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行 完结+番外[古代架空]——BY:盐盐yany

作者:盐盐yany  录入:02-23

  我姑且按下心中这些疑惑,心道等到了翰林院这些也就知道了。
  俞大成可能也意识到了自己多说多错,这一路上再不多话,一直进了宫城,到了翰林院门前,才抬头看着匾额上那几个大字冲我示意,“到地方了。”
  那上头蓝底金字,自左向右以行楷篆刻三个大字——“翰林院”,笔锋苍劲字体浑圆,左下角以一行隶书小篆落款——“延合十年白博琼书”。
  这位白博琼白大人我也是早有耳闻,身为翰林院的掌院学士,这位白大人一生只是撰书储才,从来不过问朝中事。也正是因为心无旁骛,他的书被世人奉为圭臬,文章被称为天人之作,一生致力于推行重振古风,主张文章文以载道、留精去冗,又被世人称之为“延合泰斗”。
  不过民间还有一种说法,说是这位白大人身上是有一些皇室血脉的,若按辈分当今圣上甚至还得唤他一声皇兄。只是身份来的不正,尊贵之余却又遭人忌惮,只能把他安置在翰林院终身不许干涉朝政,只是明面上说得过去的一种囚禁之法。
  俞大成已经进了那两扇朱漆大门又回头看我,我这才收了思绪快走了两步跟上去。
  翰林院一入门先是并排而立的学士院和翰林院,又有南厅五间,北厅五间,中间以廊庑相连,书阁、纸笔库、仰观台分散其间。我当时年纪小,皇上说要赐我不必科考直接入翰林的时候还觉得这么个小院子有什么意思,我要做就做像我爹爹那样的相国首辅,或者小舅舅那样的封疆大吏。
  殊不知欲行千里,当以跬步积之。如今想起来,只觉得恍如隔世罢了。
  穿过学士院,便见东边阑槛旁站着两个人正在高谈阔论,一看见我俩立即噤了声,两双眼睛打量过来,好奇里边又带着不加掩饰的鄙夷。
  俞大成停下冲两个人拱了拱手,那两人就当没看见一样,结伴走了。
  我看着两人的背影开口问道:“毕之兄,他们这是?”
  俞大成摇了摇头,“没事,不用管他们,咱们做好自己的,于心无愧就行了。”
  我点点头,看上去这个俞大成在翰林院里也不怎么受待见,好在人通透,跟他一起共事倒也不算无趣。
  俞大成一直把我带到了翰林院最角落的一间房前,这间房紧贴着东宫墙,阳光照不到,如今正笼在一团阴影里。俞大成指着正中间的牌匾上的四个大字冲我道:“以后这里就是咱们坐衙的地方了。”
  那副牌匾跟门口翰林院那三个大字就没法比了,一块毛边都没磨平的木头板子,上头用行书写了三个字——“四当斋”。其实这字写的不错,字迹入木三分,只是有些墨色在木头间隙里晕开了,这才显得潦草了些。
  可惜没有落款。
  “甭瞅了,我写的,”俞大成抬手推开了房门,一股潮湿的霉气扑面而来,明明已经阳春三月了,一进房间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这里头的阴冷劲儿像是从地底下渗出来的。
  这房里没别的东西,并排而立的四张大书架,上头一摞摞摆的全是书。
  “这里本没有名字,堆的竟是些佶屈聱牙文章,平时很少有人来。后来我接管了这里,就找了块木头牌子给它取了个名字。”
  我抱着胳膊搓了搓起来的鸡皮疙瘩,问道:“为什么叫四当斋?”
