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好盘的生鱼上锅屉蒸,待蒸熟后取出,再将香葱丝、姜丝铺满鱼腹上,淋一层沸腾的热油。
滚烫的热油霎时将葱姜、鱼肉爆香,鲜香味飘了满灶堂。
林白梧挺着肚子在边上打下手,他弯不下腰,好多活计还是渊啸来干,这汉子在灶堂帮忙多了,已经很得心应手。
三个人一块儿干活儿,说说笑笑、其乐融融的,饭菜很快便做熟上了桌——
清蒸肥鱼、白灼虾、清炒小白菜……又合着渊啸的口味,做了肘子、白肉、炒五花。
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色香味俱全,三人落座,起了筷。
今儿个过节,林大川趁着机会又讨了半碗的小酒,嘶哈嘶哈喝得可畅快。
前几日,郑芷往家里送了月饼,冯婶子亲手做的,芝麻、花生、核桃……用料扎实,这会儿也摆上了桌面。
天气正好,虽有秋凉,却不至于冻人。
林家堂屋的门半开着,正好能瞧见深深天穹上的一轮圆月。
忽然,有秋风自山野而来,掠过云间月、桂树枝、庭院菊,吹进堂屋里,带着香。
渊啸怕风冷着林白梧,落了筷子,起身到卧房里拿了件小夹袄,给他套在身上。
渊啸不是个细腻的人,可他却为了林白梧做尽了细腻的事儿,林白梧心里头明白,笑眯眯的瞧人:“忙活好半天了,你坐嘛。”
渊啸摸了摸林白梧的小脸儿,柔声道:“不累,我可乐意伺候你,伺候到下辈子才好。”
林白梧抿唇笑起来,心口子甜丝丝的。
月圆风清,佳肴美酒,一家人团团圆圆,是最喜乐的中秋夜。
吃好了饭,渊啸牵着林白梧到院里消食。
林家院里没特意种什么花儿,却因着肥沃的土壤,自然生长出一小片菊花,映着温柔月光,随秋风轻轻摇曳。
一高一矮两道影儿,相互依偎着,渊啸低头瞧着小花儿,将林白梧的小手拉到唇边,轻轻的亲,他的唇不带一丝情/色,却莫名的搅动人心。
许久后,渊啸轻轻开了口:“梧宝儿,我可能……又要走了。”
林白梧抚在滚圆肚子上的手顿住,他皱紧眉头,白齿咬着下唇:“是、是去打猎吗?”
沉默了好半晌,渊啸才轻轻点了下头,喉间发出一声沉沉的:“嗯。”
林白梧只觉得心口子堵得厉害:“就不能不去吗?”
渊啸没应,他又急着道:“咱家的银钱还够用呢,而且、而且我可能就要生了……就不能不去吗?”
他小手紧紧攥着渊啸的大手,抿着唇、一双大眼里蓄起泪,可怜巴巴的。
渊啸根本不敢看他,只仰头瞧着摇曳的树影、隐没在云间的圆月……只是听着林白梧哀求的声音,他就已经忍不住了,他怕多瞧上一眼,哪怕一眼,自己就要不管不顾的和盘托出。
可是不行,他一头山野的老虎,是得了大造化,才有变作人的机遇,才能和林白梧在一起。他若说了,林白梧自此躲着他了……渊啸不敢想,若如此,他宁可守着这个秘密,一辈子才好。
渊啸喉头滚动,沉沉开了口:“我会尽早回来的,一定不叫你一个人生娃儿。”
啪嗒一声响,林白梧的眼泪滚出来,落在地上,他吸吸鼻子:“你不在,我吃不下、睡不好,没有你,我不行的。”
这是林白梧头一次如此直白的说出离不开他,渊啸再也忍不住,一把给人抱进怀里。
他的唇自林白梧的额头、眼角、鼻尖……描摹一般轻轻的亲:“我一早和徐大夫打过招呼,放过银钱,你若有事儿,便去寻他。”
“梧宝儿,我一定会早回来的,不会叫你等太久。”
“肚子里有小老虎了,咋也不能亏了自己,别让我太担心,成吗?”
