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真的到这一刻时他才明白,有些命中注定的事情,那么就真的躲不掉也逃不开。守到日暮,他亲眼看见覃言和其他几人一同离开,而那双眼睛似乎也已经痊愈。
果然与李彦北说的没错,害他之人的药粉来自宫廷秘方,解药同样来自于宫廷。皇宫里似乎有许多问题,但他一届平民百姓,又怎么可能干涉。
终是失意的离开了此处,严景倾再没敢回头。
过了一夜,京城起了大风。
严景倾在哄好儿子女儿睡觉后,自己好久都没有睡着。
就连他睡着以后,梦里依旧不太安生。
但那一刻,严景倾看见了寂静森严、充斥着压抑之气的深宫。他看见缠绵病榻的男人穿着玄黑色的衣服,衣上绣有五爪金龙。
那个地方恍然有些熟悉。
一旁的皇后则是嘴里不停念叨着:“皇上……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你我应该像个法子应对,凭空等待又怎知何时能到来……”
这些奇异的画卷终是揭开了他四年多的疑惑。
直到天亮,严景倾垂眸看了一眼身旁的两个孩子,恍觉大梦一场。他都快忘了,失去记忆的不止朝言一人。
明明自己也是那个身世不明的人。
严景倾觉得十分荒唐,眼神一瞬就与先前不同许多。他还没带着孩子下去,楼下就传来几道奇怪的声音。
其中一个声音,是他昨日遇到的那个老者。
他唇角又勾起,不动声色的走了过去。那老者似乎也看不太清,正在找着自己的位置。严景倾就那样腾出了一边手,低声道:“张老先生可小心些,省的被人撞到。”
“多谢……”老者刚想对他道谢,忽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称呼,整个人一震。
他连忙回头,没想到正是昨个认识的那个似曾相识的公子,双眼一瞪。张鹏张嘴啊了一声,声音一顿一顿道:“你、你怎知我姓张?”
“我都认出张老先生了,你昨日还说我眼熟,今天还反倒问我?”严景倾似笑非笑的看着张鹏,明明手上和背上还抱着个孩子,可那气度却忽然就大不相同。
仿佛一瞬间被踱了层金光,连气场都变了许多。
张鹏还想说什么,严景倾就略微前倾:“老先生,隔墙有耳,还是换个地方说话罢。”
话毕,严景倾带着张鹏回了自己住的那个房间。一盏茶水喝完,几乎就与张鹏讲清楚了大概。
大约四五年前,严景倾正值年少,那时他才十六岁,被父亲带着外出游猎。但经过一处高山之地,里头似乎埋伏的有敌国刺客,从那时起便将少太子掳走。
他所在的国家国号为丘,国姓为颜,他原先的名字也是叫——颜暝。
虽是十六,但少年亦有惊天奇才,颜暝当时与快十多个刺客搏斗,体力不支才落了下风。但他仍然夺去了一半刺客的命,心想着就算死也不能被活掳了去,最终跳下山崖不见踪影。
而当时被行刺的帝王一军因没保护住太子,以为落入到了敌国的手中,从此结下深仇大恨。可后来不断有人去打探情况,带来的结果都只有一句,太子恐怕身死。
丘国的人与覃言所在的皇宫规矩完全不一样。
丘国人早有制定一妻一夫制,崇尚纯洁的男女之情,当今国母身体不好所以只生下了一位皇子。
严景倾从那次失踪,就让皇帝的心悬浮了许多年。
皇帝深爱严景倾的母后,对他也同样愧疚了大半生。所以当年照顾他最多次的张鹏老太监主动请命,守在姜国的京城,就算方法笨,但如果太子真的生还或者是被姜人掳去,也好有个交代。
姜国的一些大地方,几乎都有几个丘国的眼线。但这么多年,严景倾从没有出城过,所以再也没遇到过。偏偏和朝言成亲以后出了城,阴差阳错……就这么碰上了。
如今全部事情严景倾都想了起来,深觉自己也有许多事情要做。
他叹了口气,对张鹏说道:“明日便启程回去吧,如今姜国正在内斗,暂时管不到丘国。可如果父皇身体再这么下去,恐怕会出乱子。”
“好,太子想起来了就好。”张鹏眼角有泪。
但他收回情绪后,又看到在严景倾手中逗弄的孩童,欲言又止道:“不知太子这是……成亲过了吗?那这俩孩子的生母又去哪了,可要一同带回丘国?”
