工做的。
而今他变了心思,竟是如何也不想将就着穿了。
熊熊知道他绣工不好,便想着到镇上裁缝铺子买一件嫁衣,重工刺绣的,也好叫郑芷风光大嫁。
本来事事都作懒的郑芷,这事儿上却是没应,他抿了抿唇,不好意思的道:“我还是想自己绣,只是我绣工不大行,到时候你可莫嫌弃。”
熊熊憨笑起来:“你绣的肯定好看,啥样都好看,我不嫌弃。”
“咋会呢,我之前绣的鸳鸯像鹌鹑,绣的莲花没风骨……”
“那也是你的心意,一针一线的,我瞧着就欢喜。”
有了熊熊这诚心实意的夸赞,郑芷在家埋头苦练,绣的可起劲儿,绣针都扯断了两根。
冯秋花瞧着本来挺活分的娃儿都要绣傻了,心里头担忧,赶他去林家耍。
郑芷手下一用力,“叭”的一下扯断了绣线,他懊丧的叹一口气,朝线篓子里翻新线:“白梧哥在外头学绣呢,我干啥扰人家啊。”
“不学了。”
“不学了?”
冯秋花笑起来:“怀小娃娃了,不学了。”
郑芷一听这个,高兴得嘴角咧去耳朵根,他一把扔了针线:“小娃娃?可太好了!我要做干阿父了!我这就去寻他!”
郑芷下炕穿鞋:“阿娘,熊熊拿的糕饼装上些,还有、还有蜂蜜!”
冯秋花笑着摇摇头:“那都是你爱吃的,人家梧哥儿可不一定爱吃。”
“说不定宝宝爱吃呢!”
郑芷背着小筺往林家去,到了地儿才知道,林白梧出门儿去了。
他就坐在堂屋里等,满眼喜滋滋的。
见着郑芷,林白梧也高兴。
他快走了两步,就听见郑芷慌张的喊起来:“不能走那快!你歇着!”
他几步跑到林白梧跟前儿,欢天喜地的挽住他的胳膊:“白梧哥,你咋不同我说呢!要不是我阿娘,我都不知道你有小娃娃了!”
林白梧仰头瞧一眼渊啸,这汉子被郑芷挤出去老远,正闹心的皱着眉头。
林白梧浅笑起来,拉着郑芷的小手到自己肚子上,轻轻抚摸:“头几月没坐稳当,不好对外讲,才没说。”
摸着圆肚子,郑芷好紧张,手都不敢乱动。
忽然,就见那肚子微微突出一块儿,娃儿又动了。
郑芷只感觉手下一麻,心口子也跟着酥酥麻麻的,他喜的咧开嘴:“哇!宝宝和我打招呼呢!他喜欢我!”
林白梧瞧着郑芷傻笑的脸,挺起肚子,也跟着笑起来:“嗯,他们都喜欢芷哥儿。”
郑芷一愣,睁圆眼:“他们?”
林白梧点点头:“两个小娃娃。”
“白梧哥!”郑芷喜的好像是自己怀了娃儿,“我要当宝宝的干阿父!以后他俩的糕饼、甜糖,我都包了!”
林白梧笑着瞧他:“好呀,他们定高兴。”
郑芷一想到有两个白胖白胖的宝宝跟在他屁股后头,他就好欢喜,欢喜的快要跳起来,走起路都带着飘。
林白梧凑到他耳朵边:“你和熊熊啥时候也生一个呀?”
郑芷一听,脸色渐起一层绯色:“哎呀,羞人呢。”
林白梧抿着唇笑:“那到时候我也要做宝宝的干阿父,宝宝的小衣裳我都包了。”
“那敢情好呀!”郑芷拉着林白梧的手瞧,“白梧哥手巧,做的小衣裳肯定好看。”
两小哥儿凑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儿。渊啸站一边好羡慕,彼时林白梧还和他腻腻歪歪,转头就拉郑芷进了卧房。
还站在门口子,叫他出去遛遛。
好么,秋日风凉的,给他关门外了。
渊啸拎小马扎坐到小院里,他身高腿长,那大个块头往那一坐,瞧着可怜巴巴的。
林大川正在灶堂炉子前烤番薯,地里才下来的番薯,好生新鲜。
林大川用猪毛刷将番薯刷净了,生起灶堂火,贴着炉子壁塞上两三个儿。
隔一会儿翻一个面,来来回回小半个时辰,番薯就烤熟了。
火烤的番薯皮不多好看,又黑又硬,可经历了夏秋两季、高低温差的番薯果,糖份充足。
见烤得差不离了,林大川用铁钳子将番薯夹出来,力道大了,烤番薯自中间断开,一霎间,香味溢满灶堂,又顺着未关严实的木门,缓缓飘进小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