林白梧偏着头不瞧他,秋风轻起,吹乱他鬓边的碎发,渊啸伸着粗手指帮他拨到耳后,却被林白梧伸手打开了。
林白梧生气了,咋也哄不好。
渊啸抱着人回屋子,照例给他打水,擦脸、洗脚。
林白梧全程都不看人,鼓着张小脸儿,一眨巴眼,眼泪就顺着脸颊往下滚,是受了天大委屈的。
直到吹熄了油灯,夜色将两人完全笼罩,林白梧依旧气着。
他身子骨差,手脚总是冰冷,一到夜里,就要往渊啸怀里钻。
渊啸抱他抱习惯了,柔柔软软的一具小身子,又香又甜,眼下抱不着,抓心挠肝的难受。
他伸着宽大的手摸上林白梧的后腰:“过来,抱着你睡。”
天气渐凉后,炕上的薄被已经换成了厚被。
窸窸窣窣声响,林白梧卷着小被子,躲得更远了些。
渊啸瞧着黑暗里隆起的一小团,无奈笑笑,伸长手臂,正要将人拉进怀里。
忽然一股子热气,自他心口迸发,往四肢百骸汹涌的奔腾而去。
渊啸只觉得额头青筋突突直跳,后脊背一麻,“砰”的一声大响,他如一座山般倒在了炕面上。
林白梧听见响动,惊诧的坐起身,黑夜里,伸手不见五指,他朝着渊啸的方向摸索过去,当指尖触及到他的皮肤时,只感觉一片刺痛的灼烫。
林白梧心口子猛然缩紧,他颤抖着问道:“阿啸,你怎么了?”
伴着急喘,男人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痛苦的低吼。
林白梧倒抽一口凉气,慌张的正要下地找火折子、点亮油灯,却被一只大手拉住了腕子。
渊啸低沉的声音压抑的传来:“别去。”
林白梧咽了口唾沫,将已经落在炕外的一条腿轻轻收了回去。
他反身摸到渊啸结实而宽阔的胸膛,隔着薄薄衣衫,男人皮肤灼烫的温度显露无遗,林白梧慌得直结巴:“阿啸,你、你咋了?你别吓我。”
渊啸痛苦的呼吸,胸口剧烈的起伏:“没事儿,一会儿就好,让我抱抱你。”
林白梧轻轻“嗯”一声,慢慢的爬到渊啸身边,缩进了他怀里。
这怀抱太热了,好像灶炉火烤似的,林白梧被烫的缩了下颈子。
这若是往常,渊啸早便察觉了,可眼下的他,脑子又胀又麻,心口子突突跳的厉害……早已经自顾不暇。
不知道过了多久,渊啸的呼吸终于平缓下来,身体的温度也慢慢趋于正常。
林白梧的小手轻轻摸着他汗湿的额头:“阿啸……你咋样了?”
渊啸埋头在林白梧的颈间,尽乎贪婪的闻着他身上干净的味道:“梧宝儿,别让我担心。”
“梧宝儿,别生我气……”
*
作者有话要说:
第86章
林白梧只感觉心口子又酸又涩, 渊啸已经这么难受了,可心心念念想着的还是他。
他伸着细手臂,环住男人的粗颈子,头埋进他的肩窝里, 闷声道:“我会好乖好乖, 不叫你担心。”
渊啸点点头, 厚实的大掌自林白梧的后颈、沿脊椎骨缓缓往下轻抚, 摸到他的小屁股, 将人带进怀里,声音沙哑:“我的梧宝儿最乖了。”
林白梧仰头亲在他的下颌,又伸手拉着渊啸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你早些回来, 我可想你, 娃儿也可想你。”
这一句想, 让渊啸心里头开花了似的喜滋滋,他收紧手臂,将人揽紧,下颌抵着林白梧的头顶, 轻轻的蹭。
忽然,林白梧就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一下一下温柔的拍打着他的屁股。
不是渊啸的手、更不是他的腿……他狐疑的伸出小手去摸, 那事物却像是有所觉一般, 倏地抽走了。
暗夜里,渊啸的瞳仁黑金黑金的明亮, 自裤边钻出的毛茸茸的大尾巴、因着林白梧的伸手, 偷偷团卷在了身后;而头顶上冒出的一对儿雪白毛耳朵, 却仍愉悦的动着。
*
翌日清晨, 天光将明, 从不贪睡的渊啸早早便醒了。家里的鸡自从上回被他凶过,近日来已经不咋敢在日升时就啼鸣。
没了鸡叫,林白梧又嗜睡,不到巳时多不会醒。
以往时候,渊啸即便醒了,也会满眼温柔的抱着林白梧,给他暖手暖脚,一直到他睁开眼。
可今儿个不行,身体里野兽本能的凶蛮、屠戮,已经成澎湃之势,再难以压制,不知道何时就要化形为虎……他必须得走了。
怀里人睡的正熟,许是梦见了高兴的事儿,唇角轻轻勾着,瞧着可是喜人。
渊啸心口子化水似的柔软,磨磨蹭蹭的迟迟不忍动。他凑头过去,轻轻亲在林白梧的额头、脸蛋儿,叹息道:“梧宝儿,我得走了。”
怀里人没醒,渊啸伸着粗手指抚了抚他的鬓发,摩挲许久后,才舍不得的缓缓起了身。
这一动,林白梧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下意识往渊啸怀里钻了钻,口里发出细碎的呓语。
渊啸只得又抱了会儿,直到远远听见大门外头吱嘎的车轮声,他才不得已将林白梧小心的松开,给他裹好被子,蹑手蹑脚的下了炕。
日头才升,映得远天一片灿金,山间寒意未消,风里都透着凉。
林家大门被轻轻打开,门外头正停着一架牛车。
熊熊坐在车板子上,手里一只小鞭,歪头瞧着正跨出大门口的高壮汉子,挑了挑粗眉:“上车。”
两人不需多言语,彼此便心照不宣。
渊啸点点头,难忍的呼出口气,步子虚浮的走向牛车。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渊啸心口子一缩,猛然回过头,就见林白梧喘着粗/气、通红着脸的站在大门口。
可能是跑得太急,林白梧身上只套了一件薄褂子,脚下的鞋都没来得及提上鞋跟。
渊啸强忍住难受,几步走了回去,他全身痛得无力、抱不住人,便用粗壮手臂虚虚的环住他:“干啥出来?还穿得这么少?”
