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应悟惊骇失语,半晌才出声道:“发高烧,不得先降降温?那不把孩子脑子烧坏了?”
老先生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拂袖背手而去。
徐应悟不知自己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闭了铺门,又怎样拖着身子捱到了家。他一头扎到被里,闷头大哭一场,直到月上树梢,才勉强打起精神,下床来找些吃的。
他无比懊恼,责怪自己自以为是、异想天开。掌握现代医学常识,并不能在古代“降维打击”治病救人。社会主义革命与建设的经验告诉我们,任何一项实践活动,都不能脱离当时当地的社会历史条件,个人休想凭什么“金手指”改变历史进程。无论在哪个年代,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都不能丢。
第99章 何千户寿宴点名儿请他
徐应悟何尝不知道,其实最适合自己的工作,是从政、成为一名大宋公务员。以他的智力水平和文化程度,发奋念个两年,经义、策论自然都不在话下。唯一的问题,还是学籍。张松出身贱藉,冒西门庆之子之名才得以有份参加童试。他“应伯爵”并没有好到哪里去,在宋代“士农工商”的阶级等次中,商贾位列最末,原则上他也没资格应试科举。
虽然北宋末年官员腐败、朝纲已乱,商人想取得功名,并非绝无可能,譬如西门庆就砸下千万两金银,买了个扎扎实实的官儿当,可他能买的,仍是武职,科举制度的空子,其实没那么好钻。徐应悟身无长物,眼下百惠堂也待不下去了,他哪有钱去县学疏通打点、为自己改出身、挂学籍?总不能也给谁当便宜儿子去吧?
痛定思痛,徐应悟意识到,在封建社会,耕读考学,才是知识分子改变命运的唯一机会。事到如今他能做的,是老老实实回乡下种菜,帮助前妻把蔬果产销一条龙事业搞起来。卖掉城里的房子,去当几年农民,他便可凭农籍报名应试。越是落后僵化的社会,越是没有捷径可走,从今起,他必须丢掉幻想,做好长期斗争的准备,像此间世界里的每一个普通人一样,踏踏实实凭自己的劳动好好活下去。
不过在此之前,仍有几件小事需要处理妥帖,他才能放心离开。徐应悟细细思想了整整一夜,天明时分便筹谋已定,安下心来。
话说张松考中了秀才,以山东头名得了明年秋闱省试的名额。西门庆起初只是面上作喜,心里老大不服气,可禁不起玳安儿整日在耳边煽惑,他渐渐亦觉张松前途光明,将来在官场上可与他相互照应,一文一武两相扶持,不愁成不了势。于是他便听从玳安儿建议,以此为契机叫张松改姓西门,留他在府里长居,还为他重金从东平府请来名师私授,倒真像西门府大公子一个样儿。
徐应悟的离去,似乎带走了西门庆很大一部分精力,从那日起,他便总是闷闷不乐,做任何事都提不起劲来。每日明明什么都没干,却老觉得身上疲累,只想倒着、卧着,却又坐立不安,整夜整夜辗转反复,难以入眠。
衙门里不能总不露面,玳安儿时不时驾车将他送至提刑所,他强打精神支撑半日,便心烦意乱再待不下去。后来只得写了张聘书,叫张松充任师爷,替他在衙门里公干,他自己回家老实儿瘫着去了。
这日适逢提刑所副千户何永寿生辰,拜帖一早儿送至西门府,西门庆却无心答应,甚至忘了回复,直拖到下晚时分,何府派了辆车来接他,他才记起此事。
玳安儿再三劝他不理,死活就是不去,玳安儿只得来到门首,紧着向何府来人赔不是,推说他爹早起闪了腰,这会子一下地,又寸着了。何家小厮却说:“那便有劳玳安哥代向西门老爹请安。松哥儿可在家里?俺爹也叫请他哩。”
玳安儿心头闪过一丝疑虑,可实在不好再推脱,只得点头道:“在,我家哥儿在,我去叫他出来。”
张松听闻何千户寿宴点名儿请他,当下竟红了脸。玳安儿立时心口一跌,边引着他往外走,边讪讪问道:“你同他怪熟的?”张松停了片刻,才答了句:“不算。”说完似乎想起甚么好玩儿的事,竟低头抿嘴笑了。玳安儿见他这副神情,瞬间浑身发毛,如鲠在喉再说不出话来。
送至车旁,玳安儿抢先一步扶张松登上何府马车,车门关闭之前,他郑重道:“松哥儿少吃些酒,亥时前我接你去。”
何府小厮拉住缰绳道:“玳安哥客气了。不到三更,席不得散,到时我还将你家公子送回便是。”言罢掉转马头,甩鞭去了。
