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喜欢你能吃。”熊熊瞧着他笑,“你吃得欢喜,我心里头也跟着欢喜。”
郑芷垂头抿起小嘴儿,脸蛋子红扑扑。
不多时,热汤面上了桌。
老头儿夫郎是个圆脸盘,上了岁数,眼角起层皱纹,倒显得和蔼。
他见这独身的汉子头一回带了个小哥儿,猜出两人的关系,给小哥儿的汤面上多淋了些香油。
郑芷道了谢,埋头到汤碗里,刚出锅的汤面热气腾腾,他怕烫了舌,小小嗦了一口子。
面汤是大骨头棒子熬得老汤,汤面上漂一层油白的骨髓,浓香浓香,郑芷抬起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好喝哎!”
熊熊可喜欢瞧他乐呵呵的吃东西,那满足的小模样儿,瞧着暖人心肠。
熊熊笑起来,伸着宽大的手摸摸他的小脸儿:“那就多吃点儿。”
没一会儿,炙羊肉也上了桌,碳烤的羊肉外酥里嫩,冒着亮黄的油花儿。
郑芷吃一口,眼睛瞬时睁得溜圆:“好嫩啊!”
熊熊怕他烫着舌:“不着急,慢点儿吃。”
郑芷眯着眼笑:“你也吃。”
正说着,沿街的茶馆里“啪”的骤起一声惊堂木响,却没什么叫好声,只有掌声稀稀落落。
紧接着,茶馆里吵闹起来——
“话儿都说不灵清,还在这儿说书?!”
“下去吧!谁要听你在这儿浪费时辰!”
“就是!赶紧下去哦!”
台上人急红了眼,两肩抖得厉害,结结巴巴喊道:“我、我可是秀才!”
围坐的客人才不管他秀不秀才,茶碗砸得桌面啪啪作响:“呦秀才!那你咋搁这说起书了?”
“回去念你的书好了,在这屈才!”
“说得是!谁乐意听你说书,磕磕巴巴的。”
实在太吵了,熊熊和郑芷不由得抬头去瞧,正见茶馆高起的坐台上,是一张熟悉的脸。
“范浔?”郑芷皱紧眉,手一抖,筷间羊肉掉到了桌面上,“他咋在这儿?”
熊熊心口子一缩,张着口,半天说不出话儿来。
他小心瞧去郑芷,这小哥儿一双眼正牢牢的扒在范浔身上,眼中灼热、滚烫、悸动,似仍有情……
熊熊慌乱得厉害,他恨不能抓起郑芷的手就走,可他没有。
他知道,在郑芷过去的许多年,在他懵懂、青涩的时光,心里头只这一个男人。
范浔虽然烂到根儿里了,可若不是他先抛下郑芷于不顾,他熊熊也没有这好的时机,能侥幸得这小人儿的青眼。
熊熊伸着粗手指夹了筷子炙羊肉,轻轻放到眼前人的小碗里,苦涩的笑了笑。
快到饭时,小面摊前人多起来。
不断有人拉动桌椅落座,炙羊肉声滋滋的响,香气顺风飘来。
忽然一阵骚动,熊熊循声望去,就见茶馆客人齐刷刷的看向他,竟是范浔跳下高台,朝他和郑芷冲了过来。
*
作者有话要说:
郑芷:咋看出我“有情”的啊!
熊熊:战略性挠后脑勺
第95章
范浔穿一身青布长衫褂袍, 身形单薄,脸色灰败、眼底青黑,一副饱受生活辛酸之相,却仍难掩读书多年的油墨气。
就在他跨出门槛之时, 就听“啪”的一声大响, 熊熊厚实的巴掌砸在了桌面上, 他本想起腿将范浔一脚踹出去, 可念在郑芷在, 生生收住了腿,只两指抵在张牙舞爪扑过来的男人胸前。
可即便只这两根手指头,也吓得范浔连退了三步。
他隔二丈距离, 又惊又惧的缩起颈子, 可怒火冲了天门了, 让平日里胆小如鼠的人也膨胀了胆子。
范浔颤抖的指着摊位里、稳坐如山的高大汉子,面红耳赤、咬牙切齿的喊道:“是你!在我昏礼上砸席面的就是你!”
熊熊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当初若不是顾着郑家,他砸席面, 连面都不会蒙。他熊熊要干的事儿,就是千百人来拦,也拦不住!
而今被范浔堵在街角, 窝囊得厉害, 可是郑芷在,他仍在忍。
熊熊垂下眼没有说话, 唇边掠起一抹轻蔑的笑, 他缓缓拿起筷子, 夹了一块儿炙羊肉入口。
秋寒冷, 才这一会儿羊肉便凉了, 表面结一层油白,熊熊却无所觉般嚼得津津有味,只有鼓动的腮瞧得出,他并不如表面看着那么平静。
范浔见人不说话,虎着脸虚张声势的急吼:“我同你无冤无仇,你做什么坏我好事、毁我前程!”