林白梧扁着嘴,一头扎进他怀里,小脸儿贴着他异于平常、尤为滚烫的胸口,声音哽咽:“我醒了瞧不见你,就出来了……”
渊啸只觉得心口子又酸又疼,他的梧宝儿这样小、这样乖,还怀着小老虎,他如何能舍得离开。
他重重的呼出口气,蹲下/身,伸着粗手指、将林白梧趿拉穿到一半的鞋跟提上去。
林白梧瞧着蹲在自己身前的高大汉子,就感觉眼眶又酸又胀,他吸了吸鼻子:“阿啸,你早饭都还没吃呢……”
渊啸实在没劲儿,只得用手撑住腿面,艰难的站起身,他垂下眼温柔的瞧他,正要开口说话,忽然感觉一股子热流在身体里狂躁的流窜,他痛苦的猛吸了两口子气,朝熊熊慌张的看过去。
熊熊心口一凛,忙跳下车板子,几步上前,一把扶住了快要倒下去的渊啸,对林白梧道:“小嫂子,我和大哥去打猎了,没几日便回。”
“这、这不正赶上秋了,山里野物膘肥体壮,能卖上个好价……”
林白梧不说话,他只静静的瞧着渊啸,一双眼红通通的兔子一样。
熊熊其实心里头可慌,渊啸这个要死不活的模样,说是去打猎谁能信啊!
可他实在不知道要咋解释,咽了数口唾沫:“那个……时辰不早,我们就先走了,小嫂子你放心,我一定全须全尾的将人送回来。”
熊熊话音落,就感觉肩头一沉,他偏头来瞧,竟是渊啸已然支撑不住,阖起眼、头重重的压在了他的肩膀上。
熊熊再无心同林白梧寒暄,他粗壮的手臂自后搂住渊啸的宽背,半抱半扶的将人拖上了车。
渊啸身高体壮,人形时候比熊熊还要高出许多,熊熊抱不住他,用力往车厢里一塞,就听“砰”的一声大响,牛车都晃了三晃。
车帘子落下,熊熊回头瞧着车边的林白梧,扯起嘴角,僵硬的笑道:“小嫂子,我们就先走了,外头凉,你快些回吧。”
车轮滚滚,卷起尘土,向绵长远山而行。
林白梧通红的眼睛,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那架牛车上。
直到牛车越来越远,快要隐没在遥遥路尽头,他忽然瞧见一片耀眼的白光,自牛车猛然乍起,火团般将天际映得透亮。
林白梧惊愕的睁圆眼,朝着牛车的方向快走了几步,可是牛车驶得太远了,他身子又重,如何也追不上……
牛车车板上,熊熊沉沉的叹出口气:“让我说你什么好,都这样了还要硬撑,到时候当着小嫂子的面儿变成老虎,瞧你咋办!”
车厢里,一头巨形银纹白虎痛苦的蜷缩着,身体里的热流正肆无忌惮的奔腾,自心口往四肢百骸猛窜去,又自四肢百骸急冲回来……
热流对撞,疼得渊啸全身都在颤抖,口中发出阵阵低吼,厚实的虎爪抓挠得车厢一片爪痕,粗壮的虎尾砸的车板子砰砰作响。
它的小雌怀了娃儿了,正是脆弱、难忍的时候,它一头雄性就该护着他、守着他,它却连这点都做不到。
渊啸昏昏沉沉的脑子里,全是林白梧忍泪的眼睛,刺痛得它心口子刀砍斧劈一样疼,它费劲儿的抬起头,朝着峪途山发出一声震天动地的虎啸。
熊熊听得心里头难受,眉头皱得死紧:“快了、快了,马上就进山了,你再忍忍。”
*
渊啸又去打猎了,他虽不明说,可林白梧知道不是,更何况,他在自家门前的那棵树上,又瞧见了小猴儿。
时节已入秋,除去松柏苍翠依旧,大批树木的叶片已经卷曲、枯黄,随着秋风,自梢头扑簌簌、盘旋着往下掉落。
以往还能隐于层层叶片间的小猴儿,如今没了叶子的遮挡,便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