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水了!走水了!”
忽然间听见那边有人大喊,我仔细一看,发现那宫殿不是亮得像着火,而是真的烧起火来了!
好端端怎么着火了?是孔明灯的原因吗?
“有刺客!护驾!护驾!”
又是一声大喝远远传来,这下动静更大了,妃子宫女太监们的惊叫声,侍卫队冲进后宫的动静,刀剑兵器碰撞之声。
冷宫这一片仍旧是没人,我心脏砰砰砰直跳,心想冯玉照会有事吗?应该不会,他有武功,在皇帝身边肯定还有侍卫保护。
那我会有事吗?我可是个什么功夫也不会身体素质还差劲的太监,万一刺客路过这里顺手给我一剑呢?
想到这里,我把冷宫的门关上,躲进了耳房床底下。
外头越发乱糟糟的了,火光甚至映亮了冷宫的纸窗,刀剑声不绝于耳。
这么乱,东华门会有人值守吗?守门的侍卫会不会都来抓刺客了?宫女和太监们胆子小,肯定被吓得到处跑。
那如果我这时从冷宫出去,也一定不会有人注意了?
刺客是来杀皇上的,我其实应该没什么危险吧,只要绕开皇帝在的地方就行了。
我一边催眠自己一边吓得发抖。
其实我挺怕死的,外面听起来好可怕。
可是冯玉照他真的想帮我出宫吗?我的直觉告诉我,他不想。
也许此时不走,就再也没机会了。
我咬了咬牙,从床底下爬出来,打开冷宫大门,摇曳的冲天火焰照得宫里道路十分明亮,我紧张地看看左右,手里抓着刚从扫帚上拆下来防身用的棍子,朝最近的东华门方向快步走去。
宫里已经大乱,到处都有宫女太监叫喊着乱跑,有一些宫女太监打扮却身手敏捷的人则被侍卫追着砍杀,也有侍卫被穿戏服的男子杀了的,尸体横在地上,血流得像小溪。
这不像刺杀,简直像是造反,宫变。
我溜着宫墙边抖着腿小步地跑,无论有刺客还是侍卫过来我都抱头蹲下,幸运的是,大部分的刺客对杀我这个抖腿的太监不感兴趣。
有侍卫以为我是刺客的,提剑要杀,结果看见我被吓得一脸鼻涕眼泪,骂了声娘,把我扔地上去追别人了。
古代太可怕了,我想我妈妈。
我抓着棍子继续走,心里甚至有些动摇,要不回去算了,就算冯玉照不帮我出宫,至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以后再想办法。
可是又想,胜利就在眼前,也许东华门这会儿正大敞着等我出去呢?
不想才走到宣佑门,就看见宣佑门一大群侍卫正围着十几个刺客打得火热,鲜血四溅,刀剑乱飞,地上还横七竖八倒着尸体。
算了,还是绕一绕路去西华门那边吧,再靠近一点儿我可能就要吓尿了。
我捂着受惊的心脏往回走了一段路,继而钻进不知道哪个门,进了个没什么人看起来很安全的宫殿,又另一个门出去,进了一个花园。
太幸运了,这个花园里也没什么人!
我小跑起来,找着花园的另一个出口,这花园很大,有小树林,还有高大的假山。我抓着棍子从假山后面绕出去,看见了花园的出口,正要跑过去,忽然听见有人大叫了一声:“刺客!”
我下意识地回头,然而看见的画面却让我整个人都懵了。
只见假山边上,刚才我视线看不到的地方,正乌泱泱站着坐着一大片人。
十几个气质各异的华服貌美女子站在三把椅子后面,旁边还簇拥着一众宫女太监,而那三把椅子上坐的是一个气度雍容眼神犀利穿绣有三凤的霞帔的老妇人,一个三十岁上下神情冷漠发髻上簪着凤钗的女子,以及她们俩中间的那把椅子上坐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墨黑发髻上戴玉冠,穿胸前绣金线团龙图案的赭红色圆领袍,腰间系着一条镶玉腰带,一条胳膊受伤了,用布条扎着。
他眉是剑眉,鼻是高鼻,脸庞轮廓棱角分明好似刀削斧凿,温润嘴唇凝重地抿着,一双深邃眼睛正复杂地望着我。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只觉得眼前这画面太不可思议,那两个女人看起来像是太后和皇后的样子,冯玉照为什么会坐在她们两个中间?那看起来比较像皇上坐的位置吧!
以及,他的衣服上……为什么绣着龙的图案?是当男宠当得太受宠了吗?
