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的立刻给吓走了,也有那等不依不饶的,最后还是被皇帝给打发走了。
听说那日各路显贵离去后,皇帝独自在宫殿中叹了一句:“这个裴从羽呀。”
没人能弄懂皇帝是什么意思,只能猜测他也对裴翊这刺头个性感到烦恼。
不过这事倒让裴翊在京城百姓中建立起了一些威望。
裴翊教训的那群纨绔子弟在京中作威作福已久,百姓深受其害,现裴翊教训了他们,还令得他们起码十天半个月下不来床,就意味着百姓们要清静好一阵子。
百姓对裴翊所为那真是拍手称快,赞不绝口。
当然也有个别人存了那等阴暗心思,见被打的那群人里有顾清远,便造谣裴翊是在借机报复顾家,又见穆晏也在其列,又说裴翊忘恩负义,对不起穆元帅。
总之就是他做什么都是别有用心,干什么都是寡情薄义。
听得陆卓是十分不痛快,不过他也知道裴翊是不会在乎这种事的,便只把这事当做玩笑讲给裴翊听。
说起这事时正是一日清晨。
校尉大人现在轮值结束了,不用每日早起,日日都美滋滋地睡到裴将军打完一套拳以后,才起床围观。而裴翊则是每日早早就起了床,在尽量不扯动伤口的情况下艰难练武。
陆卓说就以他这折腾劲,怪不得伤口迟迟好不了。
裴翊给了他一个白眼,没理他——若是他像陆卓一样每日不是饮酒就是睡觉,早被人砍死在战场上了。
陆卓肩上挂着一条白色帕巾,拿着柳枝和盐水,蹲在厨房的屋檐下边看裴翊打拳边漱口。漱完他吐出嘴里的盐水,随手拿起肩上的帕擦了擦嘴巴,玩笑似的同裴翊说起此事。
裴翊闻言也确实笑了:“随便他们说去,难道他们说两句话还能让我掉两块肉不成?”
陆卓无奈地跟着笑了笑,提点道:“将军还是该在意些外界传闻,岂不闻人言可畏?流言也是可以杀人的——去岁户部一位老大人,离任时因帐上有出入,被人传是他贪污了户部的银两,虽然后来查明了事实还了他清白,但他还是受不了流言蜚语,一天夜里一根白绫把自己挂上了房梁。”
陆卓提起此事颇为感慨,那位老大人上朝时,也曾与陆卓打过照面,是个颇为和善的大人。
听说他与家中妻子十分恩爱,两人约好了待那位大人卸任后,去山水间遨游,却没想现在那位大人骤然离世,只留妻子一人形单影只。
“世间之事就是这样变幻无常,有时候你总以为你还有许多时间,但其实转眼就什么也没有了。”
陆卓叹息。
枝头的雀鸟叫了几声,花架下许久不语的裴翊突然问道:“你说的是孟梁甫孟大人?”
陆卓没想到他也知道此事,吃惊地看了他一眼,正待说些什么,突然院门口响起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陆卓嘴巴张合两下,也不知自己该说什么,干脆起身去应门。他抬步走到门口,取下拦门的横木打开院门,却见敲门的是一位身量纤长的书生,那人年龄不过二十来岁的模样,似是特意打扮过,全身散发着一股清香。
眉目清秀,鲜肤胜粉,衣轻任风。
清秀佳人,不过如此。
陆卓挑起眉头。
那人一见到陆卓便憋红了一张脸,着急忙慌地向他拱手道:“在下青州府官吏李劼,特来求见裴将军。”
求见裴翊?陆卓回身望向院中的裴翊,见裴翊亦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看样子也不知此人是谁。
行吧,总归不是旧情人就行,陆卓心里闪过这个念头,恭敬地请那人入内。
进门时那位李兄犹犹豫豫地看了他好几眼,面上露出羞愧的神情走进院中,把陆卓看得直犯嘀咕,到了也没弄懂这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只是觉得他走过的地方似乎都带着香味,让陆卓想……
“阿嚏!”宋三打了个大大的喷嚏,被姜二嫌弃地推开,宋三揉着鼻子嘀咕道,“这也太香了吧,是来之前在香粉堆里打了个滚吗?”
陆卓没说话,只是表情冷淡地抱胸看着正屋之中谈话的两人。
李劼是青州府吏,今日前来正是有事求助裴翊。
青州府今年发了大水,淹死人畜不可计数,为赈济灾民,朝廷拨了四十万两白银做赈灾银,偏偏事情就坏在赈灾银上。
朝廷拨了四十万两,但是青州府实打实只拿到了二十五万两。剩余十五万两,户部给青州府打了个欠条,说是先给欠着,待明年户部有了钱再给补上。
李劼等人闻言都惊呆了,原来赈灾银还能有欠着的说法!
