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卓还在质问裴翊:“你难道不知皇帝一直想打北蛮,你把……”
陆卓话没说完,就被裴翊打断:“地形图是假的。”
陆卓噎住,裴翊疑惑道:“你不是早就猜到了吗?”
猜到归猜到,但是不影响陆卓拿这件事来教训裴翊。不然他还能用什么事跟裴翊发火?裴翊的悔婚吗?他根本就不想跟裴翊提起这件事!
不过既然话说到这里,陆卓也确实对在北蛮时的一些事还心存疑惑,不若就趁此机会问清楚。他大大方方地走进营帐中,坐到离裴翊床榻最近的椅子上,抬头望着床边的裴翊。
这下终于只剩他们两人了。
想起这里,陆卓心里忽然有些舒坦。他开口问道:“你什么知道地形图是假的?”
问完他想了想,又开口说道:“若是不方便回答,就当我什么都没问。”
裴翊坐到床边,沉吟半晌,在陆卓以为他真的会说不方便的时候,裴翊终于开口说道:“一开始我就知道。”
果然。陆卓心道,又开口问道:“既然如此,为什么?”
他说的是在塞北以身犯险之事,若是地形图是假的,裴翊何必去冒这个危险?
“很多原因,为徐祥,为元帅,为穆晏,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我需要扎颜相信我以为这张地形图是真的。”
陆卓点了点头,终于有些明白,但想了想又觉得不对。
“如果这张地形图是假的,你送张假图上京不就是欺君之罪。”
裴翊假做吃惊:“怎么能是欺君之罪?我又不知是假的,这地形图的真假该由陛下来判定才是。”
陆卓有些跟不上:“你怎么知道老皇帝能看出这张图是假的?”
“因为……这张地形图只是半张图,还有一半被顾清泽在我这里偷了,由他哥献给了陛下,两张图合在一起,自然能看出真假。”
陆卓皱眉:“扎颜又不是傻子,他既然费了这么大的劲弄出一幅假图,怎么会轻易就给人看出来。”
“确实。我看过那张图,若是拿来跟真的对比,不是北蛮军中经年带兵驻扎燕州的将领只怕很难看出其中的问题。”
裴翊向着陆卓点了点头,同意他的说法。
陆卓更加疑惑:“那你凭什么认为皇帝能看出来?”
“因为……”裴翊向着陆卓笑了起来,“顾清泽在我那里偷的那半张图是假的。”
陆卓闻言心头一动,脑海中霎时浮现过往种种,桩桩件件串联在一起,陆卓终于抓住了什么。
陆卓猛然站起来,几步走到床边,满脸震惊地低头看着裴翊。
“你诱他偷了那张假图?!”
裴翊抬头望着他,因其坐在床上,而陆卓站在床边,便显得他整个人被陆卓罩在影子里,格外的脆弱无辜。
但他嘴里吐出的话,却叫陆卓心惊。
裴翊说道:“顾清泽就是为了偷这张图擅离职守,被我以逃兵之名定了斩刑。你不该只问我是不是诱他偷了一张假图,你该问我逃兵之事,是不是果然如沈严所说,是我刻意陷害于他。”
说完他又向着陆卓笑了起来,陆卓浑身一震,吃惊地看着他唇边的笑容,忍不住想要伸手抚上去,但手指伸到他的脸颊旁,却迟迟不敢真正碰触到他。
他忽然想起,在青州遇见江玉泽时,江家公子说过他们这群人都被裴翊玩弄在股掌之中。
他那时为嘲讽江玉泽,开口只说自己甘之如饴,但其实心里想着就裴翊那个直肠子能将谁玩弄在股掌之中?现在再从头看来,从顾清泽盗图开始,皇帝、顾家、甚至于连远在北蛮的扎颜竟都被他算计在其中。
他一直以为裴翊还如七年前一样,是该被他纳入羽翼之中保护的存在,可原来早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裴翊已经成长得如此强大。
不用武功,只用计谋,他就可以将一群响当当的大人物玩弄在股掌之中。
陆卓望着他,震惊得许久说不出话来。
营帐中安静的甚至能听清他二人的呼吸声。许久,裴翊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说话?”
