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了,不像是真的。
殷寻一愣,“怎么数上了?”
“那噩梦呢?他收剑上前,有些好笑地看着一脸傻相的闻人晏,又问道。
“梦见你受了天大的委屈,我还帮不上任何忙。”
这一个问题,闻人晏倒是回答得十分老实巴交。
哪能帮不上忙,你来到身边这点本身,就是最大帮忙了。
但这种腻歪的话,殷寻说不出来,昨日的一腔表白已经是他的极限了,更多的,需要慢慢适应,需要慢慢去。他只能对着这个还犯着起床懵的人下结论,“美梦是真的,噩梦是假的。”
想了想,又一脸清正地喊了一声:“晏哥哥。”
说着走向前去,将身上的披风解了下来,踮着脚给面前的闻人晏给披上,轻声道:“天寒,莫要着凉了。”
披风里层还带着殷寻身上的余温,并不灼热,但偏偏烫得闻人晏瞬间耳根子就红成朱果,同时也把他这刚睡醒的一身懵劲给吹散。
殷寻能算得上“喜欢”的事物,用一只手来数都有些浪费。在从前,“剑”可以说是他心中唯一。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殷寻还喜欢他。
闻人晏美滋滋地在心中想。
顺势将殷寻揽入怀中,用切身之感来意识,他当真从他的神仙那里讨得了偏爱。
可抱完又想,他这样是不是有点太过黏人了,殷寻不常与人亲近,他若是步子一下迈得太大,会不会惹得他生厌。
想着,刚要装作无意地将人放开,就感觉殷寻也抬起手,将他回抱住。
闻人晏当即就推翻了自己先前的一通乱想,就着动作,说起了昨日的打算:“阿寻,温神医昨日跟我说,你身上的‘断念’若想要尽快拔除,还须得一味药,只在见霜城有。”
“所以我想……等我处理一下盟中的事,我想去一趟饮雪剑庄。”
闻人晏口中说的盟中事,大部分还是与胡知相关的事。
他昨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处理那位擅自传信的叛徒,倒是没去看那位被关押在丙字水牢的刘金盏。
等今日过去,人半泡在水中,依旧穿着那日寒衣节的厚实祭衣,面上的朱红涂料被水汽泡得褪去了不少,露出半张很是凶煞的脸,若是光看她的这张皮相与身段,很容易让人误认她为一个男子。
可她凶煞的脸皮在苏向蝶的好奇心趋势下,被小刀挑开了些许,露出了她原本清秀无害的半脸,以及其上与另一头关押着的路庆生一模一样的宣州黥面印。
她这满身的破落样,映衬得闻人晏满身翠玉金珠愈发光鲜。
“别来无恙呀。”
他像是话本里的刁蛮“恶女”,特地让人抬了张红木绸缎躺椅,放到柔弱“小白花”刘金盏面前,自个半躺着,语气轻慢地寒暄道:“在这待得可好?”
刘金盏低头不语,闻人晏倒是不在意她的沉默,谑笑着自问自答:“看来是过得挺好的。”
“你们既然手都能伸到均天盟里头,怎么你先前就不知,那位你所珍视的路庆生,或者说,胡知,其实吊着一条命在。”
或许是这几日在水牢里被折腾得心中存了懈怠,刘金盏闻言下意识猛一抬头,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又忙咬住自己的舌头,像是生怕自己会漏出来些许有用的信息。
浑然不知,她这反应在闻人晏面前就是有用的。
刘金盏显然是当真信了闻人晏把胡知给杀了的传言,所以才会安排上寒衣节的那场刺杀,却不想,本事够不上想法,反倒把自己也给搭进去了。
“这么说来,你们与那内鬼传信并不方便呢,毕竟能拿到我手书与章印的人,自当不应只是个小门房。还是说你们传信,其实是在我宣称路庆生死了之前?”闻人晏语气带上了些许撒娇,问道:“与你们勾结的人是谁呀,能不能告诉我?嗯?”
刘金盏听着闻人晏这语气,抬头看着他这一身妆容打扮,分明是倾世的容颜,但在此情此景下,只会让她一阵恶寒,咬牙骂道:“你这种不男不女的东西,真恶心。”
闻人晏眼皮抬了下,落在刘金盏这半脸男相的易容上,很是耿直道:“你不也不男不女的。而且哪有你们恶心,总是费了劲去找寻那些不切实际的魔功,而不踏实点好好锻炼自身。”
刘金盏面上冷淡,“你们这些黄口小儿懂什么。”
“我确实不懂,竟就我所见,有的人哪怕不练邪门功法,那也是天下第一。”
就比如说他的阿寻。闻人晏心想,脸上勾出笑意。
他言语嚣张,说话间,伸出一指,分别指向刘金盏箭伤的位置,道:“而有的人,尽做些阴德事,总想着自己能神功大成,不也还是被我们这些黄口小儿压着打,甚至会死在我们这些黄口小儿手中。”
“让我猜猜,你们费劲周折,是要与孔开济说什么?”闻人晏漫不经心道,“你跟他先前应当是认识的,所以他会听信你说的一些话。”
“所以你跟他说,他以为已经死了的人,其实还活着,是不是?”
