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一个丞相的儿子居然也敢在他面前嚣张,裴黎那个老匹夫在他面前都要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侯爷,裴黎的儿子凭什么在他面前放肆!
想起新仇旧恨,穆晏目眦尽裂,发誓必要在今日给这人一些颜色瞧瞧。
这边狂风暴雨,那边也不是风和日丽。
陆卓跟兄弟闲扯完,在值房待了两个时辰有余,实在觉得无聊,早早脱身而去,闲逛着回了青石巷。
他在巷口的王家饼铺买了几个炊饼,一面吃着饼一面继续往家走。
榕树下正好有街坊在闲聊,陆卓顺便听了一耳朵,差点被嘴里的饼呛住。
只听众街坊谈起昨晚听见的“动静”。
“……定是昨夜两人闹腾得太厉害,把床都折腾散了,这不陆校尉一早就去张木匠那里择了一张新床,听说床上的图案还特意选的是鸳鸯戏水。”
什么戏水?!这下陆卓真的呛住了。
那边居然有人应和:“哟鸳鸯戏水呢,陆校尉还真有心,想当年我同老头子成婚时,睡的也是一张鸳鸯戏水的榻。”
那老婶子说着说着还有些羞涩。
陆卓努力咽下喉咙里的炊饼,脚下步伐如风飞进巷子里。
什么鸳鸯戏水,赶紧给老子拆了!
巷口的张木匠也不知道这位陆校尉在搞什么鬼,好好的床才给安上又让重新换一张,也不说个缘由出来,让人知道了,还以为是他张木匠的手艺出不行,被人给嫌弃了。
但碍着那锭金子的薄面,张木匠还是依他的吩咐给他换了一张床。
总归怎么都有得赚,不算赔。
裴翊在廊下坐着,手拿兵书看着木匠来来往往,见陆卓走进院子,淡淡扫了陆卓一眼,撇了撇嘴移开视线。
陆卓脚步一顿,心里感叹瞧他这样,哪有半点坊间传闻里那祸国妖姬的样子?怪道世人会说耳听为虚,眼见才为实。
站在原地暗自啧啧几声,陆卓挠了挠脸,还是将手里捧着的炊饼送到裴翊面前,讨好道。
“将军尝尝,王家饼铺刚出炉的炊饼,这家可是京城有名的老字号,多少高门大户派人到这里来排队都买不着,若不是我在这里住了这么些年,跟他家关系好,恐怕都抢不上这几个。”
裴翊闻言抬头,看到陆卓递到自己面前的炊饼,又看了看陆卓,突然笑了起来。他接过陆卓手中的炊饼,偏头向陆卓说道:“你的人缘倒好,王记饼铺的炊饼一向是不够卖的,我少年还在京城时经常让小厮来排队,却都不一定能买到。”
“这饼在外地名气也大得很”他面露怀念之色,“有个人跟我说,若他来京城,一定要来见识见识这王记饼铺的炊饼。”
陆卓闻言面色不改,神态自若地问道:“那人是将军的朋友?”
裴翊摇头说道:“无关紧要的一个闲人罢了。”
这时,张木匠抬着刻着花纹的木板从两人身边走过,裴翊瞥了那木板一眼,笑着冲陆卓说道:“你还真是喜欢芙蓉。”
那人却是个什么花也不爱的大俗人。
陆卓没说话,张木匠在旁边插嘴道:“二位爷莫要看差了,这上面刻的是海棠,不是芙蓉。”
说完张木匠便抱着那几块木板进了偏房。
“原来是海棠吗?”裴翊皱了皱眉头,随后自嘲一笑,“看来是我眼拙,竟将海棠认作了芙蓉。”
陆卓安慰他:“认错也是常有的事。”
安慰完陆卓又说要去看看木匠还差些什么,向他赔罪后进屋去了。
一进屋陆卓就拉过张木匠低声问道:“张大叔可别糊弄我,这刻的到底是海棠还是芙蓉?”
张木匠着急:“当然是——拿芙蓉改的海棠。”
他见陆卓面露不善,急忙改口。
张木匠向陆卓讪讪笑道,“最近海棠春睡的图样卖得不错,只是货不够了我这边也没功夫做,便将几张芙蓉并蒂改成了海棠春睡。”
他犹豫道:“校尉要是不满意,我再给您换去。”
心里却在求可别再换了,再换又折腾一番恐怕日头都要落下来了!