车到何府门前停稳,张松推开车门的一刻,惊觉出门前忘了更衣,身上还是白日里那套半新不旧的茶色直裰,不禁懊恼不已。
他代西门庆当值半月有余,常与何永寿打交道,两人很快熟悉起来。何永寿原本隔日才上衙门里巡视一趟,近来却天天露面,有事无事便拖张交椅往他桌前一坐,没话找话同他打搅半天。张松年纪虽小,却也是风月场上打滚儿的老手了,这人存了甚么心思,他一眼便看得分明。
不过他对此并不反感。一来何永寿相貌堂堂,不讨人厌,二来西门庆同他提过,这何永寿乃宫中内相何老太监的亲侄儿,何家在朝堂上根深蒂固,何永寿未及弱冠便官至五品,前途不可限量。
张松来到席上,见宋御史、周守备、荆都监、张团练、刘薛二太监等官面上的人物依次在列,慌的俯身便行了一圈大礼,又替他爹西门庆再三请谅,连饮了六盅,才得以脱身。
放下酒器,张松已站立不稳,后退两步脚下直打飘儿。何永寿不知何时已来到他身后,托住他一侧手肘,将他带至下首落座,又递上一银质酒壶,凑在他耳边道:“按住把手,千杯不醉。”言罢冲他眨眨眼,笑眯眯回主座去了。
第100章 一次便令他深深沉迷
原来这酒器名唤良心壶,实为“两心壶”,按住把手上的机关,倒出来的便是同黄酒一样儿颜色的胖大海菊花泡茶。张松为诸位大人添酒如常,到自己这儿便按动机关以茶代酒,因而吃喝到半夜,连邀带敬不知几个来回,仍只得半酣,引得众人啧啧称奇,皆道他颇得西门千户大人真传,如此便与一干官员混熟了,人都叫他“西门小先生”。
须臾三更已过,何永寿挨个送客至门首,末了仍叫贴身小厮何宝驾车,送张松回府。张松走下石阶时跌了一脚儿,正巧叫何永寿两手接在臂弯里。两人不期然对面,鼻尖相距不过寸余。张松垂眼躲开他视线,站稳了正欲转身,却被他攥住了手,拦腰一带,又拉入怀中。
“卿卿,马滑霜浓,不如在弊处歇一晚罢,嗯?”何永寿横波流转,冲他努嘴道。张松闻见他衣间飘出隐隐幽香,被他美目一勾,身子便酥软了,嘴上不答,却由着他揽住纤腰又带上石阶。
自打那日亲眼见他哥与西门庆干在一处,张松便破了心防。他哥口口声声叫他“守身节制”、“不可沉迷虚浮肉欲”,不外是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自己倒没少与人放纵胡缠。他原还因考学途中与玳安儿厮混了一遭心怀愧疚,如今却赌气般理直气壮起来。这些日子在府里与玳安儿早晚碰面,偏偏西门庆诸事不问,好死他两个,书斋案上作快活排场,假山洞里成行乐世界,日日做得好勾当。干得多了,玳安儿总算有了些心得,不至于回回把他弄得死去活来,但总归是个粗野泼货,张松自来也没真看上他。近来遇上风流蕴藉的何永寿,两人眉目传情勾调了许久,这晚总算火候到了,于是一个卖力招引,一个半推半就,终于成事。
何永寿果然温柔和煦,张松从来也没见过这样体贴的情人。两人先是同浴兰汤,共效鱼水之欢,何永寿抱着他腰身,伸手指进他穴里替他盥洗,将他戳弄得口中燕语莺声,娇吟不止。出了水来到榻上,何永寿手蘸玫瑰麝香膏,耐心为他松解扩张。一边弄,一边还眷眷看进他眼里,时不时在他唇上轻啄一下,复又笑盈盈与他对视,直令张松心头小鹿突突乱撞,身子如瘫软热化了一般。
待到入港之时,张松竟丝毫不觉疼痛。何永寿叫他两手把住榻柱子,撅了屁股直身跪着,自己缓缓肏将进去,先徐徐研磨,后又由慢而快极力肏捣,将将儿在那骚心子上来回顶弄。何永寿垂首观其出入之势,见两团白玉无瑕的屁股蛋儿,被他撞得肉波荡漾,只觉美爱无边,心中畅快百般难述。乐极情浓之时,他扳过张松下巴,与他亲得舌融甜唾,脂香满唇。张松只觉快意似滔天巨浪,由远及近遮天蔽日而来,不多时便目眩神移,眼前闪过道道白光,战栗狂喜而去。何永寿怡然感之,随即两手抱定其股,低声叫着“卿卿”,一泄如注。
事毕,两人四体交缠叠股而眠,张松把脸埋在何永寿胸口深深呼吸,不觉陶醉莫名。他此生从没闻过如此沁人心脾的气息,那种叫人怦然心动却又无比踏实的味道,一次便令他深深沉迷。
闲话不叙。却说徐应悟主意已定,便着手收拾细软、变卖家宅。一日他从间壁钱干娘家用罢晚饭归来,才打算闭了房门上灯,却见打外头进来个人。
那妇女挽着丛云鬓,肩上背着个瘪瘪的褡裢,见了他款款道声“应二叔万福”。徐应悟心头大石落地,高兴得笑出声来:“哈哈!我就知道,你定会出来!”