刘金盏默不作声。
却见闻人晏从腰间的小囊里,用双指夹起一个物件。通体流光溢彩,虽只是颗珠子,却让人一见便觉不是什么凡品。
“你说,我反过来,让你们以为还存在的宝贝,其实已经被毁了,好不好?”
刘金盏一见那珠子,霎时剧烈挣扎了起来,想要扑向前去,手脚却被锁扣牢牢地定住,只能像只困住的野兽般龇牙,声音尖利地吼道:“你要做什么!这混元珠仅有一颗,你不可……不可以!”
闻人晏慢条斯理地将混元珠收回手中,也不管刘金盏发了狂的嘶吼,转身离开。
可是潇洒不到半刻,半路又回来,后知后觉地叫人把椅子给他抬回去议事厅。
他跟着躺椅一道回了议事厅,这才对着舆图就圈了几个位置,调配好了人手,命人顺着这些地方,先去把孔开济找回来。
等确认了四下无人,才转向已然回到盟中的苏向蝶,交予了她一纸名册,低声道:“这些人是我排查出来的,你须得记住,等看完之后就烧了。”
苏向蝶点了点头,因着先前办砸了事情,她现下很是郁闷,也没有像往常一样跟闻人晏贫嘴,安静地背起了手中的名单来。
等背到最后,有些诧异地抬头望向闻人晏,想问一句“当真”,但又想,师兄能列举出来给她的,少说都有七成的把握,于是原本郁闷的脸上又添了些许难过。
见她这样,闻人晏小叹了一口气,用手中的笔敲了下苏向蝶的脑袋,说道:“师妹脑瓜子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好多替师兄我多分担点,我还想多抽点时间跟阿寻待在一块。”
听得苏向蝶难过一扫,并举起了手中的拳头。
等手上的事尽数安排妥帖,便是几日过去,殷明诗带来了自饮雪剑庄来的回信,信上内容不多,只用了命令的口吻,让殷寻立即回饮雪剑庄去。
殷寻只看了那信函一眼,就顶着殷明诗难以置信的目光,将它递给了身后像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的闻人晏。
殷明诗怒骂:“你怎能……怎能把庄主的信随便交予均天盟的外人!万一他们这些歹毒心思的人对剑庄不利……”
而后就听见“嘶啦”一声,闻人晏竟一脸无辜地将手中的信给撕碎了,甚至在发现殷明诗一脸凶恶地盯着自己,还又调了位置撕了一次。
闻人晏撕完,刚开口说什么,就见殷寻也转向殷明诗,“族兄许是没弄清一件事。”
语调一如既往平静得会让人生寒,轻道:“在我眼中,你们才是外人。”
平日里从不多与人争辩的人,突然这么冷声一句,让闻人晏觉着有些诡异的新奇。
他躲在殷寻身后,缩着身将手搭在人肩上,只探出个头来,眼眸一眨一眨。
小声地在殷寻耳边念了一句:“阿寻真霸气!”
模样像极了被欺负的小媳妇。
气息吹到殷寻脖侧,在那冰雪肌肤上,烫出一片微粉,让某位“闻人小媳妇”开始心猿意马地想,要是现下能啃一口就好了。
可是这还有别人在,闻人晏自认为自己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位正人君子,断不会在人前行龌龊事。
至于人后……那就说不准了。
“不是外人的话……”
他踌躇了好一阵,还是按捺不住自己,支支吾吾、吞吞吐吐,又暗含试探地问道:“那我是内人吗?”
殷寻顿了顿,问了句废话:“阿晏不愿吗?”
第52章 无归崖
见霜城其边缘三面环有连绵延亘的高山峻岭。而在其西南部的两山之间, 一道仿若地狱深渊的沟壑,将两端分割成了宽窄悬殊的两片山脉。
任凭是哪个轻功卓绝的大侠客,真要随便地往下一跳,都免不了断胳膊折腿。
此处便是无归崖。
殷寻虽在见霜城长大, 但因各种原由, 还是头一回亲自来到无归崖。他目光沉静地看着面前刀劈斧砍的山谷,恍惚间似能窥见些许当年事, 并下意识地构想出, 当年殷双鱼坠落期间的场景,而后想起诸多如果。
闻人晏在旁望了眼神色定定的殷寻, 大抵猜到了他在想些什么,突然动作夸张地抖了抖身,叫道:“好冷!”