“还不快杀了这个刺客!”那老妇人指着我厉声道。
第43章 朕该杀了你灭口
登时便有两个侍卫捉住我,铁刀离鞘,刀锋逼近我脆弱的喉管。
我背后冷汗,双腿发软,喉咙里出不来声儿,只知道看救命稻草似的望着冯玉照,而他只是板着那张因失血而略显苍白的脸,什么也没做。
浸着鲜血的雪亮刀锋眼见要再染一层新血,这时管公公突然大喊一声:“刀下留人!”
拿刀的侍卫险险停下动作,刀刃架在了我脖子上,我竭力保持后仰,以使我的喉管能离刀刃远些。
“怎么了?”老妇人不耐地扫了管公公一样。
“启禀太后,”管公公躬着身子,低声下气道,“这小内侍是老奴表妹的儿子,乃是老奴唯一仍在世上的亲人,也是老奴亲自把关带进宫里来的。”
太后冷哼一声:“一个小内侍,错杀便错杀了,是皇帝的安危重要还是你的亲人重要?皇帝是你看着长大的,难道还比不得你这个表外甥?”
管公公登时跪在了地上,伏地磕一头:“自然是陛下的安危重要!老奴侍奉天家四十余年衷心耿耿!但这小子乃表妹临终托孤,能否给老奴一分薄面,先留他一条性命,关押审讯,若审出来他真是刺客,老奴愿以死谢罪!”
太后看了冯玉照一眼:“皇帝的意思呢?”
冯玉照语气尊敬道:“管叔照看儿臣长大,既是管叔唯一在世的亲人,儿臣想给他这个面子,再者这小内侍看着胆小如鼠,着实不太像刺客,眼下最要紧的是抓住闯进夜宴的那些刺客,审出他们背后主使。”
太后点了点头,算是答应,管公公立马挥手示意,两个侍卫于是收了刀,将我双手反扭押走。
我扭着头去看冯玉照,正好看见他也在看我,然而只是很轻的一瞥,便转过视线同他身旁的皇后说话去了。
起火的那间宫殿仍在燃烧,刀剑声渐歇了,我被押着从宣佑门过,原先被围的那十几个刺客,都已成了地上尸体,正被粗工太监一具一具拖走,地砖上留下长长的血痕。
我恍惚,刚从刀下逃生和冯玉照竟然是皇帝这两件事,竟一时之间比较不出来哪一件更令我感到震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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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地牢。
这里与京兆府地牢颇有些不同,比如这里没人关心我是不是太监,也没人插科打诨,偶尔有人声,基本上是因为上刑而发出惨叫。
对面牢房一个年纪比我多不了多少的男子,身上戏服已经被鞭子抽烂了,翻出血肉,仍没有开口说一句话,狱卒便扔了鞭子,拿起一旁炭盆里烧得发红的烙铁,烫在他胸前。
我飞速移开视线,但避不开空气里肉烧焦的气味。
那人发出一声忍耐到极致的低吼,继而没声儿了,他晕了过去。
“这儿怎么还有个人没上刑?”忽然牢门外一个狱卒路过,手里鞭子指了指我,“是已经审完,招供了?”
“人手不够还没到他,我这个晕过去了,这就来好好招待招待他。”
对面牢房的狱卒把炭盆烙铁一块儿端了过来,拿着钥匙要开我的牢门。
“我是管公公的表外甥和干儿子!”我站起来贴着墙,积极开口道。
“呵,今天晚上抓进来的都是刺杀圣上的刺客,你就算是皇子也不顶用。”
他们还是打开牢门进来了,撸着袖子一副要认真工作的样子,把我抓到刑架上去捆起来。
我怕挣扎会惹怒他们挨揍,于是一边配合着站好,一边道:“两位大哥,我表舅是御前那个管公公,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大官,我不是刺客,我是抓错了的,管公公没有跟你们说一声别给我用刑吗?我还是,我还是……”
我还是和皇帝称兄道弟过的弟弟,是他的好朋友。
可是这能说出来吗?我想不能,否则他刚才就不会任由我被抓走了。
“你还是什么?你还是个刺客。”狱卒把我绑牢在刑架上,开始翻那烙铁,将铁烧得均匀而火红,“幕后主使是谁?快点招来!”
“我不是刺客!我真的不是!”我慌了,没想到他一上来就要用这个,“别用这个烫我,我要找管公公我要找皇上!”
“你找皇上干什么?还想刺杀他?”他把烙铁举起来,朝我脸上怼来,“刺客还长这么俊,我看烙在脸上正合适。”
我闭上眼头偏到一边,浑身发抖。
“快住手!谁让你们把这个太监绑上架去的?!”
这当口外面突然来人喊了一声,又道:“这是管公公家亲戚,圣上吩咐了不能用刑审的!找死么你们俩,快把人放下来!”
