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在原地,看庭间落叶被裴翊的拳风扫过,在院中四散纷飞。
身段风流的劲装青年在纷飞的落叶间腾挪,似穿花蝴蝶,如展翅飞燕。
裴翊今日练的是陆卓——不,是塞北客的拳法。
这套拳法是陆卓少年时的得意之作,没什么实战性,只是他做少侠时专门编来用来凸显自己的风流倜傥的,从来只在花下使。
他管它叫穿花落叶拳。
这套拳法他只在裴翊面前耍过一次,当时裴翊还颇为瞧不上他这拳法,说是软绵绵的花架子,也就样子好看罢了,若真拿来对敌,还没等他把拳法打完,就被人拿枪捅破喉咙了。
莫了又说这名字太轻浮了,尤其配上陆卓那胡子拉碴的丑陋模样真显猥琐,重新给取了个流云拳的名头。
陆卓当时还以为他是随便起的名字,此时看他使这套拳法,展步间如流云飞舞,才知何其贴切。
裴翊一套拳法打完,转头才看见站在院门口的陆卓,登时一怔。想起自己刚才那套花哨的拳法,裴翊不由双颊微热,强作镇定地咳了一声:“你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这几日陆卓为了躲着裴翊,日日都是在外面喝酒喝到深夜才回来,裴翊都已经习惯整日看不见他了,今日乍然一见反而有些不习惯。
听到他的话,陆卓笑了笑,心道原来是趁我没看见的时候在偷练我的拳法。
又见裴翊脸上微红,难得见他有这少年情态,陆卓心里突然有些庆幸今日早归。
他今日要去杀人,那姓魏的一死他自然也不能在京城久留。他这几年都待在京城,确实也该换个地方了,若说舍不得其实也没什么舍不得的。
功名利禄,钱财美色,他向来不在意,只是想着再来见裴翊一面。
现在沈严的家眷已经在赶往京城的路上,有如意楼在裴翊的案子想来也不会出太大的问题,再留下来反而令他心神不定,不若就借此事让自己抽身。
他走进院中,难得坦然一回,向裴翊笑着说道:“回来看看你。”
不知这次分别后,下次见面是否又要再一个七年。
第19章
陆卓撇了一眼日头,天色尚早,还没到动手的时候,便杵在院子里和裴翊闲聊起来。
今天倒是稀罕事一件接一件,他居然没躲着裴翊,还主动攀谈起来。
裴翊纳罕地看着他,出声关切问道:“你今日出门撞到脑袋了吗?”
陆卓:“……”
论起阴阳怪气,裴翊一向是有一手的。
陆卓扯了扯嘴角,憋住反驳的冲动,转移话题说道:“将军刚才那套拳法好生漂亮,不知是什么拳法?”
裴翊闻言偏头,双眸在陆卓身上定了定,转眼又收回视线,淡淡说道:“这套拳法叫穿花落叶拳。”
陆卓面不改色地评价道:“拳法倒是漂亮,只是这名字太过轻浮。”
裴翊嗤笑一声:“轻浮之人自然只会起轻浮之名。”
陆卓:“……”
陆卓是看出来了,这人说话不刺自己一下,心里就不痛快。
就这样有来有回,两人还真聊起天来,当然大部分时间是陆卓单方面受攻击,同时因为心虚,他还没法反击,只能被气得独自在心里吐血。
陆卓好气又好笑地暗自摇了摇头,心道自己真是发了疯,居然专程跑回来找骂。
两人的对话结束在范娇娇的小厮找上门来找陆卓,说是禁军的兄弟们已经在如意楼恭候多时,请陆卓也赶紧去。
小厮道:“陆爷,我们爷让我给您带句话,他说您今日说了要请客,兄弟们都已经敞开肚皮等着了,您可不能逃单呀。”
“去你爷爷的,你陆爷是那样的人吗?”
