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偏头问阿恒:“你目之所及最远的地方能到哪里?”
阿恒极目远眺了一会儿,指给我看,“那里吧,那一大片山头,其他的都被挡住了,看不见了。”
“那你知道山的后面是哪里吗?”
阿恒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我眯了眯眼,“那里已经不属于牛角山的范畴了,可能是一座城,也可能是荒漠戈壁,对我而言,那里叫做大千世界。”
“可是我永远也出不去这里,这片山,这个镇子,哪一天我的身份暴露了,我也不知道我还能去哪儿,可能是比这里更小的、更偏僻的地方。”
“玉哥儿……”阿恒皱眉看我。
我打断他,在他那双被朝霞染红了的眸子上亲了亲,“我想跟你说的是,你如果要走,不必留恋。哪天想回来了,我还在这里等着你。”
第44章 院静人消夏
等到太阳彻底出来了,山上的雾都散了,我和阿恒才准备下山。
下山的时候比上山要快一些,可能是我跟阿恒有了上山的经验,配合更默契了,也可能是昨晚睡得还不错,养足了精神。反正阿恒这会儿看着就挺精神的,劲头十足,还有功夫腾出手来从周围的崖壁上顺走了几株铁皮石斛。
从断肠崖下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当空了,下到崖下,我先是去找回了之前扔在草丛里的镰刀。拿到手里好好检查了一番,刀刃没卷,把手完好,我心情愉悦地把镰刀别到后腰上,一抬头,正与阿恒对上。
眼看着阿恒的脸色由晴转阴,我心里咯噔一声,坏了……
“我突然想起来,咱俩有笔账好像还没算呢,”阿恒双眼一眯,带着点秋后算账的意思。
“你让我把镰刀扔了,自己却揣着匕首?出了意外不是想着怎么活下去,你竟然……竟然……”阿恒狠狠握了握拳,“我就想问问你,你是怎么想的?脑袋撞石头上撞傻了?”
我暗自咋舌,这事怎么还过不去了呢, 低着头小声道:“我当时没多想……”
“没多想你就敢割绳子?!”阿恒目光死死盯着我,恨不能在我身上楔几个窟窿,“我当时已经在顶上了,我还能让你掉下去不成?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我信你……”
“信我你割什么绳子?!”
得,绕不出去了。
这事我自认理亏,当时确实是吓傻了,那一瞬间做出的举动都没过脑子。
不过我倒是没见过阿恒发这么大脾气,整个人都在细细地抖,索性住了嘴就让人骂个够,消消气。
我低着头静等发落,阿恒却狠狠瞪了我一眼,冷哼了一声,一跺脚迎头走了。
“阿恒……”我赶紧跟上去,在人袖口小心翼翼拽了拽。
阿恒抽手把袖子收回去,“别叫我!”
“阿恒哥哥……”
“我没你这样的弟弟!”
“那阿恒弟弟,”我又在人后肩胛上戳了戳,“你听我说……”
“我不听!”阿恒停下步子回过头来,对着我怒目而视,“你别给我嬉皮笑脸的,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自己错在哪儿了?”
我干咳了两声忍住笑,指了指身后,“那才是下山的路。”
阿恒原地愣了愣,一把推开我,掉头回去了。
这人一路上再没有搭理我,迈开步子走的气势汹汹,好像要找谁寻仇似的。
我慢慢悠悠跟在后头,也不着急,反正落得多了阿恒就会停下来等我——他不认识下山的路。
再后来我看得出阿恒想找我说话,张了几次口却都没出声。到底是少年意气,拉不下来面子我也能理解,从路边摘了几串龙葵果同人示好,“这个能吃,你尝尝。”
阿恒看了看我,冷哼了声,不为所动。
我轻叹了口气,“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阿恒冷冷斜我一眼,“错哪儿了?”
我将果子双手奉上,“我不该割绳子。”
阿恒勉为其难地拎起一串试探着吃了,估计味道还不错,又从我手里把几串熟透了的也收走了。边吃着我的果子边冷冰冰质问我,“还有呢?”
“还有啊?”我皱了皱眉,“你容我想一想……我该不信你,阿恒哥哥力大无穷,自然是有办法把我拉上去的。”
阿恒吃完了手里的果子,又把我那些半青半紫的也拿过去吃了,最后满意地咂咂嘴,“嗯,接着说。”
“没了吧……还能有什么?”