“这他娘的,还真是管公公家亲戚?”
烙铁终于没烫上来,被哐当扔回了火盆里,我也被松了绑。
“你们俩闲得蛋疼?把他绑上去干什么?”阻止了他们的那个狱卒在外面骂,“若审出他不是刺客,还得全须全尾送回去,他表舅可是照顾圣上长大的,在圣上面前很说得上话,一句话就能让你们人头落地,嫌自己命太长了?”
我缩在牢房角落里,手捂着差点儿被烙了的脸压惊,看着他们离开我的牢房才稍稍放下心来。
但这天晚上无论如何睡不着觉了,反复在铺了稻草的硬床上惊醒,梦里全是那块烧得通红的烙铁。
说是要审我,一连过了两天,却无人来审我。
只有狱卒每日来送饭,从一个脏兮兮的木桶里舀出半瓢潲水般又稀又馊的汤粥,倒进牢门口的破瓷碗里,如同喂猪喂狗。
我受不了那气味,一口也没吃过,只是想,皇帝假扮自己的男宠和我做朋友,现在身份暴露了,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想不出来,脑子本来就不太够用了,饿着肚子,脑袋发晕,就更不够用了。
在牢里的大部分时间我都平躺睡着,不说话不走动,这样比较节能。
偶尔感觉到有人靠近,不管是谁,我都开口一句“我是管公公的外甥”,生怕又有哪个不知道情况的闲人进来抓住我严刑拷问。
“管公公他外甥。”第三天晚上,有人靠近了关着我的牢房。
我把刚到喉咙的“我是管公公外甥”的自我介绍咽了下去,睁眼一看,牢门外站着五个人,一个狱卒,四个穿武服佩刀的侍卫。
“要审你了,跟他们走吧。”狱卒把门打开道。
我求之不得,心想赶紧还我清白让我出去让我回家,赶紧从床上爬起,脚步虚浮,摇晃着身体出去。
他们给我手上了镣铐,布条蒙上眼睛,走了好长的路,最后从脚步回声判断,是进了个很大的房子,进去之后,他们把我手上镣铐解了,接着将我双手反绑,整个人捆成粽子一般,继而身体忽然一轻——被吊了起来,像吊一条过年的腊肉似的。
“不是说不会对我用刑吗?”我忐忑不安道,“管公公,管公公是我表舅,我干爹!”
然而他们并不回答,从脚步声听,四人都离开了这个大房子,并且把门带上了。
这怎么回事?受审怎么还蒙眼的?这究竟是哪儿?
我扭了扭身体,整个人差点儿在空中打起转来,只得停下来。
“有人吗?有人在吗?”被吊了一会儿实在有些吃不消了,我说,“能把我放下来吗?你们这是在用刑,圣上有口谕,不能对我用刑的,你们,你们这是违抗圣意!”
“啪嗒!”这屋子里终于有了其他的动静,不知道是什么东西轻轻落在了桌子上。
紧接着,人的声音也出现了,一个低沉疏离的男音道:“圣上可没说不让对你动刑这条口谕。”
我听见这声音,心头五味杂陈,咬住嘴唇,鼻子一酸,蒙眼布便湿了。
蒙眼的布被人松开了,布条扯开的一瞬间,我几乎有点儿睁不开眼,因为这屋里点了太多蜡烛,明亮得晃眼。
等睁开了眼,首先看见的便是管公公,再一转头,看见了不远处一张堆满奏折的檀木书案后,坐在雕有漆金龙首的红木椅上的冯玉照……不,我突然想起大雍皇族并不姓冯。
所以冯玉照,应该也不是他的真名字。
我看着神情冷漠陌生的雍朝皇帝,他也看着我,片刻后,他挥了挥手,管公公会意躬身离开,殿里便只剩了我们两个人。
皇帝起身,负着手走过来,在我身前踱了两圈之后,开口问道:“中秋那天晚上,你跑出来干什么?”
我想了想,没有说“想回家”,而是说:“我害怕……”
“害怕?”他却冷笑,“害怕就该躲在屋里,外头有火有刺客,害怕还往外面跑?”
我装出十分真诚:“外面太乱了!我想去找你!”
他一眼识破:“你是想趁乱跑出宫去。”
我顿时应不出话来,沉默了。
“谢二宝,很可笑是不是?”他又忽然问道。
我不懂他说什么,只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堂堂一国之君,竟然假扮成自己的男宠,去和一个小太监称兄道弟,替那太监赶过车、烤过吃的,还被甩脸色,逼着道歉认错,甚至挨过他的打。”他看着我,眼神幽黑如深渊,要将我拽进去,“朕是不是很可笑很荒唐?这两日|你知道了朕的身份,想必已经笑过许多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