陆卓大笑着拍了小厮一下,又邀院中的裴翊三人一同去如意楼饮酒。裴翊看着陆卓摇了摇头,说自己身体不适,不便饮酒,就不去扫兴了。
姜二和宋三二人看样子也要拒绝,裴翊突然开口说道:“两位哥哥便去玩玩吧,你们难得来一回京师都没有好好玩过,倒是可惜了。”
宋三面露难色,似乎想要对裴翊说些什么,被姜二扯住,陆卓看见他们三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宋三便同姜二一齐向陆卓拱手道:“那今日便叨扰校尉了。”
陆卓笑言哪里哪里,拉着几人往如意楼外去,出门前他回头看了一眼,裴翊就站在廊下望着他们离去,表情平静淡然。
陆卓心中一动,转头仍拉着其他人,往着如意楼方向而去。
进军的人早在如意楼备好好酒等他,一群人喝到酒楼才亮起烛火就已经后继无力,大部分禁军已经醉倒在雅阁中,只剩下零散几个还在拼酒。
陆卓注意到宋三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若有所思地举起酒碗喝了一口酒,转头乘着此时无人注意他,轻步溜了出去。
他在走廊中左转右转,转到一处隐秘的雅阁,直接推门而入,阁中早有人在此恭候。
只见一青衫男子候在房中,见他进来上前行礼。
“陆爷。”
陆卓扶起那人,言道:“今夜有劳兄弟了。”
那人忙言不敢,窗户透出的朦胧月光照亮两人的面容,若有其他人在此,定会发出诧异的惊叹。
只因那人竟与陆卓长得一模一样,连带身上穿的衣衫也与今日陆卓所穿的相差无几,两人相对而立仿佛在照镜子一般,只是细观之下能看出那人面上的表情较为僵硬。
陆卓捏着自己的下巴,笑着打量那人的脸:“李乌鸦的手艺越来越精细了。”
那人扬起一个笑容:“李爷说这面具也就是您他才给做,换别人就是万两黄金也买不到一副。”
那笑容仍有些僵硬,不过酒楼灯火昏黄,外面那群醉汉估计现在醉得连自己亲爹娘都不认识了,这副面具足够应付。
陆卓向那人一拱手,去里间换了身衣服,拿方巾遮住了脸,直接从窗户飞上了屋顶。
青衫男子在陆卓走进里间后走出房门,从走廊来到禁军所在的雅阁,还在拼酒的禁军见到他进来立即招呼他。
“头儿,快来!今夜不醉不归!”
男子闻言自是一笑,大笑道:“不醉不归?你们一群都不够我喝的!”说完扎进人群中举起酒坛大口喝了起来。
这一笑虽面容僵硬却真有陆卓七分神采,叫满屋都亮了起来。
陆卓在京城屋顶上急行着,感受着对动荡的追求在自己血液中复苏,他退出江湖是因为厌倦了杀戮,但杀人对于他来说实在是太平常的一件事,当他在细雨楼重新拿起杀人的剑时,他就知道江湖是他永远都逃不过的漩涡。
他始终是一个为厮杀而生的江湖人。
他行到户部尚书府邸不远处,先挖出了自己早前藏好的剑,借着夜色掩护直接请跃入户部尚书府邸,在书房找到了正在与幕僚谈话的魏泽鸣。
正要举剑而入,突然听到他们谈起晋王和裴翊,陆卓霎时眉头拧紧,心下一沉。
凤来楼内,裴翊正一脸冷淡地看着晋王为自己斟酒。
“从羽,本王知道我们之间有许多误会,但我们的旧情不是假的,知你心挂青州百姓,本王情愿豁出全部身家也只是希望你能不再忧心。”
晋王将酒杯放在裴翊面前,眼中满是深情缱绻,叫裴翊看得心里直犯恶心,心道早知他要来这么一出,打死自己也不会来赴宴。
实在不想再听他说恶心话,裴翊扯了扯嘴角,伸手拿起酒杯虚空向晋王敬了敬:“殿下说笑了,殿下向青州捐银是大义之举,裴某亦十分钦佩。”
闻言晋王露出一个谦逊的笑容,亦举杯与裴翊同饮。
裴翊把酒杯送到自己唇边,突然动作一停,抬头望向晋王。馥郁的酒香从杯中向他飘来,只是闻一闻,几乎已经能把人醉倒。
见晋王还在对面举着酒杯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裴翊轻轻一哂,垂眸看了手中酒杯一眼,随后仰头将杯中酒喝尽。
晋王的笑容深了起来,他捏着酒杯,玩味地向裴翊发问:“这杯酒,你说你不喜欢,可你从来也没拒绝过。”
裴翊也笑了起来,他扶着桌面笑得胸膛颤动,脸上荡漾开一个讽刺的笑容。
他抬头问晋王:“殿下想知道我为什么不拒绝吗?”
晋王看着他的笑容,突然心里生出一股极大的不安,正要抬手去抓他的手腕,却被裴翊一把推开。
那因饮酒面色酡红的将军,突然脸色变得青白起来,起身踉跄着退后了两步,扶着胸口自喉咙中喷涌出一股鲜血,向晋王说道:“殿下为何要害我?”
晋王闻言一惊,见他往门口跑,面色一沉忙让手下拦住他。
谁知看似弱柳扶风的中毒之人,在众人手下如泥鳅,一边般左滑右滑,滑到了门口,眼见他就要推门而出,突然一阵狂风刮过,门先开了。
裴翊顺势倒了出去,只想跌的越狼狈越好,倒不怕别人看到自己的丑相。
谁知却跌进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裴翊怔了怔忙要挣扎,就听头顶传来一个嘶哑的声音:“刚一见面就投怀送抱,未免太着急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家里停电,手机和电脑都没有电了,只能断在这里了。
第20章
裴翊吃惊抬头:“怎么是你?”