我偷偷翻了个白眼,这人还真是给点颜色就开起染坊来,我稍一示弱他还蹬鼻子上脸了,真当自己是青天大老爷不成,还得给他一二三地列出几条罪状来。
阿恒突然停了步子,还好我刹得快,没一头撞上去。
阿恒回过身来看着我道:“你不该凡事都把自己放在最后,出点什么事就是想着牺牲自己来保全别人。你说你没多想,可我生气的就是你的本能反应,你什么时候能对自己上点心?你在做那些事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分点功夫想一想,你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三个孩子……还有我该怎么办?”
我愣在原地。
我没想到,他气的竟然是这个。
阿恒最后还是叹了口气,过来把我轻轻抱了抱,“不能再有下一次了。”
怀抱温暖又结实,像是承受了我这些年来不为人知的艰涩和困顿,我鼻子没由来地酸了酸,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好。”
山脚的温度要比山上高出几分,从山上下来没了树荫遮蔽,日头高悬,一路走出了一身细汗来。
回到家的时候正值午后,日头最烈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躲在家里消暑,整个镇子都静悄悄的。
家里也是一样,院子里就将军一个活物,听见动静抬头巡视了一圈,见是我俩又趴下继续睡了。
我俩二话没说,趴在井边一人先灌了一瓢沁凉的井水。
猜到几个孩子可能都在午睡,我们就没进屋,在院子里找了处阴凉先凑和着歇一歇,没成想还是吵到了人。
房门吱呀一声轻响,出来的是小莺儿,散着半条辫子探了个头出来,从上到下把我俩打量了几遍,确认都全胳膊全腿儿才松了口气,“你们怎么才回来啊?”
我不禁失笑,“有点事耽误了”
阿恒在小莺儿眼下点了点,“你这眼睛怎么回事?被人打了?”
小莺儿扁扁嘴道:“昨天我们等到半夜,一直担心你们千万别是出了什么事,一晚上都没睡好。”
我心里稍稍触动,想想阿恒在山上说的那些话,只觉得窝心得很。我从怀里掏出一把野果子递给小莺儿,在人头上揉了揉,“这次是我不好,没提前跟你们说我们会在山上过夜,下次不会了。”
二狗子这会儿也醒了,睡眼惺忪地出来,眼底也是一团青黑,“你们回来了?是不是还没吃饭呢?我去给你们热口吃的。”
我隔着房门看了看小呼噜渐起的大狗子,压低了声音道,“不用忙活了,我俩凑和吃点就行。”
“不忙活,柴房里给你们留了饭呢,我去添把火就行,”二狗子冲着大狗子的方向努了努嘴,“他昨晚一宿没睡,这会儿刚睡下,现在就是天塌下来也醒不了。”
“饭我们自己热,”我把两个人都推回房里,轻轻掩上房门,“你俩现在都去补觉,不睡精神了不许出来。”
带着阿恒进了柴房,果然见灶台上还给我俩盖着两个窝头,再稍微一热就能吃。
我正准备添柴烧火,刚弓下腰,就被人从背后抱住了。
“干嘛?”我偏了偏头,轻笑道:“不饿吗?”
“饿了,”阿恒伸出舌尖在我耳朵后边一勾,又意犹未尽地咂么咂么嘴,“我能吃你吗?”
我缩了缩脖子,“一身汗。”
“没有汗,甜的。”阿恒把头又在我脖颈间蹭了蹭,“你把孩子们支开不就是想单独跟我在一块嘛,我都懂。”
你懂个屁!
我心里好笑,又不好表现出来,在他腕子上拉了拉,“别闹,还吃不吃了?”