“……我怕我说出来的是你不想听的话。”
“我陷得太深了。”裴翊满眼苦涩地闭上眼眸,“我知道你一定不想看到这样的我。”
望着他紧闭的眼眸,陆卓口干舌燥地咽了咽口水,摇头说道:“我说出来你怕是不爱听,但我还是得说……我恐怕从来没有一刻比当下更想要你。”
第73章
裴翊闻言一怔, 睁开眼睛望向陆卓,眼中带着些不明所以和迟疑,难得显得有些呆愣。
心狠手辣的呆子美人, 陆卓简直不能更心动, 直接生扑了上去,撞上他的嘴唇,狠狠地咬了几口。
不得不说, 这啃咬多少有些出气的嫌疑。裴翊吃痛地叫了一声,生气地用力去推他。陆卓被他推离了半尺来宽的距离,俯身看着他, 神情晦暗不明。
“你干什么!”裴翊生气道。
他感觉到自己唇上红肿的疼痛,拿舌尖舔了一下,尝到些许铁锈味, 知道嘴唇被陆卓咬破, 更加生气。
裴翊质问陆卓,眼眶也因愤怒染上了红色:“你既然已经反悔, 又何必再来撩拨我!”
到底是谁反悔?!说到这事, 陆卓才是真的恼火。明明是他悔婚,反而把锅推到陆卓脑袋上来。
陆卓顿时恼怒, 方才那片刻的心猿意马也被怒气冲散。
“你!”
陆卓正想讨个说法,但看见他眼眶微红, 心里又顿时起了怜惜之意。
暗骂了声自己没出息,陆卓看着裴翊叹了口气, 转身坐到床榻之上,闷声说道:“我知道论家世人品, 我确实不堪与你相配, 你若反悔也是正常, 但你不该这样轻看我对你的心意,即便刀山火海我也愿意陪你闯,何况区区一个朝堂?”
裴翊刚刚说出自己陷害顾清泽之事,他转眼就说起他配不上裴翊的人品,若不是裴翊知道他没这份心思,恐怕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在暗讽。
听出他无悔婚之意,裴翊这些日子悬挂的心也回到原地,咬着嘴唇感觉到唇上微痛,裴翊又想起刚才陆卓所行之事,面上微微一红。
裴翊低声说道:“我没那个意思。”
“什么意思?”陆卓偏头看他。
裴翊心道自己真是陪他胡闹,他活了这许多年哪听过两个大男人成婚的事情。但想归想,裴翊面上却仍旧迎着陆卓的目光,认真地开口说道:“我没有悔婚的意思。”
眼见陆卓的视线变得热烈起来,裴翊别过头去,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刚才因自厌自弃在陆卓面前说的那番话。
虽说大部分都是事实,但是既然两人日后是要长久相处的,裴翊还是试图在陆卓面前挽回些许自己的形象。
裴翊躲着陆卓的目光,向他解释:“我并非刻意陷害顾清泽,只是我拿到之前那半张地形图后,曾有人见到他暗中出入我的营帐,我那时便知他意在那半张地形图,便刻意推波助澜,在帐放了张假图引他前来盗图,想要抓他个现行。”
“只是我也不知道该说他胆子大,还是胆子小。”裴翊摇头,“他不知我刻意设局引他盗图,只知我已经发现有人潜入过我的营帐,他想要再次潜入不被发现,绝非易事。北蛮犯境之时,我忙于应战,他定是认为这种时候我肯定无暇顾他,便擅离职守潜入了我的营帐中盗图。”
“我没有抓到他盗图的现行,却抓了他擅离职守的现行。他恐怕以为有贵妃在朝,我不敢杀他,才敢如此放肆。但军法就是军法,战时擅离职守者,以逃兵论处。”
裴翊冷言道:“他既然敢做,我就敢杀他。”
陆卓听了他的话沉默半晌,反问道:“你真以为我在乎顾清泽吗?”
裴翊闻言迷茫地看向他,眼神中写着‘你当然该在乎’。陆卓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侠,心中自有一份正义在。若是裴翊真行了不义之事,陆卓自然该在意,该公正,该大义灭亲,该不徇私情。
陆卓伸手理了理裴翊鬓边的头发,轻声说道:“我恐怕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正直。”
若是他做错了事,他倒是相信裴翊会生气,会打他一耳光,让他赶紧改正。若是裴翊做错了事,就是他杀了人,陆卓只怕也会是帮他杀人埋尸的那一个。
但是这话他不能跟裴翊说,说了裴翊又该生气了。
陆卓此刻只有一个疑惑:“顾清泽盗走的那半张假图是你准备的,那真图想来还在你手上,但是扎颜让我们盗回的那半张地形图既然也是假图,那真图究竟在谁的手上?”