熊熊偏头瞧他,一双深邃的眼里满是厌恶,他正要开口,就听“腾”的一声响,边上的郑芷猛然站了起来。
熊熊眼神一凉,连心口子也跟着凉下去半截。
他垂下目光看去桌面的筷子、汤碗、结作块儿的炙羊肉……心一点一点的往下沉。
他做了这许多,一厢情愿的,其实都没有范浔露一面来得有用。
熊熊宽大的手攥紧成拳,喉口上上下下的鼓动。
只等郑芷说出什么情真意切的话儿,将他打进黑暗囹圄里,牢牢禁锢。
熊熊这大一头熊塌下背、皱着粗眉,窝作一团自怜自艾,忽然,就听“啪嚓”一声大响,熊熊抬头看去,竟是郑芷抱起碗,朝范浔猛砸了过去。
汤水四溅、瓷碗四分五裂,郑芷怒气冲天的指着范浔:“你少胡说八道!你哪只眼睛瞧见是熊熊砸的你席面!”
熊熊心口子一紧,只感觉一股子暖流冲入心口,他猛然抬眼瞧去郑芷,这小哥儿虎着张脸、小手叉腰护在自己身前,可是霸气。
范浔被这一下吓得直跳脚,他急头白脸尖声道:“我哪只眼睛看到?!放眼整个村镇,能找出第二个他这般壮的?!”
郑芷眼睛瞪的溜圆:“也就是说,你压根也没瞧清匪人长啥模样!”
范浔一愣,张了好几遍口,竟是无言以对。
面对范浔的诘责,熊熊根本没放在眼里,就算再牵扯上刘家,他也没在怕的。可郑芷这么护着他,他如何不能拆他的台。
他伸出宽大的手,轻轻拉了拉郑芷的小手,柔声道:“别气么,坐下说。”
好半晌,郑芷才被哄着坐下。
熊熊看去范浔,目光又略略带过他身后茶馆里,正在瞧热闹的茶客,沉声道:“听你的意思,是根本没瞧见匪人的脸,便要怪罪到我身上了?”
范浔瞧这汉子云淡风轻的模样,恨的咬牙切齿:“当时在场的可不少,你以为不露脸别人就瞧不出吗!”
熊熊伸着粗手指摸了摸碗边,他道:“你若这么说……那你瞧街巷子里手脚不干净的小贼、勾栏瓦舍里勾人钱财的兔儿爷,个个身形和范公子相似,难不成都是你了?”
他话音落,茶馆里的看客全“呵呵呵”笑起来。坐在前头的爷们儿更是手拍着椅把,乐得东倒西歪。
范浔气得脸色涨红,口里结结巴巴“你你你!”了好半晌,却是半个全乎话儿也没吐出来。
熊熊勾着唇冷淡的笑:“说到底,没人瞧清那匪贼的真面目,这是笔糊涂烂账。你若非说是我,大可寻了刘家为你做证,我熊熊奉陪到底。”
范浔双手攥拳,肩膀颤抖起来。刘家……他如何寻得了刘家。
成亲席面闹的难看、得罪了满城豪贵不说,他又被人翻出了年少无知时写的狂悖诗词,告去了考院,气的先生当众训斥他行事不端、立身不正。
刘家瞧他仕途无望,火急火燎的同他退了亲,任凭他如何恳求都没用。
若非如此,他怎会落得个茶馆说书的下场!
范浔急得猛咳起来,喘气之大,险些将心肝脾肺都喷出口。他身形摇摇欲坠,丧家之犬般瞪去熊熊,眼一瞟,正瞧见安坐在一旁的郑芷。
范浔双目通红,拳头猛烈的拍打胸口:“芷哥儿!咱俩自幼的交情,你便瞧人如此随意的践踏我吗!”
他喊得声嘶力竭,郑芷却冷冷的“呸”了一声:“自幼的交情,也阻不住你不干人事儿!”
“我阿娘被气得下不来炕时,也不见你这个‘自幼的交情’登门拜访。而今你落得这个下场,是你活该!”
范浔如何想不到从前对他满眼倾慕的哥儿,而今会说出如此冰冷的话儿,他恶向胆边生,破口大骂道:“怎么!攀上高枝儿了!就对我爱搭不理了?!你可还记得,你巴巴粘着我的时候?你这个糟烂弃夫!”
熊熊心火烧得厉害,拳头“砰”的砸在桌面,正要起身,就见眼前掠过一团影儿。
郑芷倾身过来,将他面前的那碗面也捧了去,“啪嚓”一声脆响,狠狠砸在了范浔身上,范浔脚下一滑,“啪”的仰摔在地上。
郑芷气吼道:“弃夫?!我就是做弃夫也瞧不上你!混蛋东西!”