孙雪娥鼻孔出气摇头叹道:“汗邪了的!平白写得甚么密信,害奴险些叫人发卖了!”
原来,徐应悟惦记孙雪娥侍弄饭菜的手艺,又得知她与西门庆两不欢喜——当初西门庆擢她做四娘,只因灶上厨娘生病告辞,娶了她省得再到外头另聘厨子——便想叫她离开西门庆,随他去乡下菜园子里帮忙。可他不便再去西门府上打搅,孙雪娥又出不得门,他只好另辟蹊径,趁菜园子来人往西门府送菜时,在菜筐里夹了一封信。他记得灶上那帮妇女里,只有孙雪娥一人识得几个字,纵使他人捡到此信,必然也会拿给孙雪娥看。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那日菜来得又多又重,婆子媳妇们搬不动,便叫了棋童儿与来兴儿帮忙,那信意外被棋童儿捡到,当成孙雪娥与外头野汉子通奸的证据,交到了吴月娘手里。
孙雪娥不明就里,又百口莫辩,急得差点儿上吊自证清白,终于招来了西门庆。西门庆一眼便望见那信上字迹是谁的手笔,呆呆愣怔片刻,竟把孙雪娥叫到房里,当场写了放妻书给她。因着孙雪娥是他亡妻陈氏的侍婢,嫁妆箱笼一概没有,只能净身出户。孟玉楼看不过去,便假装舍她一套贴身衣服,里头包了几样金银首饰,打成个薄薄的包袱皮儿送她。
徐应悟听她讲完此中曲折,才知自己又险些惹出大事,懊恼得直想一头撞墙。这时孙雪娥满面羞红道:“敢问应大娘子芳龄几许?家中哥儿姐儿有几位?往后进了门,奴该如何称呼?”徐应悟“啊?”了一声,一时没反应过来。
第101章 只是想想便觉万箭攒心
两人大眼儿瞪小眼儿对望片刻,徐应悟方才意会过来,急忙摆手道:“不不不,误会了!我并非……我只想着,孙娘子善做五味鲜汤,在府里管灶,委实屈才了。若蒙不弃,不如与我合伙开个饭铺酒家,干一番事业,总比一辈子困在那吃人的……”
孙雪娥目瞪口呆,像叫人下了定身咒似的一动不动。徐应悟拍拍她肩头,叫了两声“孙娘子”,她这才转眼儿道:“哦,我当你……罢了……你当开饭铺好容易?哪来本钱经营?你这几间光秃秃破瓦房,能卖得几个钱?”
徐应悟请她坐下,解释道:“确是不得本钱。因此起初咱们须得做些无本的买卖。我去打探过几遭,乡里不比城里,十里八村找不到个像样的酒家,逢婚丧嫁娶,只能叫邻里妇女们上灶帮忙做席,做好做赖的,不便多言。咱们起先便干这帮厨代伙的买卖,你这一手好厨艺,不愁人不来请你。待干上三两年,咱两头儿攒够了开店的本钱,再图其他。我已同前妻说下,你去了先上她家安顿,娘母几个彼此有个照应。我同我大哥在菜园子里住,与你们两不打搅。”
孙雪娥垂头思量,她打十二三岁被陈氏带入府,这十几年间连大门都未曾出过几趟,如今孤苦伶仃、身无分文,能去何处安身?这应二好歹是个熟人,几番接触下来,看样儿不是个大奸大恶之徒。眼下也没别的出路,她只能选择相信他。于是便缓缓点了点头,起身冲他行礼道:“那便劳烦应二叔了。”
徐应悟遂安排她在原来张松那屋将就几日。孙雪娥将铺盖理好,打开衣橱见里头是几身熏得喷香的男子旧衣,便知这是谁的处所,忍不住评论道:“这狐媚子当真命里带贵,当初谁拿他当个人?如今竟成主子了!”
不提还好,一提张松,徐应悟气不打一处来,蹙眉道:“改不了的贱皮子!多咱忘不了以色侍人,能有多大出息?”
孙雪娥叫他起了话头,便倚在榻柱子上,揣着手同他白话起来,把西门庆不管事儿、张松与玳安儿把持内外、两人在府里整日胡搞的桩桩件件,都摆了一遍。
徐应悟起初只窝着火,渐渐却听出不对来。
“他不出门儿了?”
孙雪娥一愣:“谁?哦,可不是?打你走后,便抽了魂儿似的,回回我去,都见他在榻上窝着,活像妇女坐月子,叫三声能应一声算好日子了。毛病也忒多,做了饼,他要吃面;端上面,他又要粥。说不吃倒好,吃了便烧心难受得慌,一天天的可把人麻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