裴翊闻言张了张嘴巴又合上。
陆卓道:“若你觉得为难或你也不知,不答也没关系。”
裴翊凝眸看着他,正待陆卓想要岔开话题之时,裴翊忽然开口说道:“在我手上。”
陆卓愣了愣,吃惊地看着裴翊,大抵他问出这个问题时,也没想过会得到裴翊的答案。但见裴翊双眸沉静,仿佛他刚才所说只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裴翊说道:“两幅真图都在我手里。”
不知怎的,陆卓忽然觉得即便以后裴翊再对他说什么情话,对于他来说都不会再比得上刚才那片刻的坦诚叫他心动。
陆卓深深呼吸了两下,抬手抚着裴翊的脸颊,闭眸亲了上去。感受到裴翊的回应,陆卓忘情地吻了片刻,方才离去。他右手温柔揉弄着裴翊的脸颊,左手抬手取下裴翊的发带。
乌黑的发丝从裴翊修长的颈脖滑下。
陆卓看着他,低声问道:“我可不可以……”
裴翊回眸望他,反问道:“你不守你的礼了吗?”
陆卓笑了笑,俯身凑近裴翊,嗅着心上人的呼吸,开口说道:“美色当前,若是再拘于旧礼,世人都要骂我一句虚伪……”
他最后的声音隐在两人之间,霎时间营帐中只剩下衣衫摩挲的声音和两人渐渐错乱的呼吸声。
晚间,白老将军又来找裴翊说派人护送穆元帅骸骨和地形图上京的事,两人几番讨论把人选定了下来,期间老将军不住地往裴翊嘴上的伤痕瞧。
裴翊只当没看到,继续冷静地跟老将军谈着公事,但架不住两人谈完公事,他这老上司非要关心他的私事。
安排妥当诸事,老将军感叹了一句:“还是你仔细。”
感叹完,老将军抬头看了裴翊几眼,还是忍不住心中的好奇,试探性问道:“听说你帐中下午……有人?”
裴翊脸霎时红了。他和陆卓这几日一直在闹别扭,他也为此事一直心头郁郁。今日两人乍然和好,他十分欢喜,一时忘形竟在陪着陆卓在军中胡闹起来。
虽裴翊事后倒没有为此事懊恼,但此时被老上司当面道破与陆卓的□□,裴翊难免羞赧,嗫嚅了半晌,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老将军见他如此,摆手道:“不必如此,你尚在假中,想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只是……”
老将军提醒他:“这事还是不好在军中做,若叫那群小子听得心猿意马,做出什么错事就不好了。”
裴翊听得汗如雨下,全程讷讷点头,不敢有什么二话,只求老将军赶紧指点完让这一茬过去。
幸而老将军说完这两句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转而问起裴翊的伤势。
听裴翊说已经大好了,老将军抚着胡子点了点头:“那便好。”
又留了片刻,两人聊了些军中杂事,老将军便向裴翊告辞,临走前还看着裴翊唇上的牙印,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裴小子,你可要记得,纵欲伤身啊。”
一句话把裴翊的脸又羞得臊红。待他走远后,陆卓撩开帘子走进营帐,看见满脸通红的裴翊,奇道:“怎么脸红成这样?白将军跟你说了什么?”
白天他哄着裴翊这样那样的时候,都没见这人脸红,这会倒是见上了,叫陆卓如何不觉得稀奇。
裴翊哪可能跟他把老将军的话再重复一遍,瞪了他一眼,支吾了两声‘没什么’把这事糊弄了过去。
见他不想说,陆卓也没追问,耸了耸肩走到裴翊面前,从怀里掏出一包糕点,递了一块到裴翊唇边。
裴翊下意识张嘴咬了一口,陆卓笑着问他:“甜不甜?”
倒是香甜可口。裴翊向他点了点头算是回答,却也颇为不满陆卓这副把他当三岁小孩哄的态度,不悦道:“我又不是小孩,不用你天天拿这些东西来哄我。”
陆卓心道你确实不是小孩,你比小孩难哄多了。
他把手里那块剩下一半的糕点扔进嘴里,把整包糕点举到裴翊面前,问道:“那你吃不吃?”
裴翊瞪他一眼,把整包糕点从他手里夺了过来,转身坐到椅子上。
陆卓笑起来,坐到他旁边伸手探向他手中的油纸包:“再给我一块。”
“少动手动脚的。”
裴翊斥了一声拍开他的手,偏头看了看两人的距离,才发现两人不知什么时候又坐到了一起。
裴翊身子顿了顿,想起老将军临走前的话,脸颊登时又红了起来。他深深地看着靠了半个身子在自己身上的陆卓,沉吟片刻后做下决定。
只见他伸手推开陆卓,而后站起身来,几步换到了离这人较远的一根椅子上,然后开始打开手上的油纸包,低头吃着陆卓带回来的糕点。
人糕两空的陆卓,看着裴翊的举动,半晌摸不着头脑。
没有裴翊靠,陆卓只能靠在桌上,撑头打量着对面跟自己隔了条银河的裴翊。
见他吃得开心,唇上的伤痕在他进食时仍清晰可见,陆卓摸着下巴,咂摸着嘴里的滋味,心道:不就是一块糕吗?不给就不给呗,至于离我那么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