明年再补上?等到明年只怕青州府的灾民早饿死了!
他们气愤地想找户部讨个说法,可是胳膊如何拧得过大腿?户部的人全然不理他们这群乡巴佬,李劼等人想找京城的官员帮忙,奈何人生地不熟,求遍各路大官都没人愿意理会他们。
正在街头彷徨之时,却听说了裴翊为了两个小乞儿怒打穆晏的事。
听京城百姓对裴翊赞不绝口,直称其为活青天,他们亦仿似从绝望中看到一点生机。
不谈别的,就只说皇帝对裴翊另眼相看这一件事情就就值得他们重视了——自穆元帅离世后,这可是大郑百姓这些年来头回见到皇帝没有站在穆晏那一边。
众人决定求裴翊帮忙,又听闻裴翊是个好男色的,便急匆匆地推举了众人之中最好看的李劼前来,甚至特意请人替他梳妆打扮了一番。
李劼出门前是实打实的被倒了半盒香粉在身上,连他自己都有些受不住自己身上的味道。
屋外的宋三又连着打了几个喷嚏。
裴翊却仿佛毫无所觉,跟他说完事情始末,又问起他在京中找过哪些人帮忙,听他提起自己父亲时,裴翊都有些吃惊。
“我爹早就打定主意在朝中当一尊泥塑的菩萨,是京中有名的无能相爷,你们竟求到他头上,可见你们确实是走投无路了。”
闻言李劼犹豫片刻,说道:“其实……我们第一个追求的就是相爷。”
裴翊讶然望向他,李劼低声说道:“相爷当年那篇黎民社稷论我仍能倒背如流……”
裴翊低头抿紧嘴唇:“……可惜他早就忘记了。”
屋外,姜二推了一把不住打喷嚏的宋三,压低声音冲宋三说:“别装神弄鬼的,你这也太夸张了,给人家留点脸面!”
宋三哼了一声,嘟囔道:“就你会做好人?里面那个倒是会给别人留脸,明明自己鼻子最娇气,换个熏香都要难受半天,还能忍上这么半晌也没个动静——看看别人是怎么看他的,上门求助还扑了香粉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宋三不忿:“这不是把他当做了色中饿鬼是什么?”
对宋三来说,裴翊虽然脾气坏了点又喜欢男人,但除了这两个缺点外却是个顶顶好的人,现在这个顶顶好的人却被人这样恶意揣测,实在让他生气。
他找旁边的陆卓评理:“陆兄弟你说这让不让人生气?”
陆卓没吭声,三人挤在花架下,看正堂里裴翊跟李劼说话,不知两人商定了什么,只听着裴翊答应了什么事,那人眼泪都激动地掉了出来。
又谈了一会儿,李劼告辞。裴翊把李劼送到门口,那李劼千恩万谢地走了,他转头就撞上院中直溜溜盯着他的六只眼睛,登时吓了一跳。
“怎么了?”裴翊发问。
姜二无奈:“又要管闲事?”
“你难道不知道我的诨名就叫爱管闲事吗?”
裴翊满不在意地答道,说完便关上院门径直回了东厢房。
姜二知道拦不住他的,便也随他去了。宋三虽觉得青州那帮人做了上不得台面的事,但对于帮助青州百姓这件事他是十分赞同的,自然也不会拦他。
两人各自散去了,只有半晌不说话的陆卓表情复杂地看着东厢,思虑了半晌,抬步向东厢走去。
走到东厢门口,陆卓伸手敲了敲房门,屋内的裴翊道了声请进,陆卓直接推开房门,进门就看见裴翊把衣服都翻出来扔在了榻上,正在一件件挑选。
见他进来,裴翊匆匆瞥了他一眼,随口问道。
“有事?”