他这一声瞬间就把殷寻的神思给扯了回来。
殷寻还没来得及出声说什么, 就有一件大氅搭到了他的身上, 伴随着闻人晏的一声声充斥着关心的念叨:“好冷好冷, 阿寻快些披上,不要被冷着了。”
“无妨的,我已经习惯了, 并不觉冷。”
从前隔三岔五就会被罚禁在雪窟里,殷寻早就习惯了那些个刺骨的寒意。再加上真当撑不住, 还能运功御寒, 所以即便是身处在已然开始入冬的北境见霜城, 他此时身上的衣裳依旧很单薄。
满身清素,看着确实潇洒非凡,但也莫名招人心疼, 只招一人心疼。
殷寻想着闻人晏是江南养出来的娇贵身, 最是害怕这些个彻骨寒风。正想把身上的大氅让回给他, 就见他半分不让地握着大氅两侧的毛绒,一本正经道:“那阿寻你得改掉你那不怕冷的习惯才行。”
甚至用上了些许命令的语气,“必须改掉。”
既然都已经来到他身边了,那么那些个因为厄运而养成习惯全都改掉最好。
“好。”
殷寻并未有太多的动作,只是觉得,在这见霜城的风雪中,大氅能抵挡住的寒风有限,但闻人晏轻慢的语调却温得他浑身一阵暖意,连同着原本纷飞的思绪也一并融化掉。
总觉得他再这样日日被闻人晏圈养下去,他当真会贪恋起这些这人给自己带来的诸多怡然,变得再难以独自一人了。
当真难办,但偏生又拒绝不得。
温晚意在后一辆马车上刚下来,入目的就是这么一出腻歪的场景,一时间让他觉着自己被孔开济击中的那一掌又开始犯了疼,疼得甚至能抽扯到他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想要回到马车上。
可是一想到,马车上还有那位被闻人晏嫌弃废话太多而封了穴,还绑住了嘴,只能干瞪眼的殷明诗,温晚意顿时一脑门的医德又回来了,翻开自己带下来的图册,凑近那目无旁人的两位少主。
“这图上是火毒草的样子,生长在这无归崖接近崖底的边岩上。如你所见,通体赤红,有的深至酱色,叶面肥大,但其根部却是白的,要看其品质也主要是看其根,越是剔透呈玉色的火毒草,药性越强。”
温晚意将图册中的那一页撕下,递给了闻人晏,认真地交待道:“它虽说名叫‘火毒’,但其用水蒸后就能消其毒性,用素手采摘只要不触碰到其汁液,便就无事。当然了,要是当真不慎触碰到,问题其实也不大。它的‘火毒’最多只会让人体感烧灼,而后口干舌燥、气血翻涌,造成些类似于催/情的效用,适当疏解一下就好了。”
“少盟主要是见着多了,可以挑着品质上佳的采回来。但我个人是希望你能把这崖底下长的都给扫上来给我。”
温晚意完全不掩饰自己的贪心,他偏头看了眼旁边的深渊巨口,抖了一下身,很是可惜地说道:“我是真的不敢下去,过往有传言说嗜血疯子,凡是想下去采药的,大都变成了森森白骨。”
殷寻眸光微动,还未作反应,闻人晏便抢先回道:“放心,也不会费你下去的。”
温圣手的医术有多高超,他的武功就有多差劲。
一些寻常的山路,他勉强可以亲自上山采去。可像无归崖这种鬼地方,万一哪只脚踩错了,让他人直直地给摔下去,很可能就会因此而一命呜呼,那可就是武林的一大损失了。
“反正你们小心些,别太勉强,实在不行,慢慢再拔毒也成,”温晚意缓声道,“火毒草这玩意吧,能治的病也不多,更不是不可替代的,卖不出价钱,渐渐也就没人肯以身犯险去采了,我从前能见着的,也就一两株,还都是已经晒成干的,半点用都没有。”
所以当时闻人晏问道,能不能直截买到,他才一口否决。
闻人晏笑了笑,回道:“慢不得,我可着急了。”
他原本是想着无归崖危险,所以他要自己一个人下去的,然而却遭到殷寻的拒绝。
殷寻定定地看着闻人晏,“我也会担心,晏哥哥。”
这一唤,把闻人晏所有的拒绝心思都给唤没了。
这传闻中能断人绝命的山崖,放到殷寻和闻人晏二人身上却有些过于轻巧。