熊熊一愣,抿唇笑了起来,这小哥儿风风火火,真是又烈又甜。
郑芷还要骂人,却被熊熊拥进了怀里,他凑他耳朵边儿,轻声哄:“小芷儿不气,这儿不用你。”
熊熊将人放开,缓缓站了起来,他手指头相捏发出咔咔响声,扭了扭颈子,睨着范浔,道:“范公子,你说的话,我不喜欢。”
熊熊高大的身影山倾般压过去,范浔蓦地想起成亲那日,这汉子提刀而来的骇人场面,宛如索命的无常。他吓得直抖,撑手连退了两步,屁滚尿流的逃走了。
一阵风过,吹得地面碎瓷哗啦啦响。
郑芷伸着小手轻轻碰了碰熊熊的手,熊熊低头瞧他,大掌摸了摸他圆乎乎的后脑勺,缓缓坐回了凳子。
郑芷抿了抿唇,小声道:“对不住……你得赔钱了。”
“我带足了银钱。”熊熊瞧着碎裂的汤碗,心里头滚烫,他没想到有一天,能被个如此瘦弱的小人儿护着,他的大拇指缓缓磨了磨食指指面,沉声坦白,“其实……那席面,是我砸的。”
“我知道啊。”
熊熊一愣:“你知道?”
郑芷轻轻点了点头:“那天我在呢。”
他瞧见熊熊慢慢皱紧的眉,慌忙解释道:“哎哟不是还念着他,只是想瞧瞧而已……瞧瞧那场面该是多气派,然后就瞧见你了。”
熊熊颈子起一层红:“那你方才为啥……”
“哼!”郑芷鼓着小脸儿,“他那样一个不知廉耻、无情无义的小人,我们凭啥坦诚说啊。”
熊熊笑起来,忍不住伸手握住郑芷的小手:“我方才瞧你反应可大,还以为……以为你还念着他呢。”
“才没有!我恶心他都来不及!”郑芷伸手摸了摸发烫的圆耳朵,小声道,“我已经有你了呀。”
我有你了。
熊熊只觉得熊脸通红,心口子“砰砰砰”跳的可快,他止不住的勾起唇:“我也……有你了。”
*
作者有话要说:
熊熊:根本轮不上我出手
P.没几章就完结了哈~
第96章
九月二十, 上河村一片喜气洋洋,村头郑家的芷哥儿要出嫁了。
郑家因着先前被退亲的事儿,受了村人好一通闲言碎语,而今嫁得如意郎君, 算是真真正正的扬眉吐气。
熊熊知道郑家憋屈了许多年, 当初冯秋花只生了郑芷一个, 婆家亲戚嫌弃一个哥儿日后没指望, 连走动都少。
而今一听姑爷子是个有本事的, 凡是和郑家沾上点儿亲的都来凑热闹了。
因此熊熊有意将排场摆得气派,给足了郑家脸面。
日头才过天正中,迎亲的队伍便打镇子起程, 浩浩荡荡的往上河村行去。
今儿个大喜的日子, 熊熊穿一身红喜服, 骑在高头大马上。他肩宽身壮,胸前绑一朵红艳艳绸子大花,眉目疏朗、脸上止不住的泛着喜色,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上河村, 郑家房前屋后围满了乡里乡亲,很是热闹。
相熟的、不相熟的全来了,婆子、婶子凑头聚堆儿, 更有半大小子手里攥着饴糖, 前后的追逐打闹。
二十几张大圆桌架在村口子的阔地上,流水席面已经摆好。
厨子热火朝天的忙活, 猪油下锅, 起一阵香, 葱姜蒜爆炒爆香, 炖起肥鱼、肥鸡……
露天的大铁锅里冒着细密白烟, 锅铲翻打着铁锅壁,发出噌噌的响。
上河村习俗,哥儿、姐儿嫁人,昏礼当日的喜宴在汉子家办,而夫郎家的席面,多是日后回门再补个小的。
村子里嫁娶,家家户户挨得近,也有只办一场席的。
熊熊虽说好了日后来郑家久住,可昏礼仪式到底是在镇上宅院里,因此今儿个村子的流水席该是不办的。
可熊熊却主动提了,还亲自张罗,将喜宴办得很是气派。
喜吉之日,冯秋花特意打扮了一番,穿一身翠绿绣花缎子面,乌黑长发挽做髻,插一柄明晃晃的银钗。
她在堂屋子里招呼客人,不知道哪门哪户的远房婆子瞧见她,上赶子过来寒暄:“哎哟郑家婶子,你还记得我不?咱两家祖上可沾着亲呢!”
冯秋花瞧着这陌生脸孔,像模像样的装笑点头。
婆子甩着帕子,笑得眼角起一层皱纹:“我打从前儿就知道,这芷哥儿啊是个有福气的,你瞧瞧,这嫁得多好啊!”
冯秋花说了两句客套话儿便躲了,她穿过拥挤人群,到郑芷的卧房门口子,轻轻推开了门。
房里头,梳妆打扮好的小哥儿正坐在炕头上,红艳艳的喜服映衬得他的小脸儿娇嫩嫩的可是招人疼。
郑芷瞧见冯秋花,羞涩的抿了抿红润润的唇:“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