“带回去是不可能了。”严景倾心想,他俩的母亲早跑了,又不可能直冲冲的去姜国皇宫里抢人。
作者有话要说:
人设要大变了,想起来后的严景倾就不再是老实的小农民景倾哥啦……杀伐决断的丘国太子要来了~~~每日一辛苦带娃。
第28章 商议
准备回去时, 严景倾在深夜写了两篇书信。当然,他不是寄给马上就要到的丘国父皇母后,而是另外两个人。
临走之时, 严景倾问道:“安排在姜国的人有多少?”
“大约三十位, 有不少布衣暗卫。”张鹏恭敬回道。
他思索了一会儿, 对张鹏吩咐道:“命两人前去京西的一处住所,将这封信交与许姓妇女。剩下这封同样交予两位暗卫,前去昆山的朝家村, 交予一位姓王的人家。”
安排完后,张鹏问道:“难道这是曾经太子居住过的地方么?是要给他们报平安?”
“差不多。”严景倾阖眼, “这两位曾经有我的嘱托,我若走了,自然得给个回信。其他的话不必再问,以后我再处理。”
夏月最后一天,丘国终于迎来了他的朝阳。
当一袭布衣的严景倾踏上了皇宫那条路,身旁的声音就没有断绝过。
“太子……太子回来了!”
“太子比当年更高了……差点还认不得了呢。”
“还好……还好能回来, 皇上应该也能高兴起来吧?”
已经完全顾不上和其他熟悉的人说话,严景倾一路直行, 步伐稳健而镇定。孩子正给张鹏抱着,他连衣服也没有来得及换, 一路去了父皇所在的乾心殿。
一进屋就闻到了很浓重的草药味, 有些刺鼻。
但这里很明显已经被药味覆盖,严景倾眉头轻皱。
那天说要回去, 张鹏早就派人快马加鞭送至皇宫,一听见动静皇后马上跑了出来。眼见着儿子回来, 她终于是忍不住踉跄的走了过来, 伸出手保住了严景倾:“暝儿……你终于回来了。”
因失而复得, 皇后的话语有些哆嗦,生怕这是梦境。
直到许久过后,苏烟终于从悲伤的情绪缓过来,整个人长长松了口气。这是如释重负的表现,她这才从地上起身,仔细的观察如今的严景倾。
比起当年的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太子,如今的严景倾更加稳重以及镇定,就算身上衣服如此轻薄也抵挡不住身后的贵气。
苏烟很仔细的说道:“儿啊,你父皇如今还在昏睡中,你就在旁边与我说说话吧,也许他能听见。”
“是,母后。”严景倾在床榻旁坐下,与苏烟讲述了当年是如何失踪的。
“我被一个教书先生所救,当时我所在的位置并不在那座昆山。因他也是个猎户,四处走南闯北,正好碰见了与姜国刺客厮杀的我。我随他在朝家村住了一年多,他就因病去世,后来我就一直在那住了。”讲到这里,严景倾声音微顿。
但话还没说完,外头突然传来张鹏的通报声:“启禀皇后太子殿下,两个孩子如今都醒了正在哭闹,大约是想要太子去安抚……”
话音未落,一旁皇后有些疑惑:“孩子?”
严景倾顿了顿:“母后收到的信中,难道张鹏没说过这件事吗?”
“没有,大约是事情匆忙,他只在信上说,找到太子,即日回宫。我实在太高兴了,也没有再去多问其他事。”毕竟那两个孩子其他暗卫也没有看到过,只按照张公公所言行事而已。
他起身:“母后随我一起来吧。”
两人动身暂时离开了乾心殿,严景倾又让张鹏回去照看皇帝,这才带着皇后来到了大殿里。彼时两个孩子都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因周围人群全是不认识的,所以都扯着嗓子哭。
见严景倾气味近了,孩子终于停了下来,严景倾将儿子递给了苏烟,自己将女儿抱起,两边一起哄。
直到让宫女带来羊奶,喂饱孩子后才消停。
严景倾慢吞吞的解释:“在朝家村,儿臣也救了一位眼盲的人。与他在山中成亲后才去的外面京城,但不瞒母后,对方是姜国皇子,似乎是想起来自己是谁后就偷偷跑走了。孩子自然留给了儿臣,所以儿臣才一路带回了丘国。”
他说的这样波澜不惊,好像真的只是过客一般。
但丘国人有丘国的规矩,苏烟只是觉得有些异样,但仍慈爱的看着小皇孙:“无妨,留给我们也好,正好让他平安长大。只是这几□□堂有些不稳,你父皇身体没有好转,明日怕是要让你代为上朝。”
“儿臣知道。”严景倾垂眸。