陆卓低头看着木板上那两朵欲开未开、含苞待放的芙蓉,看了许久挥手道:“不用换了,就这张吧。”
原来不是裴翊不识海棠和芙蓉,是他陆卓在用鱼目混珍珠。
也不知还能混几时?陆卓看了院中的裴翊一眼。
那人似乎有所察觉,视线同时向他递来。
迎着他澄澈的眼眸,陆卓心底略微一颤,慌乱地移开视线,眼角不经意间瞥到木板上的花纹。
啧,芙蓉!还并蒂?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在耍他。
陆卓叹息一声,正烦躁间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陆卓心头一动,走出房门查看情况,廊下的裴翊已经站了起来。
两人同时向外望去。
青石巷外的大街上,正有一名锦衣少年手拿马鞭骑在马上在追逐、戏弄一位素衣少年。路边摊贩不断被马蹄踩烂、马身掀翻,锦衣少年却浑然不顾,眼中只有狼狈逃离的素衣少年。
见那素衣少年跌倒在地,吃了满嘴的泥。
锦衣少年勒马停下,在马上哈哈大笑。
“裴瑜,你现在知道你爷爷的厉害了吧。”
不错!那锦衣少年正是穆晏,而被他追逐的少年则是凤来楼上那起身离席的少年,他也是裴丞相的二儿子,裴翊的弟弟——裴瑜。
“呸!想当我爷爷,也不知你长没长那根玩意儿?”
裴瑜从地上爬起来,吐出嘴里的泥,向穆晏骂道。他脸上有几道红色的鞭痕,看样子刚才已经被穆晏狠狠教训过一番了。
见他仍不服输,穆晏怒不可遏的挥鞭再次向他击去。
裴瑜又挨了一鞭,他吃痛地叫了一声,见那穆晏还志得意满地高坐马上,裴瑜捏紧拳头,冲上前去冲着穆晏所骑之马的眼睛击出一拳。
他愤怒至极,出手全然不顾章法,只想让这人狠狠付出代价,却忘记马蹄之下有多危险。
那马儿吃痛,高高举起蹄子,眼见就要踏上他的身子。穆晏也慌了神,连忙提着缰绳想要调转马头,却毫无作用,连忙冲愣在原地的裴瑜大喊:“快跑!”
裴瑜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嘴上却答得飞快:“我凭什么听你的!”
他其实也想跑,只是身子已经被吓得瘫软,挪都挪不动。
穆晏还以为他是为了跟自己作对故意不跑,大骂道:“裴瑜,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
他死活拉不住这发狂的马,眼见裴瑜就要被踩死在马下,穆晏整个身子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他欺负了裴瑜许多年,却从来没想过要他的命。
他闭上眼睛不敢看这一幕,心道大不了过后我赔他一命就是了!
这一下却是已经放弃再去挣扎,只想着一命还一命。
眼见就要血溅当场,四下百姓尖叫出声。
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飞出一人,抬手一掌将马蹄下的裴瑜推到一旁,反手抱住马的脖子,一脚将马上的穆晏踢飞。
那人翻身上马,拉住缰绳强扯着马儿往无人处跑了两步,费劲安抚下那发狂的烈马,他扯着缰绳回眸。
意气风发,眉目俊朗,恍若天神降世。
围观的百姓纷纷屏住呼吸,唯恐惊扰了天上人。
有认出他的百姓在人群中惊呼:“那是裴将军!”
裴翊勒住缰绳,低头望着刚才被他推开的裴瑜,皱了皱眉头唤道:“瑜儿?”
突然一道劲风袭来,裴翊心里一紧,闻声抬头,见到一把匕首直直向自己飞来,却是有人偷袭。
那匕首被发现之时,已经离裴翊极近。
裴翊眉头一拧,正待旋身躲过,只是刚才救人之时他的伤口已经被扯动,此时动作难免慢上了几分。
眼见那刀离自己越来越近,裴翊脾气上来,干脆直接伸手去接,就要瞧瞧一把小小的匕首能把自己伤成什么样。
再不过两寸那把匕首就要割伤裴翊的手。
忽然人群中飞出一个陆卓,他踩着街旁几人的肩头,一个翻身截住那把匕首,回眸冷冷地望了那偷袭之人一眼,用力把匕首掷了回去。
偷袭那人只觉得浑身一寒,那匕首来势如疾风般迅猛,比之刚才他偷袭之时更甚百倍。
偷袭之人尚未反应过来,已经觉得颊边一凉。
那匕首竟直直在他脸颊边擦过!
明明只割伤了他的脸颊,他却感觉自己仿佛在鬼门关晃了一圈。那人吓软在地,再也动弹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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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你的手!”
裴翊从马上跃下,一把拉过陆卓的右手,狠狠拧紧了眉头。
但见陆卓掌心之中裂开一道长长的口子,鲜血争相从裂口之中滚滚涌出,却是刚才他拦那袭向裴翊的匕首时被刀刃所伤。
“区区小伤不必在意。”
陆卓举起手掌看了看,满不在意地向裴翊说道。
其实以他的武功,要想毫发无伤地拦住那匕首又有何难?只是一来涉及裴翊,他关心则乱以致于一时失了章法;二来他有意隐瞒身份,不敢在裴翊面前显露武功路数,是以今日才被一把小小的匕首划伤了手掌。
这要是传到江湖上,怕是要给人笑掉大牙。
连陆卓自己都觉得好笑,他自十三岁开始在江湖上行走,哪里还受过这种小伤?
