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尝这个?”
陆昭白矜淡的接过,在手里拿着,赵无策又逗人:“阿白不爱吃,我替你分了如何?”
他张口要咬,陆昭白又拿着躲开,抿唇:“怎么只买一串?”
赵无策便卖可怜:“钱不够了。”
他瞎话张嘴就来,陆昭白才不信他,赵无策又逗他:“真的,钱得攒着养媳妇呢。”
他话越说越混,陆昭白抬脚就往前走,赵无策跟着他笑的得意,轻声问他:“阿白分我一口?”
他不爱吃这东西,可经了陆昭白,毒药也是甜的。
陆昭白直接将糖葫芦的顶端塞到他嘴里,堵住这张没正经的嘴。
赵无策咬下一个糖球,感受着那点甜味儿,又一把搂过了陆昭白,低头将糖球送到了他嘴里。
糖葫芦酸甜且凉,舌头倒是柔软而热。
陆昭白被堵住了嘴,腮帮子都鼓起来,人却被锢在怀里不得动弹。
赵无策亲的心满意足,末了,又在他唇角偷了一个吻。
“心肝儿,逗你呢,哪儿舍得抢你的东西?”
被堵了嘴的成了陆昭白,他愤愤的将糖球咬碎咽下,又被赵无策抓住了手,哄他:“生气了?”
陆昭白才没有那么小气。
何况……
糖葫芦,的确很甜。
他不肯开口,赵无策就摩挲他的手,转移话题:“要不要去看看小崽子?”
来京城后,赵无策就将摇光安置给了下属,陆昭白还问过一次,当时只得了赵无策一句:“你对小崽子那么上心,怎么对我不上心?”
陆昭白直接鄙夷,过后倒是再也没问过。
这会儿他提起来,陆昭白才问:“他还在京中?”
赵无策便笑:“千里迢迢带过来,哪儿能扔了呢?正好,快到了,带你看他?”
陆昭白的脸色就有了笑意。
赵无策瞧着,又在心里磨牙。
这小王八蛋,怎么比自己还吃香呢?
……
等到了宅邸,瞧见摇光满身是伤的上药,赵无策便知道,摇光比他想的还吃香呢。
陆昭白难掩关切,心疼的问怎么回事儿,摇光倒是满不在乎:“练功时磕到了,不碍事。您怎么会来看我?”
小孩儿眼睛里满是惊喜,亮晶晶的眼神将陆昭白来望。
当初来京城后,赵无策就将摇光丢给了朱雀,让他将人送去教功夫,这么小的崽,总得学了安身立命的,日后才能站稳脚跟。
赵无策心血来潮的发善心,处置的时候也随意,摇光倒是很领情。
跟赵无策说话时,就少了亲近,多了敬畏:“恩公。”
他给赵无策行礼,赵无策扫了一眼他身上的伤,难得在心里感叹了句,是个好苗子。
他抬手让人起来,就见摇光又试图挨蹭陆昭白:“您渴不渴,我去给您倒水。”
小家伙试图献殷勤,可惜还满身伤呢,陆昭白拦住了他,又试图去摸他的头:“不用,你坐着,我给你上药……”
话没说完,他的手就被人给截胡了。
赵无策抓住他的手,声音有些不满:“阿白往哪儿摸呢?”
陆昭白睨他一眼,嗅了嗅鼻子,忍不住笑:“殿下有没有闻到什么味儿?”
这模样招人的很,赵无策顺着他的话也闻了闻,疑惑的问:“什么味儿?”
下一刻,他就被陆昭白拍了一下,少年狐狸似的弯眼,收回了自己的手,漫不经心的开口。
“醋味儿。”
赵无策后知后觉,一把搂过来人,哼哼:“你调侃我?”
一旁还站着摇光呢,小孩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神情呐呐,陆昭白还要脸,将人推开,鄙夷的扫他:“一边儿去!”
孩子还在呢,这么闹不要脸了?
赵无策当然不要脸,可架不住他家阿白脸皮薄,顺从的滚出去了,不过出门之前,还警告摇光:“规矩点。”
摇光年岁小,但也会瞧人脸色,顿时绷着面皮答应,赵无策又警告的扫了人一眼,这才出了门。
……
他们后半夜才回宫,宫门已经下匙,不过还留着一道角门。
看守的侍卫客客气气的放行,车内的陆昭白还轻声调侃:“殿下前程似锦啊。”
这才多久,就有人巴结了。
赵无策便笑,问他:“可不,那阿白要不要巴结一下我?”