“你这些年受了太多苦,母后也不想你一回来就要面对这些乱起七八糟的事。”苏烟很苦恼,她的鬓发其实已有花白的迹象,但面容依旧年轻。
人说操劳过度,的确会一夜白头。
严景倾深知这个道理,他也从未说过累这个词语。
生长在这个地方,就没有说不的机会。眼下也就只有他能挑大梁,再没有人可以做丘国的顶梁柱了。严景倾说了声好,随后问道:“儿臣马上去了解近期发生的事,尽量先解决眼前之危是最好。”
“嗯。”苏烟回后,又想起什么,“这两个孩子今天就跟本宫留在乾心殿吧,也省的你夜间操劳。”
“那就多谢母后。”
与母后谈论完毕,严景倾这才返回东宫。
在浴池里洗漱完毕,严景倾被人伺候着换了衣裳。
一袭月白色锦绣华服,腰间系有圆环玉佩。严景倾穿戴整齐后,又端正坐在那铜镜面前,他闭着眼在心中盘算着些细小的事。
此后有婢女正为他用圆梳整理那如瀑的墨发,还小心翼翼的将发丝全部别好,戴上发冠。严景倾再次睁眼,整个人已截然不同。
再不是当初朝家村里那个只会打猎下地的男儿郎,如今却是手握天下事的掌权太子。没关系的,他心想。
夜间下起了小雨。
严景倾依旧还待在御书房,手上抱着的仍是积攒了许多天父皇还没来得及看的奏折。奏折上说,近些年丘国边境有些不稳,希望陛下能够严查镇守涂玉关与望城的那些人。
亦或者是城中查到了谁贪污腐败,能够快速处理的事情。
但这折子有了些日子,父皇是何时病倒的?他还在疑惑,忽听外头张公公喊道:“太子殿下,大将军江枕求见。”
“让他进来。”严景倾刚刚回来,即使是一切记忆都想了起来,但难免有些生疏。
记忆里的江枕一直是父皇的得力助手,曾经还被人赋予过杀神的称号,一生没打过败仗。虽不知夜里到访有何事要谈,但本身严景倾就打算找他。
江枕一进来,两眼有些红,马上跪地道:“老臣参见太子殿下!”
“将军快请起。”虽江枕今年正好六十,但威风仍不减年少时,严景倾从幼年时便十分仰仗这位将军。
见太子殿下好好的站在自己面前,并且依旧那般玉树临风,江枕有些老泪纵横:“陛下若是看见你好好的,应该也能早日醒来了……唉,陛下找了殿下那么多年,一直都对我说他太悔恨,当初竟然没能追回殿下的下落。”
“世间之事本就是无常预料,父皇也不能太自责。”严景倾让江枕在位置上坐好,这才谈起了一些事。
先是盘问了这些天各个大小州郡的情况,确定没有异变后才开始考虑那些老臣所说的边境有危险一事。严景倾将整个丘国与姜国的地图放置在桌上,与他商量:“孤听说涂玉关最近有些不太平,这个异动是从父皇病重时才发现的,难不成是有人勾结了姜国人?”
“涂玉关……”江枕喃喃几声,“镇守涂玉关的是延西将军的次子,那孩子我见过,军法纪律一向严明,应当不像是他出事。”
“明日你派人去探探情况。”严景倾镇定道,随后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欲言又止。
江枕向来是心直口快,从来不与人绕弯子,即使是太子也一样。他马上对太子说道:“太子殿下有心事,不妨说出来一同商量?”
见人这么说,严景倾才娓娓道来:“丘国与姜国的矛盾不是一朝一夕,如果不早日除掉这个心头之患,恐怕父皇的事情一旦暴露,对方就要采取行动。不瞒老将军,孤流落在外时,正巧在姜国地界。”
什么?!姜国地界?江枕瞪大了双眼。
向前只是疑惑太子会不会被带入姜国,没想到疑惑成真,严景倾还真的在姜国生活了足足快五年之久。
严景倾继续给他解释:“姜国如今陷入夺嫡内乱,孤先前还在怀疑,为什么太子病重其他几位皇子都还是我行我素的样子,而且皇帝纵容那位三皇子横行霸道。现在想想,也许皇宫藏着一个秘密,那就是真正病重的人……其实是皇帝。”
江枕这回竖起了耳朵,他是个粗人,虽懂兵法计谋,但夺嫡这些事情却是不解其意的。所以严景倾很耐心的解释了原委,并且笃定道:“皇帝病重,太子的确是有重疾,所以他们不停的在筹划各种事务。我倒是觉得,不如趁此时发兵,一举拿下姜国……才能彻底解决外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