今日也不知撞了什么邪?
陆卓低头笑了笑,正想收起手掌置之不理。
抓着他手的裴翊瞪了他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婴儿巴掌大小的小玉瓶,拔开瓶塞往他的伤口上抖着药粉。
霎时间血便止住,受伤之处冰凉清爽,痛楚渐消。
看到裴翊手中的小玉瓶,陆卓怔了怔。
那样小的瓶子,用上七年还没见底,足以见主人平日是多么小心。
他心里一紧,竟说不清此刻是什么滋味。
那边裴翊抖完药粉顺手从衣角撕下一块布,刚要往陆卓手上缠,才想起这里又不是物资匮乏的塞北战场,他没事往陆卓手上缠这脏兮兮的布做什么?
想到这里裴翊又随手把那布角往地下一扔,就要带着陆卓去医馆包扎。
“诶怎么就给扔了呢?”
不待那布角沾上泥土,陆卓已经顺手捞了回来:“这么好的料子,扔了多可惜啊。”
“撕都撕了,再好的料子又有什么用?”
看到他那小气的样子,裴翊白了他一眼,拽着他和脸上还有鞭痕的裴瑜去了附近的医馆包扎。
倒在地上的穆晏和偷袭之人则无人问津——当然也没有人敢去问。直到在凤来楼玩乐的公子哥们闻信而来,才把他们从地面扶了起来。
其实两人都没受什么重伤,只是都被刚才的事吓得丢了魂,才一时忘记了起身。
被众人扶起,穆晏看到自己的骏马,想起自己刚才骑着这马差点踩死了裴瑜,此时仍不免心有余悸。
穆晏坐在路边擦着额上的汗,不住地向医馆方向望去,总想去确认一下裴瑜是不是还活着。
而那偷袭之人——就是那日来向裴翊寻仇的顾家小儿子顾清远。
他与裴翊处死的顾家老二是同胞兄弟,感情一向深厚,自塞北那封血书传来后,顾清远每每想起惨死的兄长,就恨不得冲到青石巷去,将那裴翊千刀万剐,以泄他心头之恨。
今日他在凤来楼借酒浇愁,不慎醉倒在楼中,迷迷糊糊中听到好友穆晏在前门大街上惹出事端,便赶来相助,谁知一来便看见那可恶的裴翊将好友踢下马去。
前有杀兄之仇,后有辱友之恨!
顾清远再想不起家人那些所谓的‘此时不宜轻举妄动’的耳提面命,只想让那裴翊血债血偿。
他抽出随身携带的匕首,便向着那裴翊扔了过去,却不曾想那匕首会被裴翊的姘头截住,向他掷了回来。
被朋友们扶起的顾清远想起刚才那一幕便觉胆寒。
他急忙抬头去找自己的匕首,待寻见之后顿觉如一瓢冰水从头顶浇下,霎时间通体冰凉——只见那匕首牢牢插在一块青石板上,入地三分。
若方才这匕首扎在他身上,无论扎在何处,他此时焉还能有命在!
穆晏和顾清远二人都傻在原地,此时也没心情再去找其他人麻烦,但其他的公子哥们可不依。
今日他们在凤来楼请客,穆晏和顾清远都是他们的客人,有人敢在这里让穆顾二人受气,可不就是在打他们的脸?
一群人愤恨不平,听说那将穆顾二人害到这般狼狈地步的人此刻就在医馆之中,便领着家仆小厮成群结队地要去给穆晏和顾清远讨个说法。
全然忘记此事其实是穆晏挑起的事端。
医馆里,裴翊一进医馆便将陆卓扔给了大夫,拉过自家弟弟边上药边问他怎么会被人骑着马追到街上。
从见了他便一直低着头看着地面的裴瑜,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很快又垂下眼眸,并未多话。
他们并非同母所生,关系也一向不好,裴翊去了边关七年,裴瑜早就习惯了自己没有兄长,这人此时却来做出这幅关心的模样做什么?真是令人作呕。
他在裴翊面前向来就是这副三杆子有打不出一个屁来的模样,裴翊也早就习惯,一面帮他服药一面嫌弃道:“真是没出息,被人欺负成这样,你不知道打回去吗?”
闻言裴瑜心里顿时生出几分委屈,冷声道:“你当我是你吗?不论做什么事都有人兜底,当年犯下那天大的错事没人罚你,我若出手伤了那些王孙公子,转头被他们告到父亲那里,还不是我要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