  “四当者,饥读之以当肉,寒读之以当裘,孤寂而读之以当友朋,幽忧而读之以当金石琴瑟也①,”俞大成一边说着一边开窗透气,哪怕现如今阳光还照不进来,但外头到底是比屋里暖和一些。
  “这些都是我的友朋琴鼓,更是我的衣食父母,所以我对这些书心存感激,一定得把他们照顾好了,你坐吧。”
  俞大成指了指屋里唯一一把椅子让我坐,我摇摇头示意自己要四下看看,俞大成便自己拖过来坐下来。刚要落座,只听“咚”的一声,那把椅子四分五裂,俞大成一屁股栽到了地上。
  紧接着我就听见窗户外头一阵掩不住的笑声。
  作者有话说:
  ①四当的出处——《藏书纪事诗·尤袤》


第141章 大成
  “毕之兄!”我赶紧上前要去扶他,俞大成冲我摆了摆手,龇牙咧嘴动弹不得。又过了一阵子,估计等那股子疼劲儿过去了,我才敢上手去扶他。
  扶人的时候我看见这把椅子子榫卯结合处皆被拆解了,也就剩了个架子在那儿,这一坐不摔才怪。
  窗户外头的嬉笑声不加掩饰地传进来,等我回头看过去又倏忽没了声音。
  “摔哪儿了?能不能站起来?要不要我去找大夫?”这房里唯一一把椅子已经命殒当场,我只好扶他靠着书架站着。
  “无妨,”俞大成咬着牙皱了皱眉,“屁股肉厚,歇一会儿就好了”
  “别是摔到骨头了,要不还是找个大夫看看吧。”我还是有些不放心,这万一摔个尾椎骨裂,可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
  俞大成却执意不肯,靠着书架又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将能走动了。
  我这才放心下来,能走应该骨头没什么大碍,叮嘱他等回去了拿一些活血化瘀的草药把淤血推开就好了。
  那把椅子虽然散落了满地,但好在部件都没有损坏,重新装起来应该还可以坐。
  我蹲下来组装椅子,俞大成就靠窗站着看着,我抬头看他,一颗大脑袋隐在阴影里,面上说不上来是什么表情。
  这会儿我也想明白了,俞大成虽然不招那些人待见,但对他们都是以礼相待,他们真想捉弄他也不必等到今天。所以这份见面礼是给我的,俞大成只是不巧代我受过了。
  我问他:“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干?”
  俞大成低头道:“无非就是看不惯我,或是看不惯你。”
  “他们看不惯我我能理解,可他们为什么看不惯你?你也不是通过科考进来的吗?”
  俞大成摇了摇头,“我本是延合九年的探花,只因为相貌丑陋被认为有伤国体,踢出了一甲行列。后来分配到翰林院任修撰,同样是因为相貌,被分到最偏僻的地方管这些一年半载也无人问津的书。所谓翰林院,不过是个跳板,这些年来,有多少人进来,又有多少人从这里出去,可我就像是这些书一样,不见天日,烂在这里了,最终沦为那些人的笑柄。”
  我停下手里的活计皱了皱眉,慢慢站了起来,“不会的,你有的是真才实学,早晚有一天会有人赏识你的。”
  俞大成苦笑了一下,“其实我第一眼见你就挺喜欢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愣了下,摇摇头。
  “你长得真好看呐,”俞大成长长叹了一口气,“精雕玉琢,像话本里走出来的人。看着你我就想,若有我有你这一副相貌,会不会就会有不一样的际遇。”
  “毕之兄……”
  “你不用搭理那些人,你跟他们不是一路人。我这个人没别的本事,就是看人挺准,我看得出来你在这里待不久的,将来一定会飞黄腾达,把这些人都踩在脚底下。”
  “巧了,”我把修好的椅子晃了晃,确认结实了才拎到俞大成面前,笑道:“我以前在外头的时候也学了一点相面的本事,我看这位道友你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一看就是贵人之相,将来必定大有出息。”
  俞大成也笑了,我扶着他坐下来,屁股一沾座登时又疼得龇牙咧嘴起来。
  整个房里就这一把椅子由俞大成坐了,我正好四下转转看看这房里的藏书。越看越心惊,这些书虽然都是些艰涩难懂的古籍,却都保存完好,按照经史子集分门别类归置在四个书架上,又分别按照出现的早晚顺序依次排开。
  “这些书你都看过?”
  俞大成颇为自豪地一笑:“倒背如流。”
  “真的假的?”这么些书,别说倒背如流,就是全部看一遍也得老大功夫,我随手抽出一本来,佯作要考他:“大业崇之,则成钦明之德。匹夫克念,则有王公之重。”
  “其王者之所以树风声,流显号,美教化,移风俗,何莫由乎斯道?出自《隋书·经籍志》卷三十二,志第二十七。”
  我愣了下,竟然分毫不差,不由笑道:“我服了,当真服了。”
  “我都说了,我这些年待在这里,闲来无事就整理这些书,也算是稍有进益吧。”
  我顿时有些汗颜,彼时年少还读过几本书,后来流落到柳铺,别说书了,平日里连张纸片都看不到,在这么些浩瀚书册面前顿觉得无地自容。这么一想一个仕子要考取功名,得寒窗苦读多少年才能有所成,而我一个靠在陛下跟前邀宠才进来翰林院的,他们瞧不上我也是理所应当。
  好在我来这里也不是跟他们比拼学识的,话说到这里了,便跟着打听:“你在翰林院这么久了,对韩棠了解多少?”
  “韩大人?”俞大成愣了一下,“你问他干嘛?”
  “随便问问。”
  俞大成沉思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我其实也没怎么见过他。”
  我皱眉道:“昨天你不是还说是他让你去找我的吗?”