“你想是谁?”陆卓笑了起来。
不知是否裴翊的错觉,还是这张假脸笑起来就是如此,裴翊总觉得这笑容有些阴阳怪气。
看着他的笑容,裴翊心里有些烦闷,大抵是觉得这房中若有人要阴阳怪气,也该是由他先开始。
他向来在许多事情上都不服输,在阴阳怪气上也不例外。
此时凤来楼中其他客人听到动静,也纷纷从自己的雅阁中出来查看情况,有那目睹全程的,见到脸色苍白从房中奔出的裴翊,以及留在房中的晋王,还有那地上的血迹,暗自开始脑补出一番大戏。
有晋王和裴翊这么一段在京城百姓饭桌上纠缠多年的虐恋在前,那扶着裴翊的黑衣人反而被人冷落了。
只有几个人在看到他丑陋的面容时,暗自吃了一惊,心道传言那裴将军向来只喜好颜色,何时也会与这等粗糙丑陋的汉子搅和在一起了。
听到众人的低语,作为短暂在百姓茶余饭后走红过一段时间又迅速过气了的‘裴将军新宠’,陆卓此时难免有些不平起来,心道传个谣言居然还分容貌美丑,身份高低。
难道无名之辈就不配被人问津,丑陋之人就活该被人冷落?
既不是无名之辈也不是丑陋之人的塞北客大侠,胸中突然燃起无名的怒火。
陆卓扶起裴翊,反手将已经这失去力气的人搂入怀中,瞥着角落里窃窃私语的客人们,暧昧地凑到他耳边说道:“你想把事情闹大?那我帮你闹得更大些。”
裴翊听出他声音里暗藏的恼火,脑袋因刚才的药酒有些糊涂,还没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正靠在他肩上回神就看见陆卓手中利剑出鞘,直直向着晋王而去,
烛火映照之下,屋内剑光大作,化作四面八方的剑网向着晋王而去。
裴翊吃了一惊,强撑力气伸手去拉他的袖子,只怕他在这里做下什么错事,明日便要去做那亡命天涯的通缉犯。
见那丑陋的黑衣人突然出手,围观的客人尽皆倒吸一口冷气——这可是当朝皇子啊!
晋王的护卫惊呼:“保护殿下!”
话音未落,已有十来人拥到晋王面前充当肉盾,晋王却仍被袭来的剑光吓得脸色苍白。
往日他也曾以为自己是个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人,今日生死之间,才知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晋王的心猛地揪紧。
眼见剑锋将至,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
却只听耳边哐啷乱响,待众人睁开眼时,只见房中门窗、杯盘具碎,唯幸晋王与护卫仍尚存于世,只是护卫们的衣冠尽碎,看上去十分狼狈。
晋王更是面色如土地瞪着那丑陋的黑衣人,嘴巴张合几下才找到自己的声音,厉声说道:“杀、杀了他!”
众人只听那人低哑地笑了几声,凑到裴翊耳边说道:“你的眼光真差。”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让在场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裴翊闻言瞪了他一眼,不满他质疑自己的眼光,晋王则是大怒,向手下护卫喊道:“本王要他的人头!”
那人哈哈大笑起来,拉着裴翊一个跃起自破碎的窗口飞出,他身形如同鬼魅,即便负着一个人,仍叫人看不清身形,只几个眨眼间便再也寻不见了。
众人只见晋王面色铁青地瞪着窗口,纷纷交换了个眼神,看来明日京城街头又要有新的故事开始流传了。
陆卓带着裴翊在夜色中奔走,失力的裴翊艰难回头望去,只见两人离人声鼎沸的酒市区越来越远,忍不住叹了口气。
“在可惜自己丢了做王妃的机会吗?”陆卓嘲讽他。
他的声音因在风中显得断断续续,但不影响他身边的裴翊听得一清二楚,裴翊翻了个白眼:“在可惜你丢了做通缉犯的机会。”
陆卓笑了笑:“原来是在关心我,真是有心了。”语气倒是颇为欣慰。
这人向来喜欢蹬鼻子上脸,说上许多让人误会的话,然后又轻飘飘地抽身离去,不染半点尘烟。
裴翊简直懒得理他。
他此时已经感到身体开始燥热起来,即便迎着冷风,脸部的温度也不住地上升着,只怕再开口要漏了怯,不欲再多说,但转头看见陆卓手中宝剑,裴翊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