他说的欠的很,陆昭白只回了他一个:“滚。”
少年骄矜,赵无策也不恼,笑着滚到这人怀里,将他扑在软垫上,问他:“阿白最金贵,那我巴结你行不行?”
这人像个大狗,身上暖热,呼吸落在他脖子上,怪痒的。
陆昭白推拒不开,懒得理会人,只是眼神里都带风。
赵无策爱的很,仗着无人看见,与他在马车内胡闹。
回了小院儿,赵无策光明正大的进了陆昭白的门,身后的抱朴直接装瞎。
他早先还认认真真的想过布置机关将赵无策射成刺猬,直到被自家主子警告了,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他真蠢。
真的。
这会儿赵无策狗似的黏着人进门,顺脚将门从内合上,明晃晃的昭示着要留宿。
陆昭白眼风如刀,问他:“殿下倒是很不要脸,你没有寝殿么?”
赵无策笑着黏上来:“有啊,阿白在处,便是我归处。”
话说的好听,可惜狗爪子半点不老实。
这些天,他迷上了伺候陆昭白穿衣,做的十分顺手。
自然,夜里脱的时候,更顺手。
陆昭白任由他把自己衣衫扒开,露出里面贴心佩戴的玉佩。
赵无策眼神微深,见他将玉佩妥帖的放在枕头下,复又笑了起来:“阿白心里果然有我。”
这人见缝插针的骚,陆昭白由着他躺在自己身边,才说:“你自己说的,这是你母妃遗物,要妥帖珍藏。”
赵无策勾下帐子,轻笑点头:“是啊。”
他神情闲适,听陆昭白继续说:“岳家这么大方呢?”
光线影影绰绰的透进帐子里,陆昭白慢慢的说:“她不过一个侍女,岳家倒很是舍得。”
赵无策生母是舞姬,这事儿宫中上下都知。
可她原是岳家人,却少有人闻。
赵无策却不意外。
他无声弯唇,不答反问:“阿白忘了我的话了?”
陆昭白说没忘。
他坦坦荡荡的看着赵无策,问他:“所以我在光明正大的问你,她是什么来历,你背后的人,是谁?”
用这么坦荡的态度,来刨根问底,亏得眼前人是陆昭白。
赵无策无声叹气,不知想笑还是想叹。
当初还肯在他身上用些算计的陆昭白,怎么现在变懒了?
说到底是他惯出来的。
陆昭白却误会了他的意思:“怎么,殿下言而无信?”
赵无策无声的笑,将人搂过来,说:“怎会?”
他捉住陆昭白的手,轻声说:“我对你,从来都是一言九鼎。”
感受到男人的郑重,陆昭白没挣脱,由着他将自己搂在怀中,慢慢的讲:“我母亲并非岳家的侍女,她是岳家亲女。她也不叫瑶姬,她叫,岳红樱。”
第50章
岳红樱,生于镇国公府,父亲乃是大名鼎鼎的镇国公岳明渊。
钟鸣鼎食之家养出的女子,端庄富丽,可一切都终结在了她十五岁那年。
岳明渊忠于老皇帝,一生刚正不阿,洪昭三年,老皇帝殡天,赵陌登基,岳明渊是辅政大臣。
因他挡了赵陌的路,致使赵陌心生不满,纵容其他朝臣给岳明渊安了罪名,便是当时震惊天下的谋逆之案。
镇国公通敌叛国,岳家满门抄斩,仆从们也不得幸免,男被发配、女冲妓院。
贴心丫鬟和她互换了身份,上了断头台,岳红樱成了官妓。
因她长相出众,选为舞姬送进了宫。
赵陌酒后看上了她,岳红樱借由他短暂的宠爱,暗中安置了一批岳家旧部。
待得岳家旧部安稳后,赵陌于她再无用处,她给自己立了个粗笨不会讨好人的人设,赵陌果然没几次就腻歪了。
他有了新人忘旧人,岳红樱却发现,自己怀孕了。
那时宫中倾轧,她本可以躲过去的,可因着腹中孩子,她只护了肚子。
毁了容,便失去了最后的依仗。
赵陌彻底厌弃了她,后妃借机报复,她被人随意安了罪名,进了冷宫。
连带着生下的孩子,也被忽略。
岳红樱倒能随遇而安。
她心有仇恨,半点没带给赵无策。
她爱赵无策。
这个与仇人所生之子,也是她的儿子,更是她唯一的亲人。
岳红樱精心养着小孩儿,将平生所学都教给了他,直到她去世。
生子落下的毛病,让她缠绵病榻,死在了赵无策十岁那年的冬天。
……
他说完,陆昭白许久没开口。
他猜测过,但没想到赵无策这般坦荡。
身边少年如今也不过一十七岁,未及弱冠,满身坎坷。
分明他所行不比自己顺遂,却依旧还能如此赤诚。
陆昭白缩了下指尖,轻声询问:“所以,你身后之人,是她当年护着的旧部?”