见他在挑衣服,陆卓脚步顿了顿,低声说道:“有些话想跟将军说。”
他走到裴翊身边却没有说话,细细看了榻上的衣服半晌,突然伸手从其中挑出一件云黄色织金绣唐草纹的行衣在自己身上比划:“这件如何,好看又庄重,穿来见晋王正好。”
“你怎会知晓?!”裴翊吃惊。
陆卓笑了笑,把衣服递给他:“户部归晋王管,你既然要管这件闲事,自然是从晋王下手最快。”
裴翊看着他手上的衣服,看了许久方才伸手接过。
他的手紧紧捏在行衣上,几乎要在衣服上捏出个印子。
裴翊低头看着地面咬牙说道:“我和晋王……”
陆卓打断他:“我知道。”
裴翊讶然抬头。
陆卓斩钉截铁地说道:“将军人品贵重,是他配不上你。”
“人品贵重?”裴翊咬紧嘴唇,“全京城恐怕只有你会说这种话。”
“那看来全京城只有我一个长了眼。”
裴翊愣愣看他半晌,低声笑了起来,笑完又问他来找自己做什么。陆卓说起自己有事,今夜怕是不回来吃晚饭,请裴翊他们几人今晚自便。
裴翊还以为是什么事,点头说道:“难不成没你,我们就不吃饭了。”
陆卓笑了笑,道句‘不敢’,而后告辞往门外走去。
裴翊看着手上刚才陆卓挑出的衣服,又看了看散在榻上的衣服,原还想再犹豫一下。走到门口的陆卓突然回身走到他面前,指着他手上的行衣认真说道:“就穿这件吧,你穿浅黄色好看。”
说罢陆卓转身大步离去,只留下楞愣看着他背影的裴翊,那件被裴翊视作登台戏服一样的行衣被他紧紧抓在手中,在此刻似乎生出了些不一样的意义。
作者有话要说:
老婆要去见情敌,还要穿他选的衣服!有人的头上好绿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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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日入时分,裴翊造访晋王府。
王府的下人将他请到花厅,一路上都在不住地偷偷打量他,心道这人怎么这么无耻,从前故意用情酒勾引晋王殿下,惹得殿下被陛下责罚,殿下已经不与他计较,现在他居然还有脸找上门来。
见领路的人面露鄙夷之色,裴翊不用猜也知他在想什么。只是他和晋王的事过了这么多年,谁对谁错早已经说不清楚了,他也没兴趣再去同谁争辩什么,便垂下眼眸当做什么也没看到。
裴翊被带到花厅之时,晋王已经在此等候。
两人已经八年未见,此时再见面难免有些陌生之感,裴翊行礼时,特意打量了晋王几眼,见他长得比以往更加高大,气质也更加柔和,心中竟生出些许感慨。
说来真怪,八年过去,这人好像哪里都变了,又好像哪都没变。
晋王向他温和一笑:“从羽,你我之间何须这般客气。”
这伪君子的模样真是半点没变。裴翊心里嘀咕着,面上勾出一个笑容:“王爷说笑了。”
他努力不让自己的笑容带上嘲讽,不过从对面晋王的表情来看,他的努力可能不怎么成功。
晋王表情黯淡下来,沮丧道:“我知道八年前你离京之时我们之间尚有很多误会没有解决,但你须知我的心……”
实在不愿意听恶心话,裴翊打断他的忆往昔,直接开口说道:“王爷,裴翊今日前来是有要事相商。”
闻言,晋王失落地望着他,半晌叹息道:“果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却不知是何事?”
裴翊便将青州赈灾银之事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请他督促户部尽快筹集这笔赈灾银。晋王听了裴翊嘴里青州府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生活,亦眼含热泪,握紧拳头在桌上重重一锤,自责道:“百姓苦至这般地步,本王真恨不得以身代之。”
裴翊冷眼看他演这出大戏。
必还有个但是,裴翊凉凉想道。
果然立马就听见了晋王说:“但是……从羽实是不知,户部确实早就没钱了,这几年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塞北战事又是连年不断,安抚赈灾、军费粮饷处处都需要用钱,户部早就成了个空壳子——连年初陛下说要重修泖山的温泉行宫,户部都掏不出钱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现在青州灾情紧急,若户部账上还有钱,他们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做出打欠条这种事,实在是被逼得没有办法了。”
晋王唉声叹气,苦口婆心地劝裴翊别再掺和户部的事,先处理好与顾家的案子才是头等要紧的。
“现在户部就是个烂摊子。”晋王叹道,“我拿在手里也十分头痛。”
听他在这里装模作样了半晌,还具是无用功,裴翊再不堪忍受。
他猛地站起身来往外走了几步,走到门口突然又停下,折返到晋王面前,哑声问道:“人命在你们眼里又算什么?”
晋王闻言满脸哀痛地看着他,似是不知如何言语,裴翊铁青着脸转身离去。
两人最终还是落了个不欢而散的结局。
待裴翊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晋王立即换了一幅神情,收敛起刚才那副悲苦的模样,望着裴翊离去的方向轻轻笑起来。
“长大了就不像以前那样好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