  “这就点小事,韩大人找人捎个口信就是了,哪里用得着亲自过来。其实我到这儿来的时候,韩大人就已经不常在翰林院了。他是我上一科的状元,这种人怎么可能在翰林院久待,而且听说后来他还立了一个什么大功,深得皇上信任。听人说这位韩大人不但学识渊博,而且待人宽和,从不恃才傲物,应该是个还不错的人吧。”
  一页纸在手里揉皱了我都没发觉,俞大成连唤了我几声,我这才不好意思地把书角展平了放回去。
  这一天有俞大成陪着过得也快,俞大成不知道在筹备什么事,这一天里头十之八九是在埋头写东西。
  我难得浮生半日闲,我找了本闲书看了一整天。
  临到下衙时辰,俞大成的伤势已经恢复的差不多了,至少看起来能随意走动了。我本想送他回去,却被俞大成一口回绝了,我也不好再唐突,只能看着他一瘸一拐地消失在门口。
  翰林院紧挨左银临门,这个时辰正赶上下衙,三省六部的堂官都从里头出来,一时间宫门口跟赶集似的,热闹非常。
  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围了个圈子,也不知道在看什么热闹,险些把门口给堵了。
  我一向秉持着热闹不凑的想法,贴着墙根本想快速穿过去,走到一半听见有人问:“小姑娘,你一个人在这儿站着干嘛呢?”
  人群里传出一个脆生生的声音:“等我哥。”
  我脚步一顿,险些栽一个跟头。
  有人笑着问:“你哥哥也在宫城里头当差吗?你是哪位大人家的千金啊?”
  “我哥可厉害了,是个大官,皇上都经常叫他去下棋。”人群里头的小丫头一脸骄傲地一抬头,刚好与我对视上,眼睛一亮。我还没来得及阻止,小丫头脱口而出:“那就是我哥!”
  众人的目光随着一起转了过来。


第142章 故知
  气氛一时间像是僵住了。我跟一众文武大臣们面面相觑了足有几个弹指,最后不知是谁小声“啧”了一声。
  人群四散离开,不一会儿功夫银临门前就只剩了我跟小莺儿两个人。
  小莺儿左右张望一番,也不上心,笑嘻嘻冲我走过来。
  我问她:“你怎么来了?”
  小莺儿背着手边走边道:“你第一天坐衙,我来看看你,怕你被人欺负了去。”
  我想了想那张四分五裂的凳子,算欺负吗?他们这种欺负里又带了点小心翼翼的意味,说到底还是忌惮我的后台,讥笑都不敢明目张胆了。
  “你都说了,连皇上都经常找我下棋,谁还敢欺负我?”
  小莺儿伸着手等我,我刚想伸手,再一想如今人已经大了,不好再与我有过分亲昵的举动。手伸到一半换了方向,在小莺儿肩头拍了拍,“走吧。”
  小莺儿笑着跟上来,“玉哥儿,西市刚开了一家果子行。”
  “那又如何?”
  “果子做的特别香,从他家门口一过就走不动道了。”
  “那就别往他家门口凑。”
  “我觉得老相爷肯定会喜欢的。”
  “是你喜欢吧?”
  小莺儿嘟着嘴狡辩:“我就是想学学人家是怎么做的嘛,将来也好做给你和老相爷吃啊。”
  我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我信你个大头鬼。
  不过后来还是去果子行转了一圈,原因无他,阿福叔回家探亲去了,我又得每日到翰林院点卯,万一小莺儿有伺候不周的地方,也不至于叫老相爷饿了肚子。
  果子行就位于西市东北角,左边一家胡人开的酒肆,右边是米面行,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吸引了门口络绎不绝的人流。
  果然如小莺儿所说,刚到铺面门口就闻到一股甜香味,里头好像还加了胡人的羊奶,甜香里又掺杂了一丝丝奶香,难怪勾得小莺儿挪不开步子。
  小莺儿挤开人群拉着我进去,柜台后头的货架上一字排开,有西域的胡饼,也有江南特色的冰皮粽子,有做成金锭子模样的元宝糖,还有用大红盒子装在一起的八喜果子。货架间两个活计忙着挑拣打包不可开交,柜台前还有一个掌柜模样的人管着迎来送去结算银钱。
  小莺儿捡着喜欢的挑了几样,一结算,果然不便宜。
  我颇为心疼地从腰包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递上去,这还是当初在柳铺攒下的那一点家当。只可惜,本来就不多的积蓄被范二折腾没了大半,柳铺的物价跟长安城不可同日而语,眼看着腰包一天天扁下去,我心甚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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