赵无策说是。
“岳家树大根深不假,可外祖没有做权臣之意,若非母亲,那些旧部不会轻易逃过。”
后来岳红樱死后,岳家旧部联系上他,他才知过往,也才知,这个记忆里就咳嗽发烧缠绵病榻的女人,曾经是如何的机智英勇。
若不是他,她应当逃得出这一方囚笼。
最差,也报的了父兄宗族之仇。
但没有如果。
她死了,他活着。那些人,也成了他的盔甲。
“殿下好坦荡。”
陆昭白许久才说了这么一句,赵无策无声弯唇,就见陆昭白从枕头下面勾出那块玉佩。
递给了赵无策。
“生母遗物,殿下不该这么鲁莽的。”
那个女人,留给赵无策的唯一念想,他就这么给了自己。
见陆昭白要归还,赵无策却没有立刻去接。
他定定的看着眼前人,轻声问:“阿白,不记得这块玉佩了?”
陆昭白楞了一下:“记得什么?”
赵无策便叹了口气。
当夜他赠出去玉佩时,这人的模样,他便知道,陆昭白忘记了。
“那,你还记得我落水么?”
陆昭白摇头。
他坦荡的很,连忘却都这般坦荡。
赵无策磨了磨牙,将人搂在怀里狠狠地揉了一下,才说:“十岁那年,我曾落过水,因是皇妹将我推下去,后来赵陌还象征性的惩罚了她。”
他懒得叫父皇,直呼其名。
陆昭白却被他话里的意思吸引到:“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其实那年落水,不是她推我,是我自己跳下去的。”
赵无策凝视着他手里的玉佩,轻声说:“她想抢我的玉佩,我不给,她就让人拽下来,把玉佩丢到了水里。”
那是岳红樱留给他的遗物,也是这世上,他唯一可以感知母亲的东西。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跳了下去。
“她以为我要淹死,带着小太监跑了。但她没想到,我会水。”
寒冬腊月,他哆哆嗦嗦的从水里爬上来,手里紧紧地攥着那块玉佩。
他说到此,陆昭白仍旧不觉得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直到赵无策说:“冰天雪地里,有人给了我一件狐裘。那个人……”
“是你。”
帐子里光线暗沉,少年眸光却是亮的,内中盛着情深一片海,也让陆昭白的一颗心被淹入其中。
陆昭白终于从记忆里想起这一段来。
“那时……”
他声音干涩,张了张口。
他记起来了。
那时候他才被送到吴国皇宫,被色迷心窍的赵陌磋磨。
他兴致极好,陆昭白几乎丢了一条命,赵陌玩过了,又嫌弃他脏的很,随意丢给他一件狐裘,赶他回下人房。
他满身斑驳,唯有一件狐裘遮身。
那时他走进湖边,原是想死的。
他活不下去了。
可他看到湖水里爬上了一个小孩儿。
小孩儿嘴唇青紫,浑身哆嗦,却挣扎着从水里爬了上来。
他看着那小孩儿蜷缩在一起,攥着一个东西,轻声地在喊什么,等到走的近了,他才听到……
喊的是,娘亲。
天家父母,是父子也是君臣,父亲是父皇,母亲是母后亦或母妃。
仿佛天生都隔了一层。
不似百姓家,父母便是父母,是长辈,也是至亲。
他在大周时,底下也喜欢喊母后为娘亲。
那时母后总会搂着他,跟他讲:“阿白是娘亲的乖崽。”
但后来无人再喊他阿白,也无人喊他乖崽。
陆昭白慢慢的走近他,见小孩儿哭得泣不成声,他浑身是水,连气息都微弱。
这宫中多的是枯骨冤魂,过不了多久,眼前人大概也会成为其中之一。
他低头,明知他是吴国人,却还是心软了。
他将狐裘披在了小孩儿的身上,在对方茫然看自己的时候,轻声说。
“活下去。”
那一句活下去,是他说给那孩子的,也是说给自己的。
那日他打消了轻生的念头,从此不管多艰难,都在拼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