“可我就想抱着你,你都亲我了,我就抱抱你怎么了?”这人较起劲来就跟个孩子似的,撒娇耍横什么手段都用上了,一边得寸进尺一边还混淆视听,“你忙你的,不用管我,快点,我都饿了。”
我无奈笑了笑,刚弯下腰,一只手顺势从腰上滑了进来。
皮贴着皮,肉贴着肉,掌心灼热,烫的我整个人都激灵了一下。
纵火之人贴在我背上轻笑:“你看看你,都是骨头,一会儿可得多吃点。”
“让人看见……”我赶紧挪开了几步。
“没人看见,大狗子睡得跟猪似的。”阿恒又把手从背后移到了身前,灼热的掌心贴在小腹上,蹭地升起一团火。明明灶膛还是空的,我却莫名觉得炉火正旺,烧过四肢百骸,劈啪作响。
正恍惚间,柴房的门被从外面一把推开,小莺儿站在门外,一脸懵懂地歪着脑袋看着我俩。
第45章 悠悠夏日长
小莺儿眯着眼睛看着我俩,好像还没睡醒似的,眼里还带着几分惺忪,也正因为如此,那双眼睛似醒似睡,像是毫不知情,又像是早就看透了一切。
阿恒像个炮仗一样,蹭地就跳出去几步远。
我赶紧检查了下身上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又做贼心虚地扯了扯衣裳,清清嗓子道:“我……我身上痒痒。”
阿恒立即道:“我帮他挠挠。”
小丫头眯着眼睛,不说话也不动,生生把我看出了一身冷汗来。
半晌后,小丫头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指了指灶台上盖着的一只碗,“早上的时候刘二婶给了块豆腐,二狗子加了点白菜给烩了,你们别忘了吃。”
“……哦。”
小莺儿半闭着眸子又原地愣了会儿,打着哈欠转身慢悠悠走了。
我和阿恒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阿恒手忙脚乱地把门掩上,一点也不复刚才耍流氓的气势,小声问我:“你说她看到了吗?”
我摇摇头,“不清楚。”
“吓死我了,”阿恒拍着胸脯长舒了一口气,“差点吓尿了。”
我噗嗤笑出声:“就这点出息?”
“箭都出弦了又被生生憋回去,这谁受得了?”阿恒提起裤子往里瞅了瞅,“没吓出什么毛病吧?”
“怎么就出弦了……还有你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啊?”
“从昨天你亲我的时候开始吧,我都坚挺了一路了。”阿恒还颇为自豪地挺直了身子,“还好我耐性好,没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我都被他给气笑了,“那在你看来,什么才叫出格的事?”
阿恒突然眯眼笑了,意味深长地把我上下看了一遍,末了还意犹未尽地咂么咂么嘴,“你知道的。”
我抄起一根木柴一指门口,“滚!”
阿恒仰天无声大笑了几声才推门出去,我这才得以把柴火点燃了塞进灶膛里,对着扑朔跳动的火光出神。
我自然知道阿恒说的是什么,男女情色那点事,几根手指头就掰扯得过来,即便我没亲身上阵过,孙寡妇门前出来进去的也见过不少了,大概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人分男女,兽有雌雄,他们交合是天经地义的,天理伦常如此,不用人教也知道该怎么做。可我跟阿恒到底是不一样,且不说我们这样颠倒纲常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恶果,单就下一步该怎么进行下去就已经难住我了。
我很早就知道阿恒对我有兴趣,初出茅庐的小伙子,血气方刚很正常,真给憋出什么病来我还当真担待不起。其实被逼的狠了我有时也会有反应,可这种反应到底该怎么付诸行动我却是一窍不通。
很久以前我生活的那个地方倒也民风开放,青楼倌馆都有,但我当时毕竟还小,对那些地方没有兴趣,也还没来得及生出兴趣,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在这么个偏僻的小地方,窑子都是那副进去了就出不来的样子,还没起反应就已经被吓得没反应了,就更别指望从她们身上学到点什么了。
所以说,这个事还难的,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恐怕是得躬行。
可这样会不会又显得我太迫不及待了?
我单手托腮叹了口气,纠结……
院子里响起打水的声音,不一会儿就看见阿恒提着个桶往后院去了。
看把孩子可怜的。
到了下午几个孩子还是没有要醒的意思,我只好把他们挨个都摇起来,这会儿睡足了,天黑了再折腾,日夜颠倒,没完没了了。
几个孩子半耷拉着眼皮,三张脸摆在我面前,一人脸上写着一个字——衰、蔫、瘫。
为了让孩子们打起精神来,我拿出半小袋谷子,让孩子们去村头找王四换个西瓜。
孩子们顿时来了兴致,抄起布袋结伴出去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窗外日光热烈,蝉鸣阵阵, 我靠着床头闭目养神,刚有了点睡意就有人进来了。
“外头了可真热,”阿恒一屁股坐在我身旁,拿块湿帕子蒙头一盖,声音闷闷的,“前几天那雨下的,我还以为你们这儿没夏天呢。”
后院的鸭棚成功熬过了一整个雨季,却在天晴之后塌了。为了让小汤它们免受太阳毒晒之苦,阿恒大侠决定舍生取义,自己顶着大太阳去修鸭棚。
“雨季之后是得热上一阵子,有一个月左右吧。”我睁睁眼,“鸭棚修好了?”
“修好了,蹭的我一身鸭子味,刚又去洗了个澡。”阿恒凑近过来,